李文旺

　　对于哥哥，自从哥哥从部队回家乡，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从1983年开始，一直到2003年，整整二十年，我和哥哥的关系渐渐差了，甚至一度出现过恶化的局面，几乎达到诸葛亮兄弟、鲁迅兄弟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2004年，我和哥哥的关系随着时代的变迁又慢慢向好的方向发展。不过，只是长期停留在一个温吞水的地步，他对于父亲的孝心并没有达到使我为他写点东西的程度。

　　我和哥哥的关系，之所以曾经有过恶化的阶段，可以说是个误会，这个误会现在看来不能由某一个人负全部责任的。应该说，我父亲、哥哥和我三人各应有三分之一的责任——————我父亲常常对哥哥批评过分；我也容易听父亲的一面之词，想当然；哥哥呢，受了父亲一点气就牢记在心，所以对父亲不是很好，甚至很不好。

　　父亲对于每一个子女都达到苛求的地步。作为父辈，望子成龙的心情，是我们每一个子女都能够理解的。可是，父亲自己对于子女几乎是过分要求，想想别人的父亲，常常把自己孩子的优点夸大，甚至过分夸大。父亲憨厚，我们做子女的从来没有想过从他那里得到勉励，更别想得到夸奖，也许他怕夸自己的子女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按理说，不夸也就不夸吧，可是，千万别把自己的子女说得一无是处。我哥哥年轻时是多么英俊，我年轻时在舞台上说过多少相声，写过多少文章，为文艺事业做过多大贡献。按理说，这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这都是值得褒奖的。就算是父亲没什么文化，没有看过我的演出，看不懂我写的文章，可是，哥哥的形象，一个当年军人帅气的形象，应该是一看就懂的。可是，父亲常常以低调为荣，其他子女也带上不少他的遗传基因，从来不会给兄弟姐妹鼓劲，还常常是互相提意见，虽然动机是为对方好，可是，那绝对是很多时代的缺点，甚至是大缺点。父亲更是这性格的始作俑者——————因为，父亲常常在子女面前夸别人的子女是如何如何的能干，很可能他的意思是激发子女们向别人的优点看齐。可是，由于表达方式不到位，父亲的激励一说出来，就已经不是激励了，常常是充满火药味的压制、打击。这性格，中国绝不是我父亲一个人，在名人的父亲中也有不少，诸如伟人毛泽东的父亲毛顺生，这个毛顺生也曾经成为毛泽东眼中的眼中钉。因为我们家分家较早，也许是由于父亲的长期激励，实际上的长期打击，哥哥跟父亲的关系长期不太好，特别是1983年到2003年期间，因为哥哥早就分开另过，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和父亲接触得多，所以，一直以来，我以为哥哥是个不孝甚至是很不孝的人。自然，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实在不怎么好。

　　岁月催人老，不管我们兄弟过去的关系如何，我们两个人也渐渐有了白发。我多少次想过，虽然我们家五兄妹，可是兄弟只有两人，今生为兄弟，来生还能是兄弟吗？既然上天让我们投胎到同一个地方，那是我们天大的缘分。“渡尽劫波兄弟在”，看多了兄弟关系很好的人们，曾经妒忌又羡慕。可是，他们中的不少人因为人生匆匆，竟然也阴阳两隔。我自然而然为我们兄弟的健康而荣幸，也不禁会想起我哥哥的好处来。

　　哥哥曾经有过十分辉煌的岁月。1968年，哥哥到广东省韶关市当兵，全村人敲锣打鼓欢送。那时候，父亲既是贫下中农代表，又是军属，所以，大队书记和副书记自始至终参加了哥哥参军的送别仪式。那个场面之大，荣耀之盛，据后来的人们说，连后来考上大学的人也从没有人享受过。

　　在读小学一年级时，我对于到县城送哥哥参军那一幕已经全忘记了，所以，我那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哥哥，可见，父亲在宣传自己的子女上是多么憨厚，憨厚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有一天，我在教室上课，突然村子里锣鼓喧天，我以为是村里来了大官还是什么高级人物。我还问了：“这是干什么啊？”别人都说：“文旺，是你哥哥回来了呢！”我说：“不可能！”人家说：“真的，是你哥哥回家探亲呢！”从天上突然掉下个哥哥，我当然是无比高兴的。那喜悦，是贾宝玉发现“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所不能比的。也许是过于高兴，我将信将疑地说：“我哪儿有哥哥啊！我哪来的哥哥啊？！”待我从许多围观的人缝里看见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军人头戴闪亮、灿灿的红五星走在村中央时，别人十分羡慕地指着那人告诉我说：“看，那人就是你哥哥。”这军人是英俊的，加上全副武装的军人打扮，真是飒爽英姿，可以说人见人爱。只是哥哥当时留着个几乎剃光的军人头，我觉得和我们农村的发型完全不同，那时候，我虽然已经确定那人是我哥哥，可是，父亲那低调、怕人说自己吹牛的基因在我身上起作用了，我竟然喜滋滋地说：“那样的光光头怎么会是我哥哥呢？！”

　　一年以后，哥哥回到家乡参加工作，在大队主持广播工作，也做一些事务性的工作。在那个年代，一个年轻人有那样的待遇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了。可以说，哥哥是全大队最早拥有收音机、自行车、手表全副武装的人。自小学三年级开始，我要到两公里以外的大队部读书，哥哥常常用自行车带我去大队上学，还真多亏了哥哥，不然，两公里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简直就是长征。

　　1987年底，到了我即将参加工作的时候，哥哥其实是多么希望我在老家工作，这是人之常情，说明哥哥还是很看重兄弟情分的。可是，哥哥又一次继承了父亲那憨厚朴实的性格，尽管他得知我想分配到外边的世界去，可是，他好像也不愿意干涉我的自由，对我说：“只要你自己觉着愿意，我不干涉你的行动。”当我找到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女朋友时，哥哥为我们的未来表现得兴高采烈。不过，哥哥不善于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很明显，他的心里是高兴的。

　　近几年来，也许是父亲越来越老了，父亲以前往往固执地干涉哥哥行为的缺点反而慢慢消失了，哥哥自然而然地对父亲也慢慢孝顺起来。

　　看着孝顺父亲的哥哥，我打心眼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