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旮旯

发布时间:2022-03-04 05:35:33

  钢厂很大,就在湖湘文化名城母亲河的右岸。据说,它的主要厂区范围曾经占据了这座城市好大好大的一块地方,几乎是当时整个河东城区的大半。所以,也把钢厂叫钢城。

  不算钢铁学院、中、小学校;不算职工医院;不算各单位食堂;不算幼儿园;不算传说中那个遥远农场;不算房产科、保卫处等后勤服务单位。生产方面就有炼铁、焦化、烧结、炼钢、轧钢、薄板、制品、水泥、耐火等厂。其他辅助单位,还有机修、电修、动力、钢研所、计量所、基建处、修建部、回收处、汽车队、运输部、物资供应处等等,等等。再配有生产处、安全处、计划处、劳资处、组织部、武装部、宣传部等管理机构。还有这座城市之外的石灰石、白云石矿和粘土矿等等这样的几座矿山……

  钢厂,真的好大!

  虽说,这是以前的布局。若大个钢厂,在我还小的时候,厂子还没有全部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来,去里面玩玩,即便是走上一天,再一天,是怎么也转不过来的。后来想想:大抵是要等我长大以后,才能一一走完吧!

  18岁那,我被钢厂招工进去,初去工作的地方,就是这家钢厂建厂初期建起来的那两座58-1型45孔焦炉。

  焦炉!

  哥哥说:“焦炉的环境很艰苦,锻炼人。”那时,我听话。就这样,我暂时就去那里呆了下来。

  确实,焦炉的环境真的蛮辛苦,不说这焦炉的温度有多高。就说每天穿的那身白色的帆布工作服,又厚又大。干活时,不厚不隔热,不大不舒服。平时,只要上炉子走走,那也是热得够呛。只有等到南方这个钢厂,到了还算是最寒冷的冬季,就会稍好一点。

  衣服再大,大不过钢厂。帆布再厚,厚不过钢厂几十年的底蕴。但我那时便知道:即便到了寒冷的冬季,温暖我的依旧是焦炉。

  我似乎就是一个格外耐高温的人。进厂的第一年,去的还是维护那两座焦炉的热修瓦工班里最高最热的炉顶之上。而实际工作的岗位则更高,是耸立在炉顶之上,那一排排上升管的清渣口上。虽然,上升管大多只是在装煤或检修焦炉机、焦两侧的炉口时才打开。可每每围着清渣口,即便稍作一会处理,或一圈,或几下。只有耐得住高温,还得耐得住那难闻、捕鼻的氨气。这样,才能继续干得下活来。

  其实,这清渣口的打理,并不是热修的正事,也与热修业务无关。只因清渣口在炉顶,热修又有一个专门的维护小组在上面。这样,领导就顺手交给了热修。正巧,师傅侯×是个刚到炼焦来的“外来户”,一到班里,班组就把这个岗位交给了他。再后来,就是这活儿要一脉相承,自然就交给了师傅侯×徒弟--我。从此,师傅侯×便彻底离开了那个圆通通,黑乎乎的家伙,和炉顶何老干他们一起,去干热修专业的正事。

  要说清渣口的事儿简单,似乎也与热修无关,但却是我的正事!

  热修的正事,也就是日常给焦炉修修抹补,维护好炉体,确保不因炉体问题影响温度调节和三班生产。何老干是钢厂建厂那年招的员工,凭资历,绝对算老。老干不是他的真名,只是绰号。至于怎么喊上的老干,我的确不知晓。但我知道,自从我们新招入厂,那年他也收了徒弟——文平和文建,他把自己那点二十多年的焦炉工作经验,几乎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们。同时,也把他值得引以自豪的习惯,一并传授给了他们。

  就说何老干的这习惯,说起来也简单。不过是一般工作情况下,只会上岗两趟,而且每次必定准时。

  实际,文平、文建跟他们师傅上岗时,我也尾随在其后。不同之处,只是随他们由焦炉的北头,上楼。到达炉顶的小屋,我便独自离开。

  我离开,没有别的原因,是去干自己的正事。扛上一根约有小酒杯那么粗,较重,比自己的个头还要长的钢钎,再去弄一些可以堵上清渣口的石棉绳。石棉绳,由石棉纱和线绳扭合而成的材料,极易致癌。我那时还不知道,只晓得放在清渣口上,可以隔热保温。为了好用,蘸上些水或泥浆,再放到已漏气冒火的清渣口内,拿铁钎,只要用力砸紧,便行。

  至于他们,则是在小屋里小歇。老干与师傅侯×总是会客套地互敬上一支香烟。香烟,均是本省自产,有常德,也有郴州牌的。虽不带滤嘴,那时,还算比较好的。这也是当时在钢厂工作,那个工龄段、家庭条件较好的职工,可以经常抽得上,值得炫耀的标志。

  待烟吸完,老干他便使唤上文平和文建,拧开摆在一旁的那个中型铁桶盖,倒出些玻璃油来,加点耐火泥,和在小灰桶里,擂上半桶泥浆。老干、师傅侯×则拿上钩子或勺子,曾平和王建他们提着那浆桶。这时,便可以出工了。

  心情尚好的时候,他们就拿钩子勾开一两个上升管根部与砖之间的裂缝,淋灌上一、两勺泥浆。别看是这样,也可宣告全天的正事,大功告成。行至南头煤塔下面,再呆。再吸上根把烟的功夫,回转至北头小屋。就近,将剩下的泥浆倾倒在炉顶表面的砖缝里。

  而后,何老干、师傅侯×还会继续在小屋,抽上一两根香烟。文平、文建他们则或立、或坐、或蹲,在旁聊着他们一些开心的年青人往事。等到离饭前或下班的前个把钟头,他们便开始收拾行头,下楼。此时,只有我还留在炉顶之上,接受热与火的洗礼。

  即便如此,我并不孤单。远看有山、有水,近看有厂、有房。炉顶上,还有扫炉盖的工友。他们一班有三人,正好是一组。滚起炉盖来,就像是一场竞技比赛。说是比赛,却没有组织者,也不会有比赛的裁判和奖品。炉子的使用年限或许真的是长了些,有的拉条沟(盖板)砖已经没有了踪迹,好多拉条已经从砖缝里“长”出,炉顶的表面早已是凹凸不平。装煤前,他们各自扯开自己负责的炉盖,放在上风口较远处。

  装煤时,他们会尽量多的扫进去一些。待煤车开走,他们便是欠低了一下身子,避开温高四散的火焰,迅速扶起盖子的一端,向前,使劲,一滚,越过一道、两道……也可能是好几道炉盖和拉条,这样才能滚入要盖的井口内。关键是,看谁能一次完成。没被火温热到,少费点气力,那就是他们对自己最好的奖赏了。

  我常在炉顶上慢步,穿行。有一回,偶见到,靠焦侧炉顶,其表面有好大好大的一条裂缝,大的,足足有一块标准的耐火砖那么长,那么宽。从裂缝往里,已经可以看到,红红的燃烧室,红红的碳化室。当然,我这个不算专业的选手,看过何老干、师傅他们操作,只能略微施展一下拳脚。

  去小屋,在旮旯里,找到何老干、师傅侯×他们藏匿在那里的小皿子。走近小屋边的铁槽,倒出点玻璃油,加上水,和在耐火泥料里。捡来一块耐火砖,拿上,学着师傅他们翻修炉头时砌砖的样子,侧着将四面抹上泥,填在裂缝内,基于炉顶表面齐平,用小皿子烫光一下。

  不是为了表功。下来了,还是要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汇报给老干。因为他是我们炉顶组的头儿。我说:“何师傅!刚才我在炉顶发现……”

  “搞完哒噻。”

  “嗯!”我回答。

  “好,恰饭切。”

  何老干是焦炉技师,也是热修的“权威”。他坐在水泥板凳上,屁股没有离开,就这样回复。我刚进厂不久,还不是很懂。也只能这样,听他。

  实际,不是那么简单。后来,炉顶又发现好多好多的裂缝,好多好多的拉条断了。必须大多更换,只能把炉子的温度降下来,更换。

  降温,燃烧室、碳化室墙砖的缝儿也慢慢地拉开。只是检修的师傅们预先将拴在机焦两侧的钢绳拉紧,不让炉子散架,便有了断了的拉条“离开”。

  断的“走”了,新换上的拉条才刚刚焊接起。

  趁着检修,钢厂几乎所有专业的筑炉师傅们来了,都忙着把所有的小炉头翻新重砌上。再给拉条沟灌上浆,砌上盖砖。而那些已经变了型的炉顶表面,不该裸露的拉条,只能仍然裸露着。

  “担浆去!”

  原本以为检修完,喷喷炉头便可。不曾想,这回降温的面大,炉门、炉圈,到处砖儿的缝大,又多。这样,炉台、炉顶,一上一下。

  担浆的活儿,对于58年从农村来的那些老师傅来说,不是很累。主要是他们从小在家接受这样的锻炼多。文平,在农村长大,还行。我,只能担个老师傅的三分之一。文建,一担就把自己的肩给担坏了。坏了,一起,就用车拖。

  喷完了炉头,接着喷装煤口。

  团结就是力量!

  只有这样,一座服役了30年的焦炉才可恢复往日的场景。

  如今,即便是这座曾今屹立在钢厂江湾一角上的焦炉早已退役拆除。那年、那月、那些人、那些事,已经永远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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