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青从宿舍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你在哪里，快点来啊！”陌生的号码，写青没有理会它。很快手机又响了：“我到你们学校门口了，你什么时候到？”

写青只好回复了条短信：“你是谁？”紧接着手机响起，对方打了电话过来，写青慌忙挂断了。他站在学校附近的那条江边，此时已经过了11点半，周围人差不多都睡了。望着深夜的江水，一涨一落地冲击着岸边的岩石，感觉就像人的脚步声，时而让写青感到紧张。

刚入冬还没有下雪，但杭州的夜仍然让人冷到心颤。风里夹杂着黄沙，扑打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疼。写青又陷入了沉思。

自从家里走出来后，一直是姨妈照顾他。但是他中途辍学1年多，很多知识都忘记了。他有一种感觉，一种爆发感，就是他总感觉自己身体内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只是没办法发挥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力是非同一般的，但他试过很多次，没错，一串很长的数字看两遍就记住了，但很快又忘记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是自己身体里缺乏了什么，总是感觉自己身子特别虚弱，再加上精神上的压力，几乎让他崩溃。想到与自己分别几年的妹妹，此刻不知道在哪里打工呢。“我绝对不能让姨妈失望！”写青陶醉在浩瀚的江水中，似乎有些一厢情愿。

突然，手机又来了一条短信：“你快来！我手机快没电了……”对方又马上打了电话过来，写青按下听键后，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传了过来：“我是叶子啊，我手机真的快没电了！”电话断了，写青犹豫，最后还是转身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天气太冷，学校大门口冷冷清清，只见一个穿黄白相间的秋季裙的女孩，背着一个流氓兔形状的包。写青看着她问：“你是叶子？”女孩“哇”地一声扑了过来，伏在写青的胸口大喊：“我终于见到你了啊！”俩人在校园旁边的“华莱士”坐下的时候，写青才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穿个裙子啊？”女孩喝了一大口热咖啡，身子才不哆嗦了，埋怨着说：“我哪里知道你们杭州这么冷啊，广州那边现在还很热呢，睡觉都不用盖被子。”“哦。”写青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十八岁左右，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眼睛，鼻子小巧，说话时会露出可爱的小酒窝。“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写青认真地说，“我不认识你。”女孩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柳随风，你胡说什么啊！”“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不是柳随风，我是潘先生。”写青再次强调。女孩才发觉他不是开玩笑，她紧咬着下唇，努力压抑着眼中的泪水，“那你能帮我找到他吗？”原来女孩是来见网友的，她在珠海大学读大一，与一个叫柳随风的人在网上热恋了半年多，最后她提出见面，千里迢迢来到了杭州。“你在杭州没有其他朋友吗？”写青问。叶子摇摇头。写青望着窗外，已经漆黑一片，细细的雨丝在路灯的光影里飘摇，“你怎么就这样冲动，一个人跑来了杭州呢，要是遇见坏人怎么办”写青语气里带着责备，叶子垂着头，又望向窗外，哽咽了一下，没有说话。写青的眼睛里却泛起了泪花。

写青带着叶子去了女生宿舍借宿，路上，叶子不停地念叨：“柳随风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呢！我好不容易跑来见他，他居然留了一个假号码给我。我一定得见到他！”说完又瞄了写青一眼，写青没有反应。“对了，怎么会那么巧啊？你的号码……”“我也感觉特别奇怪。”写青阴沉地与叶子四目相觑，“我这个号码买来才三个月，除了我的姨妈知道，就没有第三者了。我在这边没有朋友……”写青又叹息，“我曾经辍学一年多，跑了北京当群众演员，后来落得没一分钱。也去过上海，不过到哪个地方都是最后对自己说，就当旅游了吧！呵呵。”写青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显然女孩没心思听这些，连他自己都感觉幼稚。面对着眼前这个姑娘，他又是暗暗窃喜，又是百思不得其解。“赶紧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叶子在写青的陪同下吃完早餐，就央求他带她去找柳随风。“他的真名叫什么？”写青问，叶子摇摇头。写青刚想说什么，叶子打断他：“他叫陈炜。”写青从女孩的态度，感觉她有些失望。但也可能听他说他没有一个朋友，所以她说了他也不一定认识。“他在什么系你应该知道吧！”“机电系，大四。”叶子说，写青摇摇头：“机电系有一千多名学生，怎么找？”写青说：“你见过他的真面貌没有？”“看过他空间的照片，但是都很模糊，像素太低了。也是我用手机看的，不怎么清楚。后来他就删除了。”写青无奈地望着叶子，那种表情很无语，但又不想让叶子厌恶他，他又马上收回那种表情。故装摇了摇头，面带难色。但叶子说：“如果见到他，我一定能认出他！”这个女孩怎么这么任性呢？真像极了表妹！是不是每个女孩都这么傻？写青心里想，然后带她走了一家又一家的网吧，最后一无所获。

大概快要下雪了，天空灰蒙蒙的，呼啸的寒风刮得路边的树枝呜呜地响。火车站广场上，人来人往，寒流侵袭着这座古老的城市。终于下雪了，雪花一片一片，覆盖了广场上青色的石块地板。写青和叶子在广场中央站定，写青说，“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原来雪花真的好美！”从小在广州长大的叶子惊叹道，她的耳朵和鼻子冻得红彤彤的。写青脱下外套，披在叶子身上，说：“以后别犯傻了，一个女孩孤身在陌生的地方，很危险。”这个曾经猥琐的男生突然变得大男子气似的。叶子点点头。写青看叶子的眼睛，犹豫着，叶子似乎看出了写青的心思，依偎在他的怀中。写青从来没有抱过女孩子，感觉很幸福。雪花小精灵一般，自空而下，飞舞着包围了他们。他们拥抱在一起，身边不断有人流闪过，但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叶子在他的怀里，忘掉了失恋的委屈，写青在她的拥抱里，得到了这个寒冷冬天里最温暖的安慰。只是这个拥抱太短暂，广场中央的时钟咚咚地响了，敲了十二下，他们慢慢分开。写青说：“我们走吧，别误了火车。在候车室，叶子把写青的外套脱下来。写青说：“你穿着吧，回去后要好好学习，别像个不懂事的丫头谈什么网恋了。”叶子点点头。

看了看表，火车就快进站了。候车厅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队伍往前移动，叶子眨了眨眼睛，努力让泪水没有流下来，回头只朝写青说了三个字：“我走了。”写青朝她挥挥手，微笑，叶子是在火车开动后，才发现身上穿着的外套口袋里，有一封写青早已写好的信：“叶子，我会想到你走了，会给我带来很大的痛苦。其实我每天也挺空虚的，但我不会像你们这样有条件，去大胆地做自己随心所欲的事情。整天在大学就感觉好像混日子，进了这学校也认了。我常常感叹人生……唉，也不想跟你说这些，我真不知道如果我的家庭像你们那样幸福……有时候对自己都没信心了！我有个妹妹，跟你一样，前两年，也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网友，还瞒着家人偷偷去见面，结果……现在就跑去打工了，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本想第二天就赶回北京，结果遇见了你，你说话的语气，还有倔强的脾气，都和我妹妹像极了！我惊讶于你突然会出现在我面前，我觉得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最后一次体会与妹妹相处的美好时光……”

叶子看到这时，已经泪流满面。她这才知道，写青将她揽入怀中时，为什么手一直在颤抖，抱得那么紧，那么舍不得，就像一场生死离别。窗外的雪花像花絮一样飞扬着，叶子旁边的车窗关不严，寒风刀子一样挤进来吗，叶子却感觉不到冷。而写青，此时已上了一辆去北京的火车。

“错过了你，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个让我可倾诉的人，错过了我，你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懂你的人。原来我也可以这样的无情，把该舍弃的舍弃了，不该舍弃的也舍弃了。”

写青抱着沉重的心情望着窗外，看着铁轨另一侧的荒山野岭，不时有几座小桥屋檐，沉睡在这绝情的季节里，不由得泪水模糊了双眼。

“一个是曾经被我认为是知己的人，一个被我现在认为是影子的人，舍弃了，舍弃了，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可如此无情的我为什么会那么不舍？”写青喃喃道，“每织就一个梦，总是在一开始很小心地呵护，最后自己亲手把自己的梦撕裂，将自己的梦焚毁。如此的疯狂，如此的病态，如此的绝情……若无缘，为何偏偏有遇见？若有缘，奈何迟迟无誓言？”

回想到叶子的话，那种纯真，刚毅，就像自己曾经的那些梦，充斥着自己年轻的生命，有理想，有追求。可如今，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那种感觉似乎已经被岁月渐渐磨平，在无数次邂逅的身影里消失殆尽。

“无论如何，我要给它一个答案！”写青咬咬牙，这细节没人会注意到。天空渐渐拉开了帷幕，露珠挂满窗户，车厢里四处蔓延着沉寂的气息。旁边人大多都睡了，有些还在抱着手机按个不停，此时火车仿佛一只威猛的狮子，在扑朔迷离的黑暗中浩浩荡荡地穿梭着。写青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又翻开叶子的信息，不禁嘴角上扬一丝微笑。随即装进口袋里，抽了一根烟，靠着玻璃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