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
我的眼好像又能睁开了,前面是一片白。空白慢慢变得清晰,有一些若隐若现的轮廓。之后轮廓变得清晰,是好多云。我也变得清晰的了,我感觉到我站在什么上面。只是感觉,我试着低头寻找自己的脚,可看到的只是白和轮廓。但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我这是上天堂了吗?前两天小孙女还在问我,爷爷,你死了是不是会上天堂啊?我认真地想了想,说,会啊,会吧。天堂,小孩都知道的存在,可是天堂是什么。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太一样,但本质上都是美好的地方。可是如果死了能去个美好的地方,又何必在临死前怕的要死呢。我就怕的要死。这里是天堂吗。或者这里是我的天堂吗。在这片白色里我试着往前走,我想走近那些云——也可能不是云——的旁边,摸一摸。可是我没有脚,也没有手。我没有身体。我想应该是我已经被火化了的缘故吧。我还是来到了它们的旁边,也可能是它们来到了我身边。它们不是云,是比我更真实的存在。软绵绵的,很清凉,像是注入了细小冰粒的刚摘下的新棉花。我给它们起名叫冰棉。我果然还是没有去天堂吗。这里可一点都不像天堂。生前我不是个大凶大恶之人,可我也算不上个好人。那是一个黑夜,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天下班早,我就想换条路回家。骑着电动车拐进了一条小路。小路比较黑,很少有人从这走。骑车走在路上,有点颠簸,这就是很少有人走的原因吧。前面有个厕所,我开过去,停下,拔下钥匙,走进厕所。门口立着“暂时停用”的牌子,但厕所亮着灯。我靠近听了一下,里面没有施工的动静。我想,我就是小便,应该影响不大。我绕过牌子,走了进去。走到男厕门口,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有点心虚。站在原地。是个小孩子说话的声音,带着哽咽。“叔叔,我害怕。”然后是个男人的声音,压着嗓子。“小宝,乖,听话,把裤子脱了,给叔叔看看”我马上转身,绕过牌子,跨上电动车,插上钥匙。此时我心跳有点快,电动车也跟着快了。到家后,我冲进厕所。小便等了一会才来。等待时我想,是猥亵吗?我是不是该进去看看或者报警呢,或许是我想多了,可能是大人在教小孩子上厕所呢。又或者是我听错了、或者是小孩大腿受伤了呢……我为听到的对话想了很多可能的场景,最后的结论是,为什么要把人想的那么坏呢。然后我正常地吃饭,看电视,看书,上床睡觉。老婆想跟我亲热,我像往常一样,趴在她身上。但下面一直软趴趴的。再次努力失败之后,我说我太累了,转过身侧躺着,看着墙角,努力想些别的事情。这件事我生前没跟任何人说过。甚至来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了,当我忍不住想起,我就会用各种借口来压制我的愧疚感。时间久了之后,我好像已经忘了,当时我在门口看到的,一个成年男人侧身蹲着,露出屁股,没有穿裤子。也许我当时能做点什么。我躺在地上,想着。我没有身体,不可能躺着,但我觉得我在躺着。我看着上空,我不确定方向是不是上,因为到处是白色。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想我能勇敢一点。我再次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此时,眼前的冰棉开始蠕动,渐渐成型。它好像要变成我的想象画面。蠕动停止,确实变成了我想象的画面。还是那个小路,还是那个厕所,还是那个电动车。但骑电动车的人的容貌并不是我,我努力想着我自己生前的模样,那个人样貌并没有变。但我感觉得到他就是我。他骑着电动车,停在了厕所旁。然后走进厕所。我有点紧张,我用力地想,用力地想。一会有一个男人慌张地提着裤子冲了出来。“我”拉着小男孩走出来,然后用电动车送他回家。我安心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画面,里面的“我”还在继续着他的生活。我在看电影似的回顾着自己接下来的生活。上班,下班,回家做饭,吃饭,洗碗,陪孩子,看望父母。活着真好,我哭了,但我没有感觉到我的眼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既然现在能用意念控制他,那我想要再改变一件事情。我激动动地等待着剧情的发展。终于等到了,他从一家文具店买了画笔和纸,不是给孩子买的,是给他自己买的。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当时家里困难,父母不能给我报班学习,所以只是自己随便画画。后来因为学习文化课,画画的事就搁置了。现在我快四十了,已经成家了,家庭和谐而幸福。我想重拾我的梦想。我当时并不承认做画家是我的梦想。我怕自己没有天赋,也害怕自己坚持不下去,最后被别人笑话。所以开始我只是在偷偷地画着自己喜欢的画,当作一种爱好。最开始画得风格很杂,简笔、素描、山水、水彩都画,最后感觉自己更喜欢山水画。就这样画了两年。也很少跟人展示过自己的画,原因就是不自信,怕被人嘲笑。再后来在网上找一些论坛、网站之类的,看看其他人分享的作品。看着他们的作品,我对自己有了一些信息,于是就试着发了几幅自己的作品上去。效果结果出乎意料,受到很多人的夸奖和点赞。这对我来说是极大的鼓舞。就又陆续发了些自己的作品,并不是每次都能得到他人的认可。但我还是继续努力地画着。画画的时间越来越多,也意识到自己一个人提升的局限性,想要去请教一些大师,去学习。一天,我带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去找一位国画大师,向他请教。大师很忙,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大师带上老花镜,仔细地看着我的作品。边看边点头,我很高兴。大师说,你的这副作品算是不错的了,但只是入门级的水平,画着玩玩还是可以的,如果想再进一步的话,需要跟一个师傅学。大师对我的肯定让我很高兴,我也想更进一步提升自己的水平。我说,大师,我想跟您学。大师说,跟我不行,我不带徒弟了。你潜力不错,我可以给你推荐人。但是有一点,你可不能只是业余时间了。以你现在水平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有大的提升。我拿着自己的画从大师的家里出来,心里五味杂陈。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我现在事业也是处于上升期,周围的同事也都岁数不小了,都想着往上爬,不至于以后年龄太大,被企业淘汰。我在工作上属于中上水平,也正是需要加班来提升业务水平的时候。我到底是为什么而画画呢,只是为了玩玩吗?不。我听了大师的建议,去请教他给我推荐的另一位高人。在他的指点下,我受益良多。下班后,花了更多的时间在画画上。白天我努力提高工作效率,为自己画画争取时间。我能做到,我能权衡。就这样过了三个月,越来越吃力。终于有一天,我因为疲劳过度倒在了厕所里。在病床上,我下定了决心。我要辞职,去画画。我眼前的“电影”已经播到了这里,我正把家人叫到身边,跟他们说我的决定。这是个关键的时刻,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虽然我已经死了,我也想要看看“电影”里我的人生会怎么样。我要再次改变他的想法。我开始在脑子里用力地想,坚持下去,不要放弃。他修养了几天,出院了。回到家里,晚饭后,他把孩子支开,跟老婆说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辞职,专职学画画。老婆当时就急眼了,上有老下有小,学画画怎么挣钱。他说,画好了能挣大钱。老婆说,就你画的那些,跟日历上那些的山山水水有什么区别,还没那些好呢。老婆的这些话,他有些生气,吼道,你懂什么,大师都夸我画的好。老婆也提高了音量,他是想骗你学费,你还真信了。他气急败坏,两人大吵了一架。晚上他在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今晚要睡沙发了,看着挂在墙上的日历,其实能出现在日历上的都不是一般的作品。第二天,父母来到家里吃晚饭。是老婆请来的救兵。饭吃到一半,二老就开始劝,大概意思就是,你都38了,不是小孩了,做事不要这么冲动。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身体要紧,可不要再那么拼命地画画了。好好工作,孩子也快升高中了,之后补习班、上大学什么的,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我们岁数也大了,退休的钱也不多,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个时候,他有些犹豫。我开始在脑子里想,要坚持,要追求梦想!不然接下来的生活很无聊,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按时上下班。这样无赖的生活我已经过了一次了,我不想这个虚拟的他再过一遍。他感受到了我传达的信息,愤然站起身,对他们说,我不小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完就去卧室了。很好,我当时已经屈服了。我觉得我能成为一个画家。了不起的画家。他成功抗住了家人的反对,不久就去提了辞职,然后专职学画画。果然,时间充裕之后,他的水平提高很快。我看着他画的那些,真是跟我自己画的一样,很高兴也很自豪。我的选择是对的。现在他辞去了工作,书房成了画室,每天睡醒就去画室里待着,甚至有时候直接睡在画室里。少了他的收入,家里的经济情况比以前困难得多,但他有信心,他的画肯定能够卖个好价钱,每次想到这些就会很激动,画得更有劲了。这样过了一年。这天他带着画去一家平面设计公司推销。我看着他走进了商家的办公室,过了很久,我看着他楼里出来,看上去有些低落。看来不是很顺利,我又用意念开始鼓励他。他重新打起了精神。不错,坚持下去。他走在街上,看到不远处有人在卖煎饼果子。他有点饿了,就走了过去。快要走到的时候,他突然转身,迈着大步走开了。卖煎饼的是一对老人。是我的父母。他站在一堵墙的后面,手里紧紧握着他的画。他哭了。不能放弃,我又再次给他传输意念。他抬起头,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绕路回家了。到了家,他瘫坐在沙发上,好像很累的样子。这怎么行,快去画画啊。我再次控制他。他果然站起来,走进画室。画室里,儿子正在打扫卫生。他坐在椅子上,把儿子叫到身边,儿子瘦了。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我觉得他有些支撑不住了。想要放弃了吗?我生前就是一个爱放弃的人,我曾经也是被生活所迫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老老实实地上了一辈子的班,我过的很平静,但并不幸福。我要改变他,改变我自己,我要看着他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想要的人生。我在脑子里不断的重复着,坚持下去,坚持下去,你要相信,你是可以通过画画改变你的命运的。梦想会有的,钱也会有的。他再次振作起来。孩子出去了,他再次拿起画笔,开始作画。失败不算什么。他画到了很晚,出来找点吃的。碰到了刚下班回家的老婆,老婆给他带了外卖。他接过外卖,看着老婆,发现她老了很多。他拿着外卖进了画室。放下吃的,趴在桌子上,再次哭了起来。他的画已经给十几家看过了,他们的意见很是一致,很不错,但是很普通。结果也很一致,拒绝刊登。我看着他,他还是我。他爬起来,看着画室。梦想还有多久要来,家人还能替他坚持多久。他拿着外卖走出了画室,叫来正在做家务的老婆,一起吃了一次夜宵。一年了,第一次一起过吃饭。第二天,他走进画室,画了最后一幅画。一家人坐在山上,看日出。然后重新出去找了分工作,开始上班,挣钱。再也没有画过画。接下来的事情,不用看“电影”我也能知道了。父母离去,儿子婚娶,我也老去。我躺在病床上,孙女问我会不会去天堂。我没能改变我的人生。无所谓了,反正我也已经死了。冰棉变回原来的样子,影像消失了。我环顾四周,周围还是白茫茫一片。这里到底是哪,为什么就我自己。我想喊,声音好像都被周围的白吸进去了,喊不出来。突然,在左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我很激动,终于有人来陪我了。那个人的样子渐渐清晰,他好奇地环顾四周,像极了我刚来时的样子。那个人的样貌,是刚才电影“”里的他。我感觉我的身体在变化,或者说我感觉到我有身体了。我的身体是冰棉。他好奇地盯着我,然后,我不受控制地向他飘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