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参加完女儿的婚礼，晓菲回到家，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好累呀！”她说了一声，又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刚才婚礼上的一切，像电影似的在晓菲的脑海里一幕幕出现。女儿的娇美和甜蜜，女婿的潇洒和兴奋，还有，丈夫儒雅地将女儿的手慢慢地交到女婿的手上……

　　“终于完成了。”晓菲睁开眼，看着空落落的客厅，鼻子忽然一阵发酸，眼泪掉了下来。

　　一直等着女儿结婚，等着在女儿的婚礼上最后一次双双地出现，双双地为女儿祝福，让女儿没有遗憾地走进夫家的门，当然，也给对手亲家一个家庭圆满的错觉，不给女儿造成任何丢脸。而如今，女儿已经出嫁，自己也了无牵挂，是时候该对自己履行诺言了。

　　她从手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喂，你在哪？能不能回家一趟？”

　　“好的，马上回。”丈夫在电话里爽快地回应了她。

　　她走进房间，从抽屉里拿出已经搁置近十年的离婚协议，刚看了几行，泪水又掉下来。

　　“不行！我怎么能这么脆弱呢？”她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又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放下离婚协议，去卫生间洗了个脸，重新化好淡妆，拿着离婚协议到客厅坐着等丈夫。

　　怕自己又会出现情绪波动，她不敢再看离婚协议，而是拿起手机刷屏。但眼睛虽盯着手机，脑子里却乱哄哄的，什么东西也进不了。

　　“吱”地一声，门被打开，丈夫走了进来。

　　“有什么事吗？”丈夫关切地问她。

　　近十年，她的丈夫只在女儿回家的时候才回来。其实，不是他不回，而是她不让他回。因为，在她发现他出轨的时候，她就跟他签了离婚协议，但为了女儿，他们将真正办理离婚手续的时间延后了两次。第一次是延后至女儿高考后，然而因为女儿发现了蛛丝马迹，并以不去读大学作为威胁，他们不得不答应不离婚，不过他们私下悄悄进行了第二次延后，即延后至女儿结婚之后。这十年，他们对外维持着婚姻的驱壳，但实际上夫妻一直处于分居状态。

　　看见丈夫回来，她将头轻轻一摆，示意丈夫去看茶几上的离婚协议。

　　丈夫的脸色阴沉下来，小声问她：“你就真的那么迫不及待？”

　　“不是迫不及待，是为了女儿拖延很久，现在这样的我们，不也是一种事实离婚吗？”她苦笑了一下，忽然又有想哭的感觉。

　　“能不能再缓缓？”丈夫拿着协议，用乞求的眼光望着她。

　　“缓缓有什么意义？”她将头别了过去，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签了吧！”她背对着她，硬生生甩出三个字。

　　一阵静寂。她又说了一句：“签了吧！”

　　然后，她听到写字的声音；然后，她听到门被带上的声音。

　　当她回过头，只有茶几上已经签上名字的离婚协议冷冷地卧着。

　　她身子一软，瘫到沙发上，泪水，排山倒海而出……

　　（二）

　　晓菲的丈夫走出家门，眼眶也有些发红，其实，他压根就不想离婚，在他的心里，晓菲占有很大的位置。

　　他的头脑一片混乱，他想不通：“为什么犯了一次错，十多年的时间还无法求得原谅？为什么她的心就那么坚硬，那么狠？”他感觉双腿发软，似乎连走到停车场的力气都没有。他知道，自己刚才签下的离婚协议书，已经为他们的婚姻宣判了死刑。

　　通向车场这条路，车很多，他迷迷糊糊地走着想着，后面连续的汽车喇叭声他一点都没有入耳，结果一不留神被倒退的车撞上，幸好车速慢，没有险及生命，只是在跌坐时伤了腿骨，骨头裂伤。

　　隔天，晓菲打电话催他去办离婚手续，他只能如实相告。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晓菲来了，到病房来看他。

　　看到他腿骨受伤，生活不能自理，只能靠护工帮忙，一日三餐，也因为没有其他亲人，女儿新婚又不愿去打扰，所以只能在医院的食堂买饭菜吃，她的心软了，对护工说：“早餐和午餐你去食堂买，晚餐我送来。”他心中暗暗一惊，一股喜悦油然而生，可他嘴上依然说：“这样你太辛苦了，没关系的，我们食堂随便吃就行。”她不搭理他。但自那天晚上开始，她每顿晚餐都送来饭菜，而且是精心烹调的，尤其是各种补钙的炖汤，他从她的行动中读到曾经的爱。他心中有点窃喜，心想莫非是老天有意帮我，让我受伤唤回她的情。在她来病房的时候，他故意装出痛苦状，表现出对于生活的厌烦和失去信心。她看着听着，虽然话说得不多，但眉宇和眼眸中分明透出一种心疼。他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盘算着，等出院之后，再次向女儿求救，让离婚无法成为事实。

　　其实，当初与那名女下属发生不该的，除了自己意志力不够坚定，荷尔蒙作怪之外，还有酒精的刺激作用。事后，他后悔得连撞墙的冲动都有，尤其是当那名女下属主动告知晓菲，希望晓菲退出“让位”的时候，他更是悔恨万分。而清高的晓菲，竟然以一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姿态主动“让位”，只是，在他对那名女子狠狠说出：“我纵然离婚也不会娶你”并给她一定金钱作为安抚，通过关系将她调离自己身边之后，晓菲才看在女儿处于青春期，需要一个完整的家的情况下，没有即可办理离婚，而将离婚延后至女儿高考后。后来，又因为女儿的干预，再次拖延到今天。

　　（三）

　　很快，晓菲的丈夫腿伤痊愈出院了，离婚的事件又摆到他们的面前，他想再做一次努力。

　　他将刚刚度完蜜月回来的女儿悄悄约了出来，把她母亲依然要求离婚以及自己的不甘分离的愿望告知女儿。

　　女儿一听，一百个支持父亲。其实，女儿自考上大学之后，一直在外独立生活，在自家呆的时间不多，虽然感觉父母感情上有些不和谐，但也不是吵吵闹闹很严重的那种，所以也不大上心。如今他们离婚在即，作为女儿当然心急。

　　告别父亲，女儿心急火燎赶回家里，打开门，母亲不在家。她走进母亲的卧室寻找那张离婚协议书，但打开母亲床边柜的抽屉，她大吃一惊：一本病历和一堆药物赫然堆在一起。仔细翻阅，母亲得了乳腺癌，并已于三年前做了双乳切除术，然后，一直在吃着药，去年还偷偷出去做了化疗。只是，她没有在本市的医院做，她是跑到邻近城市她的一个闺蜜所在的医院做。“天哪，怎么这样子？”女儿的内心受到很大的震动和自责，她想起母亲多次的所谓的“旅游”，她终于明白那其实是母亲悄悄出去治病。女儿捧着病历泪流满面，哭倒在床边。

　　一会儿，响起门声，晓菲走了进来，看见已成泪人的女儿，她什么都明白了，但依然厉声问道：“你怎么进我卧室乱翻我的东西？”

　　女儿扬起头，泣不成声问母亲：“你藏着这些，就是一直不让我进你房间的原因？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你为什么要这样瞒着我们？”

　　面对着女儿一连串的责问，晓菲无力地坐到床上，说：“我的病我自己承受，干嘛要连累那么多人，你们应该有你们自己的生活。”

　　“但我们是你的亲人呀……”女儿抱住晓菲，放声大哭：“你这是对我们的不信任……”

　　晓菲轻轻推开女儿，帮她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轻轻对她说：“没事的，乳腺癌比较好治。”

　　女儿一听，安定了一点，一把拉住晓菲的手，对她说：“那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对我们有任何隐瞒，我们和你一起对抗病魔。”

　　晓菲嘴角一扬，但没做任何回应。女儿猛然想起自己这趟回家的目的，于是，单刀直入：“妈妈，你不能跟爸爸离婚，原来不行，现在更不行！”

　　“不，我一定要离！”晓菲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你还不能原谅爸爸？”女儿紧盯着晓菲。

　　晓菲沉默不语。

　　女儿动情地说：“妈妈，爸爸很不愿意离婚，他让我来恳求你，他真的很爱你，他的心里只有你！”

　　“我知道”晓菲的声音很轻。

　　“那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揪着以前的错误不放呢？”女儿有点急了。

　　“其实，我早就原谅他了，当看到他彻底悔改的时候。”

　　“那就别离呀！”

　　“如果，我没得癌症，或许我们早就和好了。”

　　“你生病，更应该让他照顾你。”

　　“不！我不想以这样的形象成为他的妻子……”晓菲忽然哭了。

　　女儿一把抱住她。此时的晓菲倒像是一个孩子，在女儿怀里嗫嚅着：“我在他的心中，一直是美好的，我不想毁了自己的形象，我更不想因为生病而绑住他……”

　　“你怎么这样傻呀？不，我要去告诉爸爸。”女儿推开他，风一样地走了。

　　很快，女儿找到父亲，把一切都和盘托出。父亲呆住了，说了声；“都是我害了她。”然后，拽上女儿，往家里赶。

　　推开家门，只见晓菲一个人坐在客厅，样子很平静，她到底是一个内心强大的女人。她看见他们父女俩，说了声：“你们来了。”

　　她的丈夫径直走到她跟前，斩钉截铁对她说：“那份离婚协议作废，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我都再也不离开你！”

　　晓菲扬起头，看着丈夫，慢慢地、慢慢地，终于有泪水溢出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流……

　　“你忘了我们结婚时的誓言吗？”晓菲的丈夫在她跟前蹲了下去，一字一句说：“无论是健康或疾病，贫穷或富有，无论是年轻漂亮还是容颜老去，我都始终爱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然后，他握住晓菲的手，对她说：“请给我机会，我曾经犯下的错，让我用余生去弥补……”

　　晓菲听罢一把抱住丈夫，一直苦苦穿戴着的所谓冷漠的盔甲在这一刻完全卸下，她啕嚎大哭……

　　女儿悄悄走进母亲的卧室。一会儿，她拿出他们的离婚协议书，对着他们，撕成碎片，并抛向空中。

　　点点纸屑，如片片柔美的雪花，似只只洁白的蝴蝶，开启了新的美好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