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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中年男人光环里的女孩丨人间

发布时间:2022-04-03 02:42:40

  “小朋友,你真的以为人们会欣赏才女吗?这就是可悲之处啊!才女总觉得自己是因为才华取胜,却不肯承认,才情不过是外表的锦上添花——你们女人不也夸闺蜜都夸‘永远18岁’,你们怎么不夸‘才高八斗能力强’?”

  配图 |《东京女子图鉴》剧照

  第一次见到学姐沈珏,是在当大学迎新会上的一个环节。

  “下面有请优秀学生代表、学生会副主席沈珏发言。”

  主持人的话音落下,千人大礼堂的大屏幕上出现一张光洁无瑕的脸:一个女孩身穿黑色西装套裙,梳着简单利落的马尾。站定之后,她迎着主席台下新来的学弟学妹们投射过来的好奇又羡慕的目光,并不着急说话。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涌出自信的神采,将整张脸衬托得更加优美而意气风发。

  “这个学姐好有气质啊!”我听见坐在前排的几个女生禁不住在啧啧私语。

  台上的沈珏仿佛已经习惯了观众席上投来的赞叹,她打开演讲稿,声音如同一架校准了音的钢琴般镇定。她给我们娓娓道来,说大学是一片充满了活力与机遇的海洋,3年多以来,她不仅学习成绩名列年级前茅,且积极参加各种社会实践活动:在学生会里,她由一名普通的干事点滴做起,历任副部长、部长,最后在大三的换届选举中当选副主席;在学生媒体中心担任记者部部长,采访过不少来学校访问的各界名流;曾经登上中央电视台的舞台,镇定自若地面对全国的观众;还利用假期到全球500强的外企实习……她的声音既平静又隐含着骄傲,对于那时刚刚入学、懵懵懂懂的我来说,她完全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她身上的光芒太过强烈,以至于令我感到遥不可及。

  在演讲结尾,她声情并茂地呼唤:“亲的学弟学妹们,让我们努力拼搏,不负韶华,让梦想在青春的天空中尽情挥洒!”

  我想了想镜子里自己那张平庸无奇的脸,忽然自惭形秽起来,心里默默道:不会每个人都像台上女孩那样幸运的吧……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沈珏的传奇在大一新生里不断流传:据说她大一的时候就已经在学生媒体中心做记者,一次,中心想采访一位校领导,最好是校长,学生处的老师去请示领导,得到的答复是校长最近日程比较紧张,可以安排一位副校长接受采访。彼时沈珏初生牛犊不怕虎,她身穿一件黑色无袖连衣裙,直接闯进了校长办公室,睁着扑闪闪的大眼睛问:“校长,我可以采访您吗?”校长的助理手足无措,尴尬地嘀咕着“学生处的人是怎么回事”。校长却哈哈一笑:“这位同学勇气可嘉。”

  沈珏借此一鸣惊人。从此以后,她总是站在聚光灯的中心:媒体中心刊物最醒目的版面上登着她的文章;学校大小各种文艺活动她总是站C位的女主持;仰慕她的男生从研究生师兄到大一的小男生……在强烈的光照之下,她从来没有影子。

  在我大一快结束时,“校内网”一夜之间流行起来。有一天,我登录进入个人首页后,下方的“好友推荐”栏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照片是一张艺术照,古装造型,沈珏手持团扇半遮面,团扇后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巧笑倩兮。

  沈珏的页面没有设置限制,访客都可以查看她的日志、照片和状态。她的状态是“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毫不避讳自己的雄心,在一篇日志里我见她还写道:“是雄鹰就要搏击长空,是金子就要努力发光”——她早在大四上学期就拿到了好几份Offer,最后选择了一家大型央企,这家央企平台大、起点高,在全球很多国家都设有网点。不少“粉丝”在她页面下留言表达羡慕之情、请教面试经验或送礼物,整个页面已经有了7000多个访问量。

  这些信息让我觉得相形见绌,浏览了一会儿,我便默默关掉了她的页面。

  沈珏毕业后,便像天鹅般飞离了我的生活。除了学习比较好外,我在其他方面都显得很笨拙,我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有沈珏身上那种万众瞩目的光芒,比较适合考研,读到博士,再找份教师之类的工作。

  几年后的大四,我却考研失利。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想到找工作时如有神助,意外收到了沈珏去的那家央企的录取通知。

  单位北京总部连同海外驻地一共有上千人,我并没有想过要去打听沈珏的境况。更何况入职第一年要经常值夜班,跟部门里的人很少正面打交道,干了大半年,连部门里几个领导都认不全。

  有一天早晨下夜班,我和搭班的赵哥一起去食堂吃早饭。赵哥长我4岁,在非洲曾驻外3年,人挺实在,有时候会劝我“干活别用十分力,女孩子最重要是保持漂漂亮亮的,把劲用在刀刃上”。有时候夜里事情少,他会一个人顶着,让我去找个角落打开折叠床睡几个小时,并会赶在早上领导到来之前打电话把我叫醒。

  头天晚上只睡了3个小时,我的脑袋木沉沉的。经过院子中央那棵银杏树时,我忽然看见树下站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正是初夏时节,新绿的树叶在晨风中摇曳翻飞,每一片叶子上都流动着晶莹的晨光,星星点点的阳光穿过树叶,在她身上落下细雨似的光点。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旗袍,戴着珍珠耳钉,朝我们这边微笑了一下。像5年前坐在学校的千人大礼堂被她的美丽击中一样,我愣了一下,甚至瞬间对她的微笑产生了一种感恩之情。

  赵哥先开口:“哟,沈美女,你回来啦?”

  沈珏露出一个光彩照人的笑容:“回来了,今天去人事处报道。”

  “去哪个部门?你这么受重视,又是在英国见过大世面的,那肯定去最核心的地方了。”

  沈珏脸上微微有点嗔怪:“可别取笑我。”

  两人客套了几句就道了别。我迫不及待地问赵哥:“原来你认识她!”

  “是啊,我们同年进来的,她可是我们那一批里的风云人物。”赵哥知道沈珏算是我学姐后,开始回忆起来:

  沈珏在入职培训时就表现得就非常抢眼,她也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自己在大学期间的辉煌经历,享受身边人朝她投来的羡慕眼光,好多男生都暗地里喜欢她。

  军训的时候,有一晚教官组织唱歌,一个男生在大家的撺掇下唱了一首《痴心绝对》,大家听出,男生选这首歌是因为歌名里的“绝”字和沈珏的名字谐音,纷纷拍手起哄。沈珏当时一言不发,从头到尾面无表情,没有看那个男生一眼。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但大家也能理解,毕竟沈珏没有义务要照顾男生的面子。

  直到入职培训结束的汇报演出上,当舞台幕布缓缓拉开,沈珏身穿一件黄色真丝礼服裙款款上台,满面笑容,艳惊四座,大家才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冷美人”。当时坐在前排中央的王副总经理眼前一亮,对旁边人笑道:“这届招来的新人,能力很强嘛。”

  汇报演出结束后是交谊舞会。当音乐响起,沈珏忽然拿起话筒柔声道:“在这个充满友谊和欢乐的时刻,我想邀请王总跳一支舞,不知是否可以呢?”说罢,笑吟吟地走到王副总经理前伸出了手臂。50多岁的王总久经沙场,这时却愣了一下,但马上回过神来:“那我也凭着几十年前学的蹩脚功夫,与大家同乐了!”

  舞池中,沈珏脸上流光溢彩。

  事后,当时与她还走得比较近的两个女同事含蓄地提醒她,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合适。沈珏果断地一笑:“那种场合就是需要有人站出来,领导高兴了气氛才好啊。再说了,就跳个舞而已,众目睽睽,我光明正大。”

  随后,上岗不到半年,沈珏就被派往英国工作。

  “女孩子长得好看就是有用啊,你看单位里首次派出国的,一般都是到些老少边穷国家,非洲的最多,老哥我就是在最苦的西非熬了3年多,被蚊子咬了得疟疾,打过两次摆子。人家却在英国活得舒舒服服的。”赵哥最后打趣道,“你也学学,跟部门里哪个男领导混个熟脸,卖个萌,让他安排下别值夜班了。”

  从英国回来的沈珏被分到了隔壁部门,几乎毫无悬念——那个部门虽然和我们部门同一楼层,命运却截然不同,里面的人能经常和上层领导打交道,升职升得最快。

  我们在走廊里打过几次照面,不知在院里银杏树下遇见她的那天早晨,是我没睡醒还是心里依然留存着她的光环,后来几次细看,觉得她苍老了些——不是眼角长了皱纹的那种苍老,而是眼神里有了些许困顿和疲乏,再也没有大学时代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了。

  有一次周五值夜班,都快晚上10点了,和沈珏一个部门的蒲珊气呼呼地冲进我们办公室,她和赵哥也是同一批进来单位的,关系很铁,无话不说。这个东北女生,肩宽臂圆,天然有一种豪壮的架势,此刻她火气正旺,见我在也不避讳:“我他妈真是见了了,那个女人怎么不去当演员啊!本来是她的活儿,她干了一半,活生生地撂挑子走人,我们刘主任就直接扔给我了!”

  赵哥哈哈大笑:“瞧你这幅气壮山河的骂人架势,这都10点了中气还这么足,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刘主任很有眼光啊。”

  蒲珊抓起赵哥的零食恶狠狠地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吐槽:“关键,你知道她什么理由吗?”说着,蒲珊捏着嗓子娇滴滴地说,“‘哎呀,今天我来大姨妈不太舒服’——办公室这么多女人,哪个不来大姨妈?就你姨妈最金贵?最最奇葩的是,刚开始刘主任也不太情愿,说这个活儿今天得出来,你走了我重新找个人也不清楚原委,容易出错,不然你坚持一下?过了一会儿,游经理来了,跟刘主任打哈哈:‘哎呀小沈也不容易,今天特殊情况就让她先走吧。’刘主任翻了一串白眼,最后让我接手。”

  “人家就是跟领导关系铁,走上层路线的嘛。”赵哥见怪不怪地说。

  蒲珊说,沈珏原来是有一个男友的,不过,她已经和集团的副总跳上了舞,曾经沧海难为水,还怎么看得上一个一无所有的年轻男孩呢?那个男孩是青年才俊没错,可谁知道她要等多少年才能等到他熬出头?何况,也不能打包票他一定就能熬出头。所以去英国前,她就和那个男生提出了分手。

  到英国后,她很快就和她的直属领导有了默契。领导虽然赶不上副总级别,但也是执掌一方,成熟稳重,穿上西装风度翩翩。一个40多岁的男人正是他最好的年纪,恰如酿酒,到了刚刚飘出醇香的阶段;而他的妻子却已经人老珠黄,和老公站在一起,保养得好的像姐弟,保养得差的倒像母子。此刻这个男人当然希望身边有一个20多岁出头、鲜嫩得像花朵一样的女人,这个女人越是年轻貌美,便越是衬托出他的事业有成。

  沈珏喜欢站在这种功成名就的男人身边,既分享着成熟男性的荣光,也和他交相辉映,增添他的荣光。当直属领导作为公司代表出席当地大使馆的活动时,沈珏是穿着晚礼服、戴着显眼的珠宝跟着去,不明就里的外人还以为她是领导夫人。后来,小道消息传到了领导在国内的正牌夫人耳朵里,夫人急忙赶往英国压阵。沈珏和领导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大家只是私底下揣测,不过最后的结果是,领导从此会时不时在朋友圈里发和妻儿的全家福,在照片里露出幸福又疲惫的笑容,沈珏倒是提前回国了。

  赵哥笑了:“你这消息挺灵通啊,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我闺蜜就在英国分部,亲口跟我说的。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人家可是主任级别的男的都瞧不上,至少要嫁一个经理级别的吧?我倒是祝她一步到位,直接找个集团领导,把原配一脚蹬开不就完了。”

  蒲珊吐槽半天,跺着脚走了。赵哥跟我感叹道:“原来游经理最喜欢蒲珊,沈珏一来,她就被压下去了,心里一直气不过。女人聚在一起就是非多,个个都想在男领导面前出风头——怪不得人人都想当领导呢。”

  “不对,这个体系就不对。”我假装若有所思,也半开玩笑说,“这不就是市场主体不公平竞争导致市场扭曲吗!”

  几个月后,隔壁部门要举办一项大型活动,因为人手不够,部门里便临时抽调我过去帮忙,为期两个月。我去了之后发现,沈珏和同事们的关系,确实已经降到了冰点。

  刘主任是个40多岁的女人,眼神凌厉、走路带风,做事雷厉风行。蒲珊悄悄告诉我,在办公室不要随便和沈珏说话,因为沈珏总是爱显摆,刘主任最恨底下人兴风作浪,非常不喜欢她,就差没找个机会把她踢出去。

  于是,只要沈珏在,办公室里便会出现异样的沉默。大家埋头干活,如果刘主任说话,大家便跟着说笑捧场,但空气里有一处仍然是凝固的,像早春的湖上始终有一块冰没有化。

  沈珏也察觉到周围的不友好,大家越是孤立她,她越是要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撑腰打气——当然,她最习惯、最善于找到的靠山,还是“级别大过刘主任的男领导”。

  集团里搞征文比赛,沈珏得了奖,一连几天,她脸上都格外神采奕奕,一进办公室嘴角便轻轻扬起。

  “这种形式主义的破征文,有什么好得意的。”蒲珊嘀咕道。

  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加班,游经理突然来看望大家。他和刘主任聊了几句,突然转向沈珏:“小沈最近征文得奖,给我们部门争得了荣誉啊!”

  沈珏就像一条在空气中绝望挣扎的鱼终于遇到了水,总算等来了机会,能够狠狠地出一口恶气,平时她脸上的漠然此刻全部融化成了灿烂的笑靥:“游经理,托您的福,我平常也就是爱看看闲书,喜欢动笔写点东西。”

  游经理笑眯眯地夸赞:“不错不错,看书是个好习惯,年轻人就是要博闻强识。”

  沈珏得意地瞟了大家一眼:“我给您看看最近在读的一本书吧,特别有意思。”说着,便旁若无人地拿起手边的一本书,拉着游经理一起翻看起来,还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仿佛游经理是她的闺蜜。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在办公室里“斗法”的,一下子看呆了,蒲珊碰碰我,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对我说:“现在你知道,刘主任为啥针对她了吧。”

  活动临到举办日期,还有个请示没有批下来。刘主任喊蒲珊:“我问了一下,那个文件压在王总手里了,他是不是事情太多没顾得过来?你去给王总的秘书打个电话吧,提醒一下,注意客气点。”

  沈珏忽然眼睛一亮,截住了话头:“王总?哎呀我跟他挺熟的,我直接给他打个电话吧。”说罢,她从手机里找到联系人,拨了过去:“王总您还记得我吧?我是小沈……”

  沈珏的笑声如欢快的泉水,在办公室里叮咚回响。我不禁替她捏了把汗,连我这个新人都知道,在国企里,“懂规矩”是没有明文规定、而大家都要遵守的规则,越级报告是大忌。

  打完电话,沈珏脸上仍带着一丝兴奋——她终于在大家面前证明了自己的人脉和实力。而刘主任的脸则难看得像一块茄子。

  活动办完后,沈珏非但没有被刘主任扫地出门,反而在纪念表彰中被选为“先进个人”。

  看来,她又赢了一回。

  那年单位的新年晚会开幕的一刻,全场灯光变暗,舞台上只剩一束集聚、透亮的灯光,背景音乐悠扬响起,主持人款款上台。男主持身着西装,而女主持一袭及地的红色礼服裙,佩戴的首饰和礼服裙上的亮片映照在灯光下,如粼粼海水般熠熠发光。

  大屏幕上投射出他们HD高清的笑容,是沈珏。

  “尊敬的各位领导……”看着她优美的脸,我仿佛又回到了大一时的学校千人大礼堂。沈珏沉醉其中,她说话的时候上身微微前倾,笑容可掬,声音像蜂蜜一样又甜美又柔韧,仿佛在吟咏间呼唤着荣光。光打在她的脸上,那就是她的水,她的空气。

  “这主持,挺专业啊。”刘主任嗤笑一声。我们一群人围站在立式餐台桌边,每张桌子上都铺着浆洗得笔挺的桌布,上面摆着一朵玫瑰和蜡烛台。“平时上班动不动就喊辛苦,这会儿倒积极得很。”

  蒲珊撇撇嘴:“台下坐着这么多集团领导当观众,当然卖力了。那天她在办公室,我亲耳听到她跟工会的人打电话。”说着她又开始拿腔拿调学起来:“喂,我是沈珏呀,我有主持方面的特长,还参加过中央电视台节目的,特来毛遂自荐,一定会给今年的晚会增光添彩……”

  旁边一个大姐也笑笑:“姗姗这个坏丫头!你们仔细看,沈美女这眼角皱纹有点深了呀,主持不了几年了,得抓紧时间。”

  我尴尬地陪着笑。桌上那朵玫瑰不太新鲜了,最外层的一片花瓣无力地垂了下来,边缘开始发黑。蜡烛上的火光在不安地跳动着。

  仿佛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玫瑰枯萎。

  那年沈珏已经27岁,她的脸型本来瘦削,眼角稍微有点皱纹就很明显,加上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平时郁郁寡欢,眼睛里的神采越来越黯淡,开始有了一点初老之态。

  我又回到原来的部门值夜班,干完活,赵哥又跟我八卦起沈珏:“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隔壁部门的一个副主任很喜欢她,一直给她写情书,搞得人尽皆知。其实那个人很不错,比我们年长四五岁吧,人也成熟稳定,已经在集团里立足了。可她嫌人家级别太低,才区区一个副主任——可她不想想,在这里能当上主任级别的,怎么都差不多快40了,谁还单身着、在那儿等着她呢?”

  四五十岁的中年领导们,和她站在一起,当然容光焕发,开开玩笑,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可是有哪一个会不顾一切地再向前迈一步呢?尤其在国企里,男领导如果和女下属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就会变成道德污点,进而影响升迁。他们在大半辈子的经验里磨砺出精明——常在河边走,又能不湿脚。

  当初疯狂追沈珏的男生们,陆陆续续开始步入婚姻的殿堂,有的已经有了孩子,而她仍然不愿从中年男人的光环边上走开,接受一个普通男人。

  “女人想靠容貌套现,换取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输的概率很大。就像买股票,成功者有,但大多数都套牢了。女人最美好的年纪就那么几年,过去了可就没有了。”赵哥总结道。

  我辩道:“沈珏也不是只有容貌,能力也很强吧,我看过她写的报告,文采飞扬。”

  赵哥白了我一眼:“小朋友,你真的以为人们会欣赏才女吗?林徽因那么有才,大家还不是盯着她那点八卦?这就是可悲之处啊!才女总觉得自己是因为才华取胜,却不肯承认,才情不过是外表的锦上添花——绝大多数人,而且不仅是男人,你们女人不也整天想着怎么把自己变年轻吗?夸闺蜜都夸‘永远18岁’,你们怎么不夸‘才高八斗能力强’?”

  赵哥的话让我听起来不是滋味,却难以辩驳。

  每年集团都会招新人,看着他们稚气而好奇的样子,我也会产生“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同辈压力。当部门里出现了第一个90年出生的小姑娘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也不再年轻了。

  新来的小姑娘杜青园,身高接近1米7,90年的,脸蛋轮廓分明,很有模特相,能力在这批新人里也十分拔尖。她被分在了沈珏的部门,入职的第一天,她就看清了部门里的形势,中午吃饭的时候跟在刘主任后面,一口一个“刘姐”,笑声格外爽朗。

  过了没多久,小杜就和沈珏闹了不愉快。起因是沈珏有一堆材料要复印,她自己觉得繁琐,便叫小杜“帮忙”。

  没想到,小杜客气地笑着“婉拒”了:“沈姐,我这手里还有一堆活儿没干完呢,回头空了再去吧。”

  沈珏照例又抬出领导:“这是游经理出差要用的东西,也很着急的。”

  没想到小杜也不是个软柿子,立时针锋相对:“那你去跟刘主任说吧,领导要是让我去我就去。”

  看不惯沈珏做派的刘主任,自然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沈珏登时气得脸色发青。

  那天晚上我值夜班时去上卫生间,路过游经理的办公室,门虽然紧闭着,窗子却透出灯光,还能听见隐隐的哽咽声:“……她还说,‘她又不是领导,凭什么给我布置任务?’……我是真的很难啊,大家都不喜欢我,都针对我……”

  我听了几句就蹑手蹑脚地走开了。回到办公室,我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赵哥:“在办公室里跟领导哭诉,不怕被别人听到了说出去吗?”

  “你又幼稚了吧?让别人听见了,传出去,这样更好呢。”见我还是不开悟,赵哥无奈地问,“你有本事晚上跑到领导办公室去哭得梨花带雨吗?这不就证明了跟领导关系不一般嘛……”

  事后,游经理并没有批评谁,只是有一次路过沈珏部门的时候走进去跟大家打招呼,看了一眼小杜,笑道:“小杜新来不久,跟大家多学学。”

  小杜何等机灵,脆生生地答道:“好嘞!部门里的前辈都很帮我,特别是刘姐。”语气里净是年轻女孩面对领导时那种娇嗔。

  那以后好几次,到中午饭点的时候,我都看见刘主任带着蒲珊和小杜几个女同事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路说说笑笑,而沈珏则是独来独往于办公室和食堂之间。远远望去,她本来就瘦削的体形在人群中显得落寞而孤单。

  不出意外,新一年的新年晚会是小杜主持的,而沈珏则赶在那几天“休年假”。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法和活力,新年晚会的欢乐气氛一浪接一浪,坐在前排的领导们露出与民同乐的笑容,没有人在意去年的主持人去哪儿了。

  我也要出国轮岗了,回办公室里和大家告别那天,正好碰见沈珏也在。她是来发喜糖的。

  赵哥说:“恭喜恭喜啊,终于等到你的喜糖了。听说你那位马上要升主任了,前途大好,人家追了你这么些年,总算是功德圆满了。”

  沈珏却有些答非所问:“结婚,其实我是不那么愿意的,不是说这个人不好,而是总觉得结婚后人生就完全变了……”她似乎说到心中深邃的地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我:“小米,听说你要去非洲了?”

  我点点头,沈珏的神色这才从黯然神伤里恢复了一点优越感:“唉,怎么不事先找找人安排一下,你一个女孩子,跑到非洲那种地方去,那边还有传染病——你真应该先跟我说说,我跟管人事的那个主任很熟的,可以帮你说说,去个好地方。”

  我只得尴尬地感谢了她的好意:“我不太懂这些,不过既然定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她走后,赵哥摇摇头:“有谁会一边发喜糖一边说自己不愿意结婚呢?我觉得她现在有点神经质,怪怪的。”

  我在非洲待了两年,回国后便决意辞职。

  给我办离职手续的小姑娘已经是95年的了,脸上鼓着满满的胶原蛋白。办手续的当口儿,她的领导递给她一沓文件:“你看看,有好几个地方弄错了。”随后露出一种关爱的笑:“以后小心点儿,这要是别人,我就公开批评扣绩效了。”

  小姑娘连连点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我坐在旁边,看着中年男人的表演。

  办完手续,在走廊里我远远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穿着白色衬衫、灰色套裙,烫了卷发,前额发际线有些后退,肩背竟然已经有些佝偻,神色漠然,闷闷不乐,看上去是传统国企单位女职工那种肃穆而略带紧张感的样子。

  我有些惊讶,当年她眉眼里那种令我惊艳的灵动之美已荡然无存,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打招呼才不显得尴尬。她没有认出我,眼神有些涣散,仿佛生活在一场已经消失的梦中。

  我们擦肩而过。

  赵哥知道我辞职的事,非要请我吃饭送行,我们在单位门口随便找了家餐厅。

  他问:“你为啥要走?”

  “想去做点和自己的特长更符合工作吧。你以前说的话对我刺激还挺大的,我总觉得女人除了外表,还应该有别的、让自己发光的东西——不知道,我总有点不切实际。”

  赵哥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都同意。”

  聊起当年值夜班时各种八卦的往事,我忽然想起:“今天在走廊里看见沈珏了,她怎么样?看上去好像状态不太好。”

  “她呀,别提了。”赵哥叹了口气。说,沈珏的老公从认识她的时候就开始追她,追了有七八年,好不容易追到手了,两个人婚后却经常吵架。她老公经常加班,有时候干完活儿了也不回家,就在办公室里待着,甚至有几次睡在办公室。有同事劝他,别这么拼,该休息就回家休息,他却一笑:“在办公室里休息得更好,回家时时刻刻都跟面对着集团领导似的,紧张。”

  我听了有些唏嘘,爱情和最美好的年华一样,都容易消失。

  “不过她还是不错的,刚提了副主任。游经理调到集团下面一个公司当老总去了,走前把她提拔了上来。她算是不愁了,哥哥我吭哧吭哧这么多年,干的尽是些最苦最累的活儿,到现在还是一介平民啊。” 赵哥眼睛里闪过一丝忿忿不平,完全忘了刚刚说过赞同我的观点的话,“你看,哥哥我真不骗你,女生跟着中年男人混,总会有好处的。”

  编辑 | 许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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