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
是从哪个世纪开始,开始追逐那个人疾如流星的步伐。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见过他清瘦颀长的身影,从容冷静的气势。在太平盛世的时光,见过他沉稳如潭的双眸,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在薄薄的暮霭里,惊起一群飞鸟。扑扑地拍着翅膀冲向天空。
那些只是琐屑短暂的片段,早就被很多人遗忘。可是经她的手一串,就连接成了一个穿越几百年,几千年的历史长卷。画面毫发毕现,清晰得不带一丝杂质。在不同的国度,不同的朝代,不同的氛围,每一个匆促没有结局的故事里,他都是她故事里唯一的主角。
上个世纪,刚好和他打一个照面。那个家世显赫的女子,就是她。过惯了懒散娇纵的生活,不知人间疾苦为何物。挥霍奢侈是本能。那年举办最盛大而又华丽的舞会一定是在冥冥中安排好的。同所有爱美的女子一样,她极尽所能地打扮得花枝招展。如她所料,她的一出场就惊艳四座。举手投足回眸轻笑,轻而易举就收纳了所有的目光。生来就是一块带有磁性的料。然而,她发现了他,鹤立鸡群地与她大唱反调。从他的眼睛里,她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鄙夷神态。是那么不设防的,她的身心被整个地刺穿,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深浅不一的窟窿。始终都记得他。
他自是也记得她,带着一面和煦的笑容向她走过来。很绅士地拉起她的手,与她在舞池里旋转。然后听见他漫不经心地附在她耳边说的话:无论过了多少个世纪,你的大小姐脾气依旧,好吃懒做是你永世不灭的本性,凡事只持三分钟的热情是你身上的一个烙印。她立马掩面而逃,奔跑的路上丢了两只水晶高跟鞋。
苛刻的指责终年都没有改变过。她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的追随,始终都赶不上他绝尘而去的步伐。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地更换着身份和容颜,却还是在第一眼中就能认出彼此。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岂是是说喝了孟婆汤就能忘记?那些往事和情节随着喉间的汤汁化成了更为深刻记忆。怎么都无法舍弃。
在这个静美的年华里。她再次归来。决定洗面革新,重新做人。于是做了一户家境一般的人家的子女。尝尽以往未曾尝过的悲伤和孤单。在低低的屋檐下仰望高高的天空。穿过大的街道,淹没在小小的胡同里。抛却了以前的繁荣富贵。同时也被一切华丽高贵的光影所唾弃。花季的花开了一季,都已经谢了。他还是没有出现。雨季的雨夜落尽了一季,阳光都出来了。他依然是沉寂着。似是厌倦了相遇的那一瞬间。
忧伤爬上了眉梢。哀愁占据了双眸。孤独让嘴角忘记了微笑。遇过的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他的某一些特征。她可以从邻居那个男子的脸上找出一粒原本只属于他的痣。在街边那个卖烧饼的男子的话语中找到
原本只属于他的声音。在骑自行车的少年的头上看到一缕只属于他的头发……他似乎是被拆散成了一个个杂碎的零件,一个一个地安装在不同的人的身上。可是无论怎么凑,都凑不住那个他了。
如果不是在那个晴朗的下午,如果她没有在家,如果她没有遇到那个快递员——是如此迅疾的,她在短短的几秒里自动地识别出了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的脸上,读出了原本只属于他的笑容——晨光一般和煦。如果没有接到那个快递员递来的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子,如果她没有打开那个盒子,那么她还有可能在寻寻觅觅,一切都有可能被掩藏着——
是那两只高跟鞋。上世纪丢下的彷徨和难过,这个世纪还要继续。心细如发的她,颤抖地在鞋底上发现了几行英文。
它说:亲爱的姑娘,生活是一场又一场的劫难。此生我愿化成你身边的每一个人的某一部分,陪着你走完今世所有的时日。请相信,在下一个世纪的下一个站口,我们还会相遇。
她忽然放声嚎哭起来。次日,她不带痕迹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