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狼和小羊
在我兄妹三人中,只有我坚持上完了小学、初中、师范,最后完成了学业。哥哥是读完二年级时辍学的,妹妹是读完三年级时辍学的。
其 实,妹妹很聪明,读书很用功,从来不用家里人操心,她每年都是学校里的三好学生,每年都往家里捧奖状回来。同学们非常羡慕,左邻右舍也啧啧不已。可是,四 年级开学时,家里怎么也搞不到学费。年纪小小的妹妹,看到父母病病怏怏,失去劳动能力,祖父母灯笼火把,白头素项,还要起早贪黑、爬天跪地、累死累活地拉 扯一家人的生活,就干脆提出来不念书了。就这样,妹妹默默地永远地离开了学堂。
那年,我十七岁,正读初中二年级,妹妹只有十一岁。
穷 人的孩子早担当。妹妹辍学以后,就自觉地帮着家里人干起了家务活。那时,家里养着一头黄牛、两只奶羊。除了冬季大雪封山的时候,一年四季,牛羊主要靠放 养,风雨阴晴,每天两晌,天天如此。妹妹年纪很小,但她却默默地承担起了放牧牛羊的任务。每天早上天不亮,她就跟着村里的人们把牛羊赶下了山沟。“放羊摘 酸枣”,这是我们农村人常说的一句话。妹妹是深深地懂得其中的含义的。所以,她放羊放牛的时候,有时手里拿着铲铲、拎着草笼或菜篮,有时带着镰刀,有时肩 上扛着镢头,有时还带着袋子、绳子之类。放牧归来的时候,她从来没有空手过。早春二月,青黄不接,有时她会拎回来一篮子黑黢黢的地软软,洗净淘干,用玉米 面包成红苕大小的“角角”,好吃极了;有时会拎回来一笼绿生生的小蒜,洗净剁碎,撒上盐,浇上醋,蘸馍吃,味道香辣新鲜,实在“香死老汉”呢;有时,她会 扛回来瓷瓷实实一袋子树叶,有时背回来一嘟噜青草,有时背回来一捆干柴……倘使秋天,妹妹会不怕刺,一布兜一布兜摘回红艳艳的酸枣来,酸甜酸甜,蜕去皮之后晒干,拿去卖钱。然而,更多的时候,她却是一边放牧牛羊,一边挖蒲公英、白蒿、柴胡、黄芩等,晾晒干了,拿去收购站卖了,换回我的学费,还有日用零花钱,以贴补家用。
那 个时候,我们村子周围常常有饿狼出没,为害乡里,人们担惊受怕,平时都不敢单独出门。到了半夜三更,常常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群狼学娃哭,学牛叫,学狗叫, 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人毛骨耸然,不寒而栗。当时,一位同学的父亲和一个名叫“石猴”的猎人,用铁夹子套住了一只狼,拴在了村子窑脑脑禾场边的杨树上,时而 张牙舞爪,时而低吼咆哮,样子非常凶恶,惹来了全村男女老少的围观。听母亲说,父亲以前当过炮手,身体好着的时候,也曾自己兑制炸药炸死了几只狼和几只狐 狸。
在这样的情况下,村里养牛 养羊的人,大都不约而同、成群结伙,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块儿去放牧,图的是相互之间,好有个照应。说起来,也怪我们家运气不好,很倒霉。有一天,妹妹 跟着村里的人合伙着去放牛放羊。偌大的一群牛和羊,散开在密密的草丛里。不知什么时候,我家的一只奶山羊就被几只饿狼咬死在沟渠里。等人发现时,已剩下一 堆乱七八糟的骨殖了。妹妹曾经为此大哭了一场,还伤心了好一阵子。过了不多久,有一天早晨,还是妹妹与大伙合伙去放羊。到了早饭时候,该收群回家了。羊 呢?羊呢?我家的羊又出奇地失踪了。妹妹心急如焚,哭着不回家,一个人坡 上坡下地跑,沟里沟外地找。村里人回来一说,祖父一下子面如土色,浑身打着颤,暴跳如雷,嘴里喃喃自语,“咋能这样呢?咋能这样呢?她那么小,怎么能撂下 她一个人?”于是,赶紧拉上哥哥连颠带跑去找。午饭时,妹妹被邻村一个走亲戚的过路女人领回来了。祖父满脸释然地说:“丢了就丢了!回来就是了,你咋就那 么犟呢。只要你好着,比啥都强啊。”说着,祖父便忽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我们也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过路的女人说,她走到沟底,眼睁睁看到一只羊,被两 只狼撕扯着,向远处去了。她当时一个人,不敢喊,也不敢撵。
狼啊狼,你给我们留下了多么可怕的记忆!
祖父四岁时成了孤儿,不久入了丐帮,四处讨饭,剜野菜,他亲眼看见一个伙伴被狼叼走。十岁时,开始给本地一个富户当童工。夏天的傍晚,乌云如盖,暴雨将来,他正在麦场上低头捆麦子,一只狼忽然咬住了他的脖子,疼极了,就紧紧抱住狼,被叼了几里地;后来,年轻时候又给人家放羊,曾被群狼从后面穷追不舍,一直撵到了村里……一次次狼口余生。
狼啊狼,你咋就这么凶恶歹毒?一下子从羊群里残忍地吃掉了我们家的两只羊!事后,祖父曾唉声叹气地说,啥都不怪呢,只怪我们家运气不好。妹妹坚持说,只怪自己顾着挖柴胡,太马虎,太大意,没有看管好。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怎么又是羊被狼吃掉。
是啊,全村的羊都挤在一块吃草呢,那狼怎么就找得那么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