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城
一
枪声。
很多枪声。
惨叫声。
很多惨叫声。
我在梦中大叫着,但是却无人回应。空气中传来的只有牙齿啮咬肉体的咀嚼声。
伴随着沉重的呼吸,我从梦中艰难的挣脱出来。
周围的子弹壳尚带余温,空气中似乎还能嗅到未散尽的硝烟。也许刚刚只是小憩片刻,然而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个穿越千年的梦。
拿出了一个蓝色的MP3,感受着耳机中静静流淌的钢琴独奏,柔和的钢琴曲如同一只温柔的手一般,渐渐的抚平了我因为杀戮而变得暴躁的心情。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大部分人变成了吃人的怪物,而原来那些温顺的动物们也把人类当做了食盘中的肉。
就像是一本泛黄的小说,开头说世界末日已经到来,中间写英雄为了世人奋勇屠怪。可结局在哪?
或许,唯一的天堂就是地狱。
这是一个曾经和我一起逃亡的人对我说的,他对我很好,他从那些怪物手中救出来过三次。在最后一次,我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到了那群怪物之中。在他被怪物们淹没的一瞬间,我清晰的看到他在笑。一种带着90%解脱以及10%未知的笑。在那一瞬间,我觉得他疯了——或许,疯掉的是我。
抑或许,整个世界已经陷入了疯狂。
我如同一只孤狼一般,逡巡在自己划定的领地之中,在这混乱的天地中,我自封为王,一个一无所有的王。
杀人,杀怪物,找吃的,睡觉。我的生活变成了机械重复的座钟。
一开始,我喜欢用枪,尤其是猎枪来收割它们的性命。但是当我发现用冷兵器杀戮能够带给我更为刺激的快感以后,我毫不犹豫的扔掉了猎枪,换成了两把藏刀——这可不是挂在墙上的装饰品,而是那些康巴汉子用的,真正的藏刀。
就像我曾经喜欢上了喝酒时那飘然的感觉一般,我现在也喜欢上了用刀剑杀戮的时候那利刃切入肉体时的声音以及鲜血飞溅的快感。而且冷兵器有一个热兵器无法比拟的好处,那就是近距离的杀戮能让我的肾上腺激素加速的飞扬。当然,冷兵器的另一个优点就是——磨刀的时间总是要比找子弹的时间省一些的。
我能听到我的心在渐渐沉沦,当杀戮变成习惯时,我与那些食人者又有何分别?唯一的区别大约就是我用的是刀,而他们用的是齿罢。
那天在路上看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看姿势像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而死的,我不由得对这具尸体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用刀拨开他以后,我看到了满满一箱子的钞票,看样子杀他的人也是见财起意,只不过那些怪兽没让那个杀他的人如意罢了。我不由得哑然失笑——都到这份上了,钱还有用吗?
我狠狠的在那尸体上吐了一口痰,顺便踩断了他的脖子。
人性果然是本恶啊,我冷冷的想着,然后信步走进了附近的一家超市。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吃饭是我生存的手段,也是我生存仅有的目的。
二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人们为了生存下去纷纷寻找拥有高墙厚壁的地方组成小团体以对抗怪物们的袭击,不过我是不会去的——我相信人多力量大,但是我不相信人类的劣根性会消失。
没有人会不希望往上爬,所有的人都有一种把其他人踩在脚下的狂热欲望,这种欲望从孩提时期起,就如同鬼魅一般缠绕在每个人的心中。统治与被统治,杀戮与被杀戮,这是人类所无法摆脱的宿命与根性。它们被深深地烙印在人类的灵魂之上,随着轮回一代代地传承。
永无休止地传承。
道德与法律,在这危机面前如同糯米纸一般脆弱,我甚至已经能够听到它们碎裂的声音。
比起人心的险恶来,那些怪物们倒是显得可爱的多。至少你知道它攻击你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天知道其他人攻击你是为什么。我曾经亲眼看见两个人如同疯狗一般地厮打,而起因仅仅是因为其中一人多吃了一片面包。两个人都穿着西装,一蓝一黑。倘若没有这场危机的话,想来两人应该也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可惜,这场危机将两人变成了为了眼前的每一根骨头而争斗的野狗。
他们在地上滚作了一团,一边撕打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诅咒着对方。几分钟后,穿着蓝西装的人躺在地上不再动弹了——黑西装紧紧地扼着他的脖子,他们距离我的藏身处并不远,因此我有幸清晰地欣赏到了一个人被扼死前的模样——圆睁的双眼,长伸口外的血红舌头以及因为缺氧而变得青紫的脸庞。
终于,在蓝西装发不出任何声音以后,黑西装狞笑着松开了手,他缓缓地起身走向了那包食物,或许是刚刚的搏斗消耗了太多体力的缘故,他的口中发出了如同野兽喘气的声音。
机会。
我从藏身之地起身而出,手中的刀准确地插进了黑西装的心脏。
刀进。刀出。
血欢快地喷涌而出,犹如一座美丽的喷泉。
黑西装想回头看清我的面目,可惜,喷涌而出的鲜血带走了他所有的力量,他很快便颓然地倒在了地上。我翻开了那个背包,里面却只有两块已经发了霉的枕头面包。
黑西装的血液正在我的脚下缓缓地凝固,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三
下雨了。
在这个西北小城,下雨实在是一件值得惊奇的事情,而连续下好几天的雨,便是更有理由让人惊讶一下了。
我坐在一间被废弃了有段时间但是依旧很坚固的房子里百无聊赖的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淅淅沥沥的汇成一条条细细地水流然后滴落。我的脚边放着一把五四式手枪以及一百个散落的弹壳。在刚刚经历的几天里,这把五四式手枪在消灭了整整一百个试图把我当做食物的怪物——我不是神枪手,但是倘若顶着它们的脑袋射击的话,任谁都会做到百发百中罢。
我拿起了那把已经没有子弹的手枪仔细地看了起来,看着那把枪,我似乎想起来了些什么,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懊恼的我信手把枪扔到了一边,它在地上颓然地弹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咕噜。
胃在向我提出抗议了。
到底出去不出去呢?我看着仅剩的一块午餐肉问自己——抬眼看了看外面,雨依旧在不咸不淡的下着。这种天气出去找食物实在是不怎么保险,雨水会削弱我们的视力,雨声会搅乱我们的听力,可是对那群凭借嗅觉寻找猎物的家伙来说,只要不是鼻孔朝上的畸形,雨天和晴天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不过就算鼻孔朝上又如何?它们还会呼吸么?还是说,它们那早已腐烂的环状肌还能起到什么作用不成?我无聊地想着,并惊讶于自己居然还有胡思乱想的心情。
我躺了下去,开始盯着房顶开始发呆。在房顶的一角,一只蜘蛛端坐在网中,看上去和我一样的无所事事。看来它并没有发生那种奇怪的变化——至少目前而言是这样。
我挪动了一下身体以图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来继续躺着。闭上眼睛,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阵阵的睡意如同蛇群一般涌了出来,不过肚子里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适时地阻止了我试图进行一次深层次睡眠的意图。我懊恼地坐了起来,打开了那包本打算晚上再享用的午餐肉。打开了锡箔纸,一阵肉香迅速地飘进了鼻腔内,勾引得胃开始用更大的声音提醒我快点把它放进嘴里。我仔细地把午餐肉切成了小粒,然后开始一小粒一小粒仔细地品尝——据说每个人的咀嚼次数都是恒定的,咀嚼的次数越多,胃部获得的满足感就越强烈。
不过很遗憾,我的欺骗行动以失败告终。胃依旧叫唤得山崩地裂,看来都是我平时对它太放纵的缘故,弄得它现在一点苦也吃不了。
是时候锻炼一下胃了。我再次躺下,闭眼,在一片雨声与肚子里的响动声中慢慢地睡去。
明天,明天说什么也得出去找吃的了。
四
真好。
我还活着。
睁开眼睛看了看,天色刚刚蒙蒙亮。我居然睡了一晚上,这实在是个奇迹一般的事情。
雨依旧在下,并且看起来并没有在一时半会后停下来的趋势,我的胃也不怎么叫唤了,估计是叫唤累了罢。
死亡可怕吗?或许吧。
死亡会让所有的生者都感到恐惧,但是,那毕竟只是个一瞬间的事,完了便也就完了,可是饥饿却会在人死亡之前,把人折磨得死了活活了死。
我走出了屋子,此时此刻,对于饥饿的恐惧战胜了对于死亡的恐惧,虽然死亡前被一排排并不锋利的牙齿啮咬的感觉并不比饥饿好受的到哪去。
好像想得有点多了。
我现在迫切地需要用食物填满我的胃——在肚子充实的同时,我的心灵也能感到片刻的充实。
或许这就是我最近总是觉得饿的原因?
路上静谧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单调如野兽低吼的声音提醒着我并不孤单,但是我绝对不想和这些家伙面对面。说来我真该感谢一下家乡落后的经济——因为没有多少的车辆,所以由于车辆相互碰撞所造成的交通拥堵并不严重。
又多想了。
我一边加快了速度一边把那些已经冒出来和即将冒出来的胡思乱想甩出脑子。十五分钟后,我出现在了那个几天前曾经光顾过的超市里。超市里依旧很安静,安静得甚至能够听到我的心跳——看来我上次的灭绝行动成效不错。
用食物塞满背包以后,我啃着一条巧克力满足地准备离开。
塔,塔,塔,塔。
一阵规律地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没有那种低吼声,脚步声也很低,不像是那些怪物,更像是幸存者。
在作出判断的下一瞬间,我抽出了刀——我对人心,一向是以小人之心来度的。
脚步声在某个货架前停了下来,随后一阵急促的哗啦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这家伙似乎已经知道了这里是安全的,因此取东西时候显得胆大到肆无忌惮。
杀了他,这样就可以独占这个超市了。
这样的念头渐渐地在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弥漫,几秒种后,我决定屈从于这个念头。
在生存面前,我选择放弃道德。
哗啦声依旧没有停止,顺着声音我找到了那个幸存者。我躲在他身后的货架后,他看起来还沉浸在发现食物的兴奋中,并没有发现与他近在咫尺的我。我举起刀,轻轻地来到他的身后。
等等,这背影看上去有点面熟。我依旧保持着举刀将砍的姿势,但是却没有砍下去。
喂。
那人听到声音,惊惶地回过头来。
是你?
同样的声音我们两人的口中同时发出。
人类果然是只能群居的动物。
明明心里想着嘴里说着谁也不能信任,但是当我看到那张曾经和我一起度过三年时光的熟悉的脸时,还是有一些莫名的情绪如同晨雾般弥漫了起来。我的手缓缓地坠了下去,很明显,那一刀我是无论如何都砍不下去了。
介绍一下,现在这个冲上来抱着我的家伙,是我的高中同学,翔。
面对着翔的热情,我没有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在翔终于从和我重逢的激动中冷却下来以后,我们走出了超市。
超市的门前停放着一辆八成新的公共车,翔熟门熟路地开门上车——看来这就是他的交通工具了。我有些不可思议的登上了车,在我的记忆中,这家伙可从来没说过他会开车。
自从车子开动以来翔就一直在絮絮叨叨地给我讲述着自从灾难开始以来他所经历的一切,而我则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翔所说的一切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目光巡视着车里的每一个角落。
我可不希望那些可恶的怪物们来打搅我们——就像翔曾经玩过的一个游戏的CG一样。
我似乎在玩一个以我为主角的游戏,只不过这个游戏没有女主角,没有记录点,没有资料,没有重武器,没有解毒剂,没有谜题,只有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任务:生存。
不计代价的生存。
该死的,我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们到了,阳。
翔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从那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哦。
我淡淡地应着,顺便转头看了看窗外,一栋六层居民楼此刻正矗立在我的眼前。
楼道里很黑,也很狭窄。
遍布每一个楼梯拐角以及走廊的杂物,完美地体现了小市民们爱占小便宜地天性。只是这些杂物的主人此时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星!我找到阳了!
翔一进门就开始兴奋地大喊。
星和翔一样是我高中三年的死党,只是我没有想到在他居然也能在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不过倘若星和翔从灾难开始就在一起的话,那么他们俩都活着也就不值得奇怪了——翔是个永远把朋友放在第一位的人。
论起友情来,这家伙的友情比我高尚的多。
阳?
一个疑惑的声音从里间屋传了出来。
腿怎么了。
转到里屋后我一眼就看到了那片显眼的淤青。
运气不好,被车撞的,可能伤到骨头了。
我小心地按了按那片青紫色的地方,看上去星很幸运,撞击虽然很厉害,但是并没有伤到骨头。
怎么样?
不出我所料,第一个开口的是翔。这家伙对朋友的关心永远比对自己的还多。
没有骨折。再静养大概一个月就没什么问题了。
听到这,翔和星同时松了一口气。对于他们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可对我来说,这个消息糟透了。
六
一个月的时间长么?
不长,真的不长。
可是对于一群时刻和恐惧同居的人来说,一个月的时间就显得相当的漫长了——等待死亡的日子绝对不好受。
我发誓。
想来那些困于长平的赵国将士们也是在等待死亡时的焦急与惊恐的双重煎熬下,向秦军投降并且被坑杀的吧。
地狱,其实就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
又扯远了。
我想我们需要点药来让星好的快点——对于我们来说,最好的求生之道便是不停地跑。
你疯了!市中心全是那些家伙!
第二天一早,当翔知道我的想法以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死死地拉着我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