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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难

发布时间:2022-03-03 04:00:40

  “逃难”一词今天听起来很陌生,因为1949解放之后,人们安居乐业,尽享太平,不需要了。可在这之前,“兵荒马乱”“ 鸡犬不宁”是常态。相信像我这般年岁的人,或多或少有此记忆。

  因为我家大院靠近大路,特别抢眼,匪兵的最佳目标,屡遭骚挠。最惊险、损失最惨重的莫过于“跑日军”。

  那是1943年农历十月,我三岁还差半个来月,似乎有一丁点朦胧印象,绝大部分是后来听大人们讲述的。

  这段日子,乡亲们已经知道子来到我们县了,各家各户,尤其是我们这样大院子的住户早就收拾妥当,随时准备出逃。也实实在在地跑了好几次,都因他们去了别村暂时躲过。但,他们一天没走,人们紧绷的弦不敢放松丝毫。

  偏偏就在这节骨眼,我母亲生下了三妹。按习俗月婆不能外住他家,也不敢远走,由父亲陪着,准备随机应变。小脚金莲的祖母则早早地去了二舅公家。

  一天,有人通报日军真的快到我们村了,叫大家赶紧跑。十万火急中,最近的佃户向大火速来家用一担箩筐挑着我和三妹飞跑。父母郑重交代:若婴儿啼哭,即刻掐死或闷死,以免招惹日军,让众多逃难的人惨遭杀戮,随后躲进院子后面的竹林里。不大功夫,十多个挎着长枪,提着大刀的鬼子兵,杀气腾腾地闯进大院,一阵噼里啪啦狂劈乱砍,将父亲开办的千山小学的桌椅板凳砸得稀烂。心惊胆战的父母吓得不敢出大气,顾不得心疼这些,只求别被鬼子发现,保住性命。

  日本鬼一通发泄后,沿着大路往大庸(现张家界)方向开走。

  这间千山小学, 创办于我出生的一九四零年,倾注了父亲大量的心血、财力、精力。是一所由县府备案、有正规毕业文凭的完全小学,他任校长兼老师。当时的父亲,大学毕业,已在本地多所中心小学任教几年,三十不到,正值人生的黄金时段,血气方刚,踌躇满志,决心干一翻事业。一时间赞赏有加,风光四邻。可今天,眼巴巴地任由这十来个日寇毁于一旦,他欲哭无泣!

  从此,父亲再也没有能力恢复办学了。

  为了铭记这无法忘却的国恨家仇,父亲为三妹取名仁倭,字育来。

  1945年日军投降,我有了清晰的记忆:全院子的人都回来了,高兴非常。隔壁伯伯在稻田里捡到一个密封的小铁罐,外文,不知写的什么,让我父亲辩认,原来是美国飞机空投的牛奶罐头,还有几个村民捡到过。不过,没人吃,乡下人吃惯了米汤、和渣,这洋东西味怪,难咽。

  往后的三四年,算是风平浪静,我们照常生活、上学。

  直至临近解放,又经历了一段常常逃难的动荡日子,乡下人称之为“躲乱军”。

  所谓“乱军”或“乱八军队”,很可能就是些土匪或散兵游勇之类,人数不多。他们无恶不作,毫无约束。

  这时的乡下,学校停课,商店关门。我们疲于逃难,颠沛流离,隔三岔五的东躲西藏,有时白天,有时晚上。记得有次半夜三更,我睡得正香,不肯起来,被母亲连拽带拉地拖起,穿上衣服跟着大人,急匆匆地行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

  我们逃难,不管什么时候,听说乱八军队来,邻近的两位佃户向大、邢三都会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来到家里挑起担子,带领一家大小逃往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大山边的二舅公家,韩家坪舅奶奶家,卓家坪珩三叔、向大的女儿向姐姐这些人家里都住过。

  说到这里,我不由得回想起1998年秋回老家时看望邢三的遗孀三妈的情景。

  那天傍晚,弟媳陪我去。我稍做介绍她便不假思索地说出我就是某某家的二妹。五十来个春秋了,竟如此牢记我们。三妈急忙搬凳、沏茶,一面唠叨着:没想到还能见到你,这么多年了,就是不见你们几姐妹来看看我,埋怨里饱含亲热。

  三妈还细说了当年邢三挑着我们走亲戚、逃日军的往事。她说,某某某常跟邢三开玩笑:当年躲日军,你丢下自己的儿女不管,却挑着某某的孩子到处跑。这话不假,我听了感慨万千,这份情谊我们哪还得起?

  还要说明的是,我在文里多次提到“向大、邢三”,这是大人们之间惯用的称呼,叫起来随意,听起来亲切。但我们小孩子绝对不可以如此没有大小,要在后面加上“嗲”字,以示尊重、尊敬。

  在渐行渐远的逃难经历中,还有几次记忆犹新。

  一次,我们一队人马往二舅公家的方向逃,爬到半山腰,忽从山顶钻出十几个带枪的军人,我们吓坏了。向导兼挑夫的向、邢二位中不知谁上前说了些什么,那些军人和我们擦着肩下山去了,着实出了一身冷汗。

  另一次,我们刚躲进一户房屋已经有些倾斜的穷人家里,跟着跑来两个带枪的士兵,他们直奔厨房,将锅里、灶上仅有的一些菜汤稀粥风卷残云般喝光之后,迅速跑走。他们一定饿坏了,都是穷苦人家的子弟呀,可恶又可怜!

  再一天夜晚,忽传匪情,母亲安排我们分开出逃,我和姐去舅奶奶家。我们摸黑走过大路上小山坡,经过一片棉花地时,陡然间大路上射出一股强烈光束,不停地向四周扫射,像是寻找什么。姐急忙扯住我衣服躲进棉花地里,两人缩成一团,头挨着地。那 咄咄逼人的光束几次从头顶掠过,我和姐吓个半死,好在不一会就消失了。

  在这全家逃难队伍中,唯一缺席的只有母亲,她坚持守家不远走,以防本地盗贼乘机打劫,她相信自己完全有办法应对一切。一旦匪兵来临,她便躲往向大、邢三家,换上大妈、三妈的破旧衣服,扮成穷人模样,待风声一过即时回屋。

  最后一次逃难临近解放了,败退的国民党正规军黄师长、段师长部队,逃往湘西途中宿营我家大院。一下子来这么多荷枪实弹的军人,几乎所有的人,不论穷富,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个别年老、胆大的留家不动,厄运随之降临:不知带领我们逃过多少次的向大、弥二叔家的长工唐聋子被抓去带路,家里人心急如焚,乡亲们焦急万分。一天又一天地等待,一天又一天的失望,他俩的生死系着大家的心胸,以至大院遭遇了什么、损失了什么都被忽略,没人提及。直到有一天,喜从天降,向大回来了,唐聋子也回来了!

  原来他俩将部队带到大庸后,由于不熟悉更远的山、永顺等地路径放走了。从家到大庸,200华里,又再走回来,筋疲力尽,身无分文,他们一面乞讨,一面给人干些农活来赚点饭钱或吃餐饱饭,就这样花了好几天才赶回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人一生平安!

  躲在二舅公家已经多日的我们,等到确定政局稳定后才回家。这天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留守家中的母亲将各个房间整理如往,似乎比以前更加宽敞、亮堂,完全看不出不久前曾经遭受的劫难。

  从此,我们再没“逃难”了,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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