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怂”是一种常态
01
一大早,我捏着腰去CT室拿我的报告,新来的小张医生看着报告表情故作轻松:“小吴阿姨,这是你的腰吗?明明是天津小麻花啊!”
我一把夺过报告,看着我的麻花,不对,我的腰椎,在诊断那一栏写着:“腰椎间盘突出”。
职业病,职业病,我需要休息,我要休息!
一边念叨,一边走上5楼骨科,找到汤主任出示了我的CT报告,指望汤主任给我开一份病假单。
汤主任不急不忙地抿了一口刚冲泡的碧螺春,砸吧砸吧嘴,我眼睛盯着玻璃杯里那翠绿的茶叶尖儿在滚烫的开水中打了一个大圈圈儿。
只见他伸手从背后的橱柜里,Pia!Pia!扔出四五份CT报告单。姓名那一栏分别写着汤主任,张主任,老李,老陈......
每一张CT上的脊椎都如犬牙参差,错落有致,比我的小麻花扭的还狠,我只好目瞪口呆。
我们是一群医务工作者,长年累月的工作使我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职业病,即使如此,大家依然坚持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汤主任又端起茶杯,仰头靠在他巨大的沙发靠背上,安详的闭上双眼。明确表示,他要休息,请勿打扰。
好吧,我被汤主任一言不发地就给打发了回来,悻悻转头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一阵呓语:“轻伤不能下火线。”
汤主任说梦话呢吧,我当时未能知其意。
02
我耷拉着脸,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打算回值班室休息会儿,迎头看见18床家属在找配餐间,疼痛加上不爽,只是将她带过去,并未如医院要求般露出八齿的微笑。
好嘞,下午一上班,我就看见18床的家属拉着我们的护士长,慷慨激昂地控述着什么,并且一副痛心惋惜的样子指着我:“她这个样子,以后工作怎么可以开展的下去哦!”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本月下旬第一天,护理部总护士长要到每个病区发满意度考核表。如果考核有扣分直接和我们的奖金挂钩,而满意度考核表的第一个项目就是:我们的医务工作者在为您服务时是否保持微笑。
当总护头上顶着有三条蓝杠杠的护士帽发到18床时,我看到第一个选项在“没有”两个字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勾勾。那勾勾就像死神的镰刀直直地指向我的心脏。
这一下我们病区的满意度总分就被扣掉10分,我们护士长为了惩罚个人,就扣掉我的个人考核得分10分——折合人名币200元。
我再一次在内心提醒自己,我们是一个救死扶伤的行业,不是靠卖笑生存的行业。坚持自己的信念,这就是管理层出了问题。
一边努力安慰自己,一边继续工作。可是,就工作时间脸上未带笑容这个问题被各个管理层以各种方式约谈、通报批评时,加上当月奖金被扣掉200元人名币,我的颜面、自尊心、荷包均受到了极大的屈辱。
03
我愤愤不平,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又如一万只羊驼奔过,我一想不对,立刻拉住这两万只动物,我的心已经被伤的千疮百孔,脆弱到不能再被动物践踏了。
平息心中的不平与怒火,一边向我的外甥女杀杀杀小姐求助。居然招来这个年轻姑娘的嘲笑:“一个活了40多岁,在事业单位拼了近20年的老女人,居然还不会带着面具生存。我的舅妈呀!您老人家居然还能活着!”
杀杀杀小姐用她柔弱无骨的食指挑着我的下巴瞅了半天,并叹息这用了40多年的脸皮是多么的不合格,居然没将它的功劳发挥到在最大化。
我乖乖地坐在杀杀杀小姐的对面,任由她在我脸上鼓捣了两小时,在不停地端详与修改后,我在镜中看到了一张完全不一样的脸。
脸比以往小了一圈,眉毛被修细,眼角与嘴角轻轻上扬,鼻子两侧被打上深影显得小巧而坚挺。即使自己未笑,却也是一副乖巧的笑脸。
是的,杀杀杀小姐,利用她的化妆技术在我的脸上又画了一张让我可以用在人前的脸,可以抵挡自己脸和心受伤害的脸。
我每天比平时早起半小时,就为了能画上这张脸去上班,它很快成为了保护我的坚强护盾。
04
可是我的腰椎疾病已经越来越严重,连带着腿偶尔也走路不太利索,几次找汤主任开病假条未果之后。
我明白在我们这样的事业单位,新生力量特别强大,别说不进则退,像我这样学历不高,水平不高,年龄也没有优势的,那怕跑慢一点都会被远远甩到后面。
前夫得知我的情况,用了一切手段,将我调离临床一线去二线,我的自尊心没有像我的腰椎那样扭曲,它挺直了腰杆,拒绝了去二线。
说实话,自尊心只是一个借口,当初离婚为了表示我的风骨清高,我几乎是净身出户,为了住的舒服一点,自己买了一套70平的套房,每月还房贷接近4000,去二线奖金会减少一半。所以一切还是为了钱。
那天中午,我并没有按时下班,为了提高满意度,我用画着的那张脸和病人多家属交流了半小时,等我下班时去休息室时同事们已经走光了,口干舌燥的我只想喝一口水再去吃午饭。
端着玻璃水杯,我的右腿因为疼痛在未发出任何警告之下和左腿开了一个玩笑,它绊倒了左腿。
我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玻璃被甩出在撞上前方的墙体以后,破碎的玻璃反弹回来,在我的左脸画上一个完美的弧线,顺便还割破了脸上的某根血管。
看到鲜红的血流出来的时候,我才感到脸颊剧烈的疼痛。我也很配合地晕了过去。
05
迷糊之中,一条温暖的毛巾在为我搽脸,我一把抱住那双手,大声喊:“不要擦掉我的脸,不要擦掉我的脸!”
ldquo;不擦,不擦”耳边传来母亲哽咽地声音。再次昏昏地睡去。等我醒来,已经第二天日上三竿。
呼地,我如旋风般坐起,嘴里还念着:“完了,完了,上班要迟到了。”
ldquo;慧慧,躺下,好好休息,小李(我前夫)已经帮你请了一个月病假,好好歇歇吧!”
我轻松地度过了我的病假期,在临上班的前一晚,我鼓起勇气照了镜子,缝了四针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疤痕,如刚幻化成人形的白蛇扭动着腰肢。
去上班已经是12月末,我拿着零碎的工资单,以及几乎为零的政府年底补助和单位年终奖,找到财务,给我的解释是:我的伤害发生在下班以后,不能作为工伤享受待遇。
紧接着新的一年奖金级别测评开始。总测评得分和第二年的奖金级别挂钩,因为曾经满意度被扣10分,加上一个月病假不得分,一个有22年工龄的我总得分和一个5年左右的年轻人差不多,这意味着我要么待岗要么降级使用。
我的身心受到极大的打击,只感到万念俱灰,生不如死,十分想辞职重新打拼。
我向杀杀杀小姐一股脑儿地倒了苦水,她在微信上回复了洋洋洒洒近千字,我看得眼冒金花,最后总结出她的意见:有五险,要慎重!
没办法,只能接受降级,假装努力继续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