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次午夜梦回，秦牧总会回到十八岁的那个秋天。
　　梦里，是洛离美好皎洁的脸，在沉沉的黑暗中，时隐时现，带着芬芳的气息，起起伏伏的缠绕于秦牧声声呼吸中，反复辗转。
　　彼时的秦牧是老师和家长眼中的坏孩子。留着桀傲不驯的长发，有着叛逆孤僻的眼神，打架，逃学，常常踩着单车叼着香烟在校园里横冲直撞。这就是秦牧自以为是的青春，无拘无束，恣意妄为。直到，他，遇见了洛离。
　　那个秋天，校园里处处都是开疯了的桂花，哗啦啦的声响中弥漫着丝丝浓郁的清甜。洛离就立在一棵桂树下，金黄的花儿衬得她身上的棉裙那样白，白得微微刺伤了秦牧的眼。那娇嫩如雪的肌肤，纯净漆黑的眼眸，在微风中飞扬的长发。只是一瞬间，秦牧心里，千树万树梨花开。
　　她是他心中的天使。
　　她总是那样安静，羞涩，总是轻声说话，轻声笑，喜欢穿缀着蕾丝的白棉裙，那样纤尘不染，纯洁无暇，像一株高贵的百合花。秦牧知道她来至远方能看到大海的大城市，父母因为工作的原因才将她暂时送到外婆家，他知道她成绩优秀，也知道她纤细修长的手能弹出优美动听的钢琴曲，她是大家的骄傲，无论是谁，都恨不捧她在手心。于是，秦牧便有了深深的自卑，这样美好的女孩，他，怎配拥有？
　　然，洛离并没有因为他是众人眼中的不良少年而避开他。她对他友好的微笑，总是用温柔的声音提醒他不许再逃学，他不懂的题目她会耐心的讲到他明白为止，她让他剪掉长发说这样会更阳光一些，看到他抽烟打架她也会蹙着眉头和他生气。
　　秦牧想，洛离，或许，是在意他的吧，如果不曾在意，那么，对于这个人，只会视而不见。这样想着，他心里便暗暗欢喜不已。
　　于是，曾经轻狂的少年，心，慢慢的动了，一动，便是惊涛海浪。
　　

　　* **
　　那个黄昏，秦牧终于鼓起勇气，将小纸条塞进洛离的手里，然后，埋着头匆匆跑开。纸条上他约她晚上去河边，深秋里，在那里能看到皎洁的月色，能看到野菊花的妩媚。他会对她说爱她，他会从此好好读书，他要和她考同一所大家，去同一个城市。有一天，他要娶她做他美好的妻，他会宠她，珍惜她，让她做他永远快乐的小宝贝。从此春暖花开，过着烟火世俗的生活。
　　这是秦牧现在到以后唯一的梦想。
　　然，在那个夜晚，一直到月色隐入云层，天空渐亮的时候，洛离，却一直没有出现。
　　也是在那个夜晚，洛离悄声无息的从秦牧的生活中消失了。只是一夜，连她外婆也失去了踪迹。久久看着紧闭的大门，秦牧的心，就那样，万箭穿心，她用了怎样绝决的方式离开，她，是真得从不曾爱过他，甚至，连一声拒绝，她都不屑给他。
　　她走了，连同他所有的梦想一起走了，而，他的生命，将只会是一片空白。
　　从那天起，秦牧彻底的沉默下来，不言不语，不哭不笑，连表情都是苍白的，只是发了疯了似的读书。一年后，他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下顺利拿到那座海滨城市的高校录取通知书，那是他梦想的地方，他爱的女孩在那里，哪怕，她不爱他，他也只想听她亲口说出拒绝，否则，他怎能死心。
　　站在梦想的地方，那样蓝的天，那样蓝的海，可是，洛离，他的洛离，却在何处？
　　大学毕业后，秦牧顺利的留在了那座繁华的城市，被一间大公司录用，几年时间里，职位一升再升。一切都变得不同了，曾经年少轻狂的叛逆少年，如今成为了跨国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在秦牧眼前展开是的完全不同的生活了，什么都不一样了，而唯一不变的，就是找到洛离的信念。
　　这么多年了，就在一个城市，却一直没有洛离的踪影。秦牧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会是命运的安排；不愿意相信，洛离仅仅只是他生命中惊鸿一现；更不愿意相信，此生，他和洛离，终究，天涯陌路。
　　
　　* **
　　女人坐在饭桌的另一端，离秦牧很远的位置。很远很远，像隔着千山万水。
　　但他能清楚的看到她样子，化着艳丽的妆，青丝高挽，火红的露肩纱裙，绣着大片各色的花，美得灼灼逼人。
　　她是被酒局的组织者请来陪酒的，一场饭局600块，陪得好还有小费。他听到他们叫她胭脂，多么风尘味的名字。秦牧席间一直埋头喝酒，不停的喝尽又续上，他不敢再看她。
　　这个叫胭脂的女人，像道刺目的闪电，晃痛了他的眼。
　　到后来，他有些醉了，一个人独自离席去洗手间。当他转身准备回包厢的时候，眼睛一花，他看到一个火红的身体滑进他怀中。胸前的女人开始无声的吻他，她的唇清冷，柔软，带着百合花的芬芳，像只绚丽的蝶，扑扇着拂过他的唇。
　　她吻得好美，他被吻得好幸福。然后，自然而然，他丢下陪他出席酒局的员工，她丢下她的雇主，义无反顾的离开，去了酒店旁边的宾馆。
　　已是深夜，天空中，有无比皎洁的月色
　　他在透过窗帘的月色中抱住她，俯下身，轻轻吻她。她很瘦，那么纤小细弱，可是，皮肤却光滑得像是最好的绸缎，在月色中泛着清冷的光泽，在他的唇齿间承欢辗转。
　　最后，他们脸对脸并躺着，互相凝视。他伸手摸她美丽的脸，轻声问，你真叫胭脂？是的，她应他，颤抖的滑进他怀中，落花般沉入睡眠。
　　他在黑暗中拥着她沉思了很久，后来，也渐渐睡去。醒来的时候，已是天亮，而她，已不在他怀中。
　　他独自又在床上躺了很久，中午的时候，他起床穿衣，开门离去。
　　走在街上，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他，突然，没有声音的，哭了起来。
　　
　　* **
　　秦牧再次看到胭脂，是在三年后。
　　公司在另一座城市又成立了分公司，他被派去做项目经理。又是夏天，格外炎热的夜晚，他睡不着，独自一人去了酒吧。灯火迷离，杯盏交错中，他看见她。
　　黑色的蕾丝旗袍，青丝高挽，化着艳丽的妆，依然美得灼灼副人，把夜晚照得妖娆繁盛。她依然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被一个男人拥着，喝着红酒，一杯接着一杯。每看到她喝下一杯，他仿佛都能听到她喉咙里发出伤感的声音。
　　他愣了很久，然后，他什么也没想，走了过去。她瞪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水光潋艳。她身边的男人也看着他，叫她，烟凉，问她这人是谁。
　　烟凉，原来她现在不叫胭脂，叫烟凉。
　　他的心，痛了一下，又一下，他什么也没说，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他带她回到家。她还是像上次那样热烈的像一团火，一次次在他身下绽放成绚丽的花。结束的时候，他将脸深深埋入她像海藻一样浓密的长发里，他轻声说，无论你是胭脂，，是烟凉，还是，洛离，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他不会让她再消失，决不会再让她消失的，他等了她，这么久；他找了她，这么久。
　　她没有离开，暂时没有离开。他们幸福快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天天会在家里等他，素衣素裙，不施脂粉，像个最最贤惠的小妻子，为他洗衣煲汤，红袖添香。夜晚，他们总会喝点酒，然后在微醺中，她会为他弹一首他想听的曲子。那么悠扬婉转的音乐，让他的心，醉了又醉。
　　她绝口不提往事，不提多年前的夜晚为何失约，为何一夜间不辞而别，从此缈无影踪，秦牧也不问，不是不想，而不是敢。过去的都可以过去了，只要他们现在能肆无忌惮的幸福快乐，春暖花开就行了。
　　能在一起，那样好，这就是爱情最好的样子了。
　　
　　* **
　　转眼就到了冬天。
　　在一个黄昏，她再次离开了他，在他向她求婚的第二天。
　　他是不会让她走的，可是她走了，再次走了，换了一个更绝决的方式离开了。她依然没有向他告别，只是留下一封信，便从13层的公寓，像一片落花一样，飘然而下。
　　秦牧看着像在睡梦中一样安详的面容，他的洛离，这个像百合花一样高贵芬芳的女子，终于，被宿命粉碎了。
　　而他，从此，万劫不复。
　　十五前的夜晚，洛离，是怀着怎样甜蜜憧憬的心来赴那场约会，是的，她爱上了那个叛逆孤僻的少年，只有她能读得懂他的清明的眼神，他无邪的心。那个夜晚，她换上最美的衣裙，她要去见他，也告诉他，同样的心。
　　在去往河边的小树林里，她被一个男人从身后抱住，并被紧紧的捂住了嘴。她想尖叫，想拼命挣扎，然，在那力大无比的男人面前，却那样脆弱无力。痛的，何止仅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一个少女对爱情美好的梦想。
　　她无法再面对他，花样的少年，连夜和外婆离开了小镇。可是，不幸的又何止只是停留在那个夜晚，两个月后，她因为宫外孕大出血而失去了子宫，这就是17岁的她以后的人生，她的人生已经轰然倒塌，分裂成了无数碎片。她放弃了学业，。再后来，她随意嫁了个男人，想着，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生吧。然，男人嗜赌如命，逼她不停的嫌钱供他赌博，因为不能生孩子，她还得不断的挣扎在男人的暴力下。从此，她堕入地狱。
　　后来，她和他初次重逢，他更好了，更完美了，她只敢拥有他一个晚上。再次重逢的时候，她却已背负着命案，在一个深夜，男人喝多了酒，在对她变态的暴力下，她终于不堪忍受的将一把水果刀，深深的扎进了男人的心脏。从此，她天涯飘泊。她，真得没有想到，会又遇到他。
　　她告诉自已，能在一起多久是多久吧，哪怕只是一秒，也是她的一生一世了。
　　直到他向她求婚。她怎能嫁，她的人生已经残破不堪，她怎能再毁他。
　　她的人生，是用来破碎的，而他，是用来绽放的。
　　告别，是最好的成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