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
鸡叫一遍的时候老孙头就已经从炕上爬了起来,他现在盘腿坐在炕上,身上披着厚袄子,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发散着褐色的光芒。屋子里一片漆黑,他睁大眼睛,左手像条蛇一样在炕上移动,然后在炕头角落找到了纸烟袋子,他摸出一张早先就裁好的长方形纸条,拿在左手用中指和食指夹着,右手把袋子里的烟草丝撮了一点点,慢慢的放在折好的纸条上,然后就双手拧着,右手沾了点唾沫,抹在了纸烟上。他在黑暗中卷好了一支烟。 黑暗中哗的一声一道红色的亮光照亮了整个上房屋子,昏暗的橙红色光芒一闪一闪的跳动着,寂静又那么活跃,屋子里摆设的轮廓一明一暗,看的十分清楚。片刻后屋子里又是一片漆黑,老孙头点燃了纸烟,美美的吸了一口。这纸烟上的火光忽明忽暗非常有节奏,照亮了老孙头布满皱纹的脸和他眼前的烟雾。空气里弥漫着火柴头燃烧的味道和浓厚的旱烟味。远处传来一声鸡鸣声,像是从幽深的山谷里传出来的,然后又是一声鸡鸣声,这次的鸡鸣声要比第一声近一点,等到第四次鸡鸣声之后,院子里的红色大公鸡发出了一声响亮高昂、清脆漫长的啼叫,这一声啼叫后仿佛天地一新,仿佛太阳就要从地球的这一端升起,仿佛盘古开天辟地,吓走了一切牛鬼蛇神,吓走了一切邪祟冤魂。 老孙头还盘腿坐在炕上,他的心里一件事一件事的盘查着,孩子的婚事,不能有半点差错。接亲的车一趟是300元,清一色的白色奥迪,共叫了六辆,图个六六大顺,往后平平顺顺。这是亲家的意思,咱给照办,不能亏待了人家闺女,不能让别人看不起咱家。做酒席的厨师七点就到家了,鸡鸭鱼肉都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了,现在村里结婚都要大摆宴席,档次还不能低,不然别人吃不好会在背后说闲话,戳咱家脊梁骨。给亲家的红包昨晚也都准备好了,送亲的说是三十个人,咱给准备四十个,有备无患,万一多来几个人,免得咱们难堪。给媒人的钱也都包好了,烟酒茶叶也都装在了大红色的袋子里,得好好感谢媒人,孩子的婚事多亏了人家拉线搭桥,孩子老实,快三十岁了还没有交过女朋友,像咱三十岁的时候,他大哥都会种地了。 一声响亮清脆悠长的鸡鸣声,打断了老孙头的思路。远处传来了几声尖利的狗吠声,像是在催促着他,外面大槐树上的喜鹊嘎嘎嘎的连续叫了几声,像是催问着他。老孙头心里紧张了起来,今天孩子结婚,可不能耽误了事。他慌慌张张的穿好了衣服,上房门嗝咛一声怪叫被他推了开来,寒气一下的涌了进了上房,湿漉漉的,他闻到了寒冷的气息。 不一会儿东房屋的灯亮了,老孙头的儿子孙义走到了院子里,他披着厚厚的被子,大声的说,大大,你也刚起来,这都六点了怎么天还没有亮?老孙头正在往屋子里搬煤炭,他没有理孙义的问话,背对着孙义大声的说,快点收拾一下,去叫人,你大爸和你三爸昨晚喝了些酒,你要赶紧去催一下,不能耽搁事情。孙义哦了一声就要钻进屋子。 七点钟了,天已经微亮,但不见太阳的光芒,高大的槐树上喜鹊喳喳的叫着,婚庆公司的六辆白色奥迪已经整整齐齐的停在了老孙头家不远处窄窄的乡村道路上,在这一片枯黄的山地里甚是壮观。孙义的几个朋友鞠着身子正在给婚车上绑气球,贴囍字,他们哈着气,跺着脚,嬉笑打闹着。 老孙头在院子里支起了两个大火盆,粗厚的木头桩子在火盆里嘶嘶的冒着烟,竭尽全力的燃烧着。院子里青烟弥漫,厨师已经在院子的角落支起了锅灶,锅灶里面传来呼呼呼的吹风机的声音。现在的院子装扮一新,院子上方挂着一串串的红色灯笼,随着烟雾的升腾而晃动着。院子里靠近新房的一块地铺着红色的地毯,这条地毯从大门口一直铺到了新房里面。厨房门上、上房门上,左房门上、右房门上都贴着红色的大囍字。院子里开着灯泡,人声鼎沸,嬉笑怒骂。 这时孙义快步走进了院子,他已经穿上了崭新的黑色西装,打了红色的领带,不过他外面穿着一件大大的黑色棉衣,他的头发打了啫喱,油光发亮,硬硬的侧在一边,他的脸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看到孙老头时,气愤的说,大大,我大爸和我三爸还没有起来了,撒时候了,接亲的八点就要出发了,路上肯定要堵车了,迟了咋办嘛。孙老头睁大眼睛说,撒,没起来,孬好是娃的亲大爸三爸,这是要干撒嘛,你去再叫,给扯起来。孙义极不情愿的又快步走出了院门。孙老头在院子里说了开来。 娃他妈去的早,我这么多年来把三个娃拉扯大,又当大来又当妈,现在老二还没有结婚,咱家的老三婚缘到了,咱家也要给办的像模像样,我老汉真的是拼了老命的活人,这么多年了,你们是娃的大爸三爸,娃的事情你们管过吗,还不是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各家的娃各家心疼,唉,可怜了我没有妈的三个娃了! 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人没有任何人插话,但也都静悄悄的听着。人老大有本事,娶了个外地媳妇,有家有口有事业,现在他三兄弟结婚,也不回来看看,帮帮忙,他还以为我老汉本事大很,这都快活不起人了。咱家老二,没本事人,和我一起种树,生活能过,就是给娃还没找个对象,三十岁的人呢,娃心里苦,我心里更苦。再说老三吧,和我一样,是个老实人,但人家长的好看,前面的对象嫌咱屋里穷,咱也拿不出礼钱,这个亲家呢,不要礼钱,就要给娃一套县里的房子,我真的是愁断了肠子,砸锅卖铁的给娃买房子,你们看看我这一院修的咋样,我辛辛苦苦的一辈子跑的光阴都在这套院子里面,就是为了给老二和老三结婚用。我跟亲家好说赖说,亲家答应了,给娃结了婚,以后在县上买房子,话是这么说,我拿命换一套县上的房子也换不来啊。 孙老头还想继续说,这时孙义走了进来,后面紧跟着他大爸和三爸,大爸没有说话,三爸像个领导一样跟院里的人说,走了,赶紧走了,接亲的人赶紧走了,把该拿的东西往车上搬。 就这样,六辆装扮的花里胡哨的白色奥迪车和一辆面包车浩浩荡荡的出发了,在冬天的硬冷水泥地面上,车的轮胎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快速的行进着,站在山顶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列小小的火车在行进。这时的天已经亮了,东方一片暗淡的蓝光,田野里白茫茫的一层霜,枯干的树木直挺挺的在路边立着,像是被冻死了,明天不会再发芽了。 接上了新娘子,时间已经是十点半了,回去的路程不堵车的话要一个小时,农村结婚领新人进门一定要在中午十二点之前。在十一点半的时候,老孙头在院子里急得跺脚,他让村里的小孩子去前面的山头看车队。孙义抱着新娘子进门的时候是十一点五十五分,院子里的人松了口气,气氛又变得活跃了起来,老孙头笑着和亲家相扶着进了上房。 现在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中,老孙头家对面的山上朦朦胧胧,好像盖了一层轻纱,山上的树木虽已经干枯,但那枝丫看起来也郁郁葱葱。天上是清澈的蓝色,太阳白花花的照着。不远处的麦田里湿漉漉的,麦子只有半寸长,叶子上沾着点滴露水。喜鹊在麦田里飞翔着,跳跃着,喳喳喳的叫个不停,它们大概也知道今天是孙义的新婚之日。 在下午的酒席上,村里的李书记的老婆,低声的跟席上的其他女人说着话,她说,老孙头家这三媳妇算是白娶的,一分钱彩礼没有要,说是要买房子,老孙头哪里的钱去买,我看这事八成是那新娘子怀了孕,所以连城里的房子也没有买就结婚了。还是人家老三厉害,别看平时老实巴交的,你瞧这件事给预谋的多巧妙!你们没看见吗,那老孙头的亲家脸上是笑着,但是那眼神就不对,瞒着事呢!好了,好了,今天孙义新婚日子,不说那么多了,来吃菜,老孙家这酒席真的是够可以了! 这天晚上,老孙头躺在床上,听到东房屋里闹洞房的欢闹声音,他在想,这拿啥给买房啊,不买房难不成还要离婚吗!先不管了,我老孙头一辈子一个唾沫一个钉,这次就算骗亲家了,给老三先把媳妇弄来,以后得事情以后再说。 老孙头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梦见了他的妻子,他骄傲的跟妻子说,我给咱三儿子找了个媳妇,就今天结的婚,我请过你了,你坐哪个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