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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萍水相逢的灵魂都有一段颠沛流离的过往

发布时间:2022-10-19 18:30:54

  我民宿来的客人基本都是预约的,唯一有个客人是到了之后才站在园子里大声喊:喇嘛哥,在哪里?住店!

  那时候满园子人都在午休,这一嗓子不亚于一声惊雷,园子里顿时鸡鸣狗叫起来。

  上午房东才开过警告会:谁要在午休时间制造出响动,都是自私的人!

  我急急忙忙冲下楼,一边脑补房东睡眼惺忪愤怒的脸,一边思谋谁这么不开眼凭空给我飞来一只屎盆子?但是听这一嗓子喊,熟悉程度没有十年八年的相处资历根本张不开这个口,结果跑到跟前,把我脑回路里储藏的所有熟人都过了一遍,十分肯定:素未谋面。

  准确的说,眼前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见我,撒娇般的一摇三晃的扭到我身边,挽起我的胳臂,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嘟着一个少女般的嘴嗔怪道:喇嘛哥,才来,快把人饿死啦。。。。。。。

  我一头雾水的问她:你是?

  想不到这个女人还没等我说完,又是一摇三晃、捶胸顿足的嗔怪道:喇嘛哥帮人拿拿行李啊。

  经过这么一摇三晃的撒娇,连我吧台上的小姑娘都觉得我们关系非同一般,捂着嘴笑道:喇嘛哥,快带你朋友吃饭去哦。。。。。。

  那女人一听吃饭,像个放学回家的孩子,索性将随身背的一个包包也扔在吧台,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就像几辈子没吃饭的饿民,飞一样的冲过来。

  我本来想示意她注意保管好自己的贵重物品。这个女人像个下山的猴子,帽子、围巾、鞋扔了一地,三步两步已经坐在餐桌边,一遍往嘴里塞饭,一边断断续续的嘟囔:你不认识我,我是你粉丝。。。。。。

  见我离她有一桌的距离,嘴角还掉着一条米线,生气的瞪着我的:老娘是住店的,又不是劫色的,再说你有色吗?老的粪都夹不住了吧?

  她一定觉得自己说话很幽默,未等我开口,独自笑了起来。

  我心想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文疯子吗?这样想着,略有些紧张,那年我卖自己的音乐专辑,有个文疯子就这样,妄想我是她前世情人,大冬天从东北来鄂尔多斯,赤脚站在我工作的楼下求一个说法,后来求助120才安全送给她的监护人,把老子卖碟挣来的3000大洋花的尽光!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捂了捂口袋。这女人一边吃饭,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我,那眼神完全就像商场里选衣服的感觉,不知道想起什么,突兀的喷饭般的笑了起来。

  种种迹象越发感觉眼前这个人不太正常,我已经思谋用什么恰当的理由,让她酒足饭饱后愉快的离开算了。

  于是等她喝茶的间歇,我就添油加醋的抱怨我民宿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甚至我都夸张的说:这里有蛇!

  想不到这个女人十分认真的听着,却突然惊恐的指着我的脚下喊:看,蛇!

  我这个天生恐蛇人,早已经魂飞魄散的跳将起来,接下来,那女子恶作剧得逞后的幸灾乐祸,放浪的笑了起来。

  我彻底认为她肯定有病,就直截了当的告诉她:饭我请了,收拾一下走哇,现在还能赶上返回景洪的大巴车。

  她也不搭理我,麻利的收拾碗筷,仿自己家一般,等我说完,转身就像狗不理神仙似的,伸了个懒腰,极目远眺,像个视察工作的领导,惜字如金的吐出六个字:不错!先住三天!转身去吧台办理手续去了。

  我追到吧台的时候,那女子已经风风火火提着行李上了楼,吧台的小姑娘惊奇说:你朋友,九零后啊。

  我愕然的立在那里。

  说也奇怪,这个女人就像风一样,接下来无声无息。到了晚饭的时间,这个女人蓬头垢面的穿着睡衣下来吃饭,和先前有鲜明的区别,言少,专注的吃饭。吃饭历时二十分钟,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不错,这里适合睡觉!

  第二句是:喇嘛哥,有时间我找你聊天啊;

  第三句是:吃饱饭犯困是有科学依据的,不行了,我再去睡一会!

  我吧台上的小姑娘望着那女人的背影扑哧笑了起来,打趣的告诉我:民宿里,这种文艺青年可多啦,上次有个客人半夜起来看星星,不小心掉在游泳池里。。。。。。

  第二天这个女人早点和午饭都没下来吃,毕竟人家奔着我来的,有点担心,让吧台小姑娘上去看看,一会小姑娘笑盈盈的说:不吃饭,正在打扮,说一会想出去转转。

  我们又是一顿猜测,话音还未落,远远的就有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袅袅娜娜的进来,经过一番精心打扮,我这才发现,这女人原来那么漂亮,甚至有点惊艳的感觉。

  我们园子里的小姑娘情不自禁的说:特别像年轻时候的林青霞。

  我也如此。

  睡饱了的女子也不再那么疯疯跌跌,很知性,然后很客气的问我能不能带她去周边的森林转转?

  一路无语,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车窗外,偶尔用手机拍拍照片,然后就是沉默的望着郁郁葱葱的树!

  那天,有雾,整个森林显得特别沉郁,到了密林深处,她示意我停停车,似乎有些兴奋,夸张的挥着自己的披肩,突然大声的喊了几嗓子,转过身,扶着自己的头,略有些羞涩的说:不好意思,有点缺氧,拉我回去,再睡一会。

  回去的路上,也很少说话,只是轻描淡写的问我一些问题,譬如:你怎么想起开民宿?你文章里的那些人物都是真的吗?我能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吗?

  晚饭过后,她又换了一身衣服,早早坐在酒吧的木椅边等着我,老实说,原来以为毕竟一个九零后的小姑娘,人世间的悲欢还未来得及经历啊,能有什么故事啊。

  但是讲她的成长经历时,让我莫名的心疼。

  我说她一直就是第一名,从幼儿园开始,她妈妈就为她请了很多辅导老师,上了很多兴趣班,最多的时候,她上过22个兴趣班。初三的时候,她数学考了第二名,她妈妈自己把自己抽了11个耳光,因为比第一庙南国少了11分,少一分她妈妈就自己扇自己一个耳光,每扇自己一个耳光,还自责一句: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无能!

  从那天开始,她就开始失眠,掉头发,她妈妈发现了,想不到又是自虐式的扇自己的耳光。她妈妈有句经典的话:是妈妈不好啊,是妈妈无能!

  后来,她就像被戴上紧箍咒的孙猴子,妈妈只要一念这两句话,她就特别愧疚,伴随着更严重的失眠,后来,睡觉几乎成一件及其奢侈的事情。

  到了高二,她的成绩已经一落千丈。某一天,她正在上课,她的语文老师神色匆匆的告诉她,让回家一趟,回去以后,她才知道,她妈妈自杀了。她妈妈留下一句话: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无能!

  那一年,她18岁!

  她得知她妈妈去世的消息,她说她居然悲哀不起来,甚至心中还有一丝丝莫名的窃喜,她感觉自己头上的紧箍咒好像一下子去掉后的轻松一般,她努力假装出一点悲伤的样子,但是很快有种马上要穿帮的感觉,她躲在角落里使劲掐自己,让自己显得特别像失去亲人的样子,但是越这样,越笑的不能自已。后来,家人就认定她不正常了,强行把她送进了神经病院。

  起先,她努力向每一个人证明,她没疯,越是这样,越认定她疯了,大剂量的给她注射镇定剂。后来她发现一个规律,只要她自己承认疯了,她吃的药就少点,于是她开始装疯卖傻。

  她说到这里有些得意的告诉我:刚见你的时候,你也觉得我疯了吧,我的演技奥斯卡的水准!

  说完她笑了笑,这次我发现她的笑有了与年龄相符的青涩,甚至有一点点悲壮!

  我给她续了点水,帮她找了一件大衣披上,那时候,园子里已经有些寒意,在远处的蛙声衬托下,整个园子显得更空旷和寂寥。

  她说,很快她就被唯一的亲人父亲接了出去,她爸爸在她妈去世的第二年就续了弦,而且继母已经给生了一个儿子。

  她爸爸来接她的时候,居然反复询问医生:神经病能好了吗?不会是误诊吧?你们再查查看她需不需要继续治疗啊。。。。。。

  她听到这样的话,一股寒意就像这满园的清冷,空到找不到上岸的理由。

  但是她一想到那些被当成疯子的时光,她把自己演成一个久别重逢的模样,后来她爸决定带她回家。

  她用一年的时间复习,考上了某个国家留学的机会,她知道,她爸爸的经济实力足以供她在国外上完大学。事实上,她出去第二年就找到了兼职工作,她知道她爸爸,不吝啬那几个钱,但是每次她爸爸一再叮嘱她记得吃药,婉转的暗示她,只要不疯,愿意终身供养着她。

  她是想给爸爸一个惊喜,突然空降在她爸爸的面前时,他爸爸那种惊慌失措,以为她旧病复发的样子,让她特别觉得滑稽,她差点就像听到妈妈去世时候一样笑出声来。

  一想到疯人院里的日子,她生生的把自己掐出瘀血才显得像个正常人一样接受父亲的教诲,得体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听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嬉笑,她甚至热情的抱起那个陌生的弟弟,送上姐姐一样的亲吻和祝福。和每一个人优雅的道别,踏上了归程。。。。。。。

  从那以后,她突然感觉到这世界上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一个人开心,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工作。。。。。。

  她也遇到很多追求她的男人,她说她也会遇到一个心仪的人成家,但是绝不会生子,她说:她没有爱的能力,就不想独断专行的带另一个无辜的生命来这世界。。。。。。

  她说,她是看了我的一篇《再见,我的爱人》的网文,决定来民宿的。

  她说,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原来也有一些颠沛流离的灵魂在荒芜中穿行。。。。。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我说,我和你父亲年龄一般大,我也有一个女儿,我特别想代表我女儿谢谢你。

  我探过木椅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努力的忍住了问她:叫什么,从哪里来。我甚至在她离开园子的时候都没有告别和说出再见的话,我宁愿相信,她就像我看过的某个电影的片段,心心念念,却只是虚构的,让她在那一晚的倾述之后,投身到人海,依然相信爱,相信温暖,相信这个世界还可以有人为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有人陪你夜已深,有人与你把酒分。。。。。。

  我突然那么固执的相信,这世界上没有纯粹的正常,也没有对错和爱恨,我们只是被庞大的大多数裹挟着前行,奔向遥不可知的未来。

  世界上每一个萍水相逢的灵魂,怕的不是生死离别,而是散落在人海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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