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搁浅在旧天的记忆
当人们开始抱怨春晚越来越没意思;当拜年这一仪式也可用手机代替;当年夜饭和平时饮食所差无几,年的味道似乎越来越淡了。然而,那些搁浅在旧年的记忆,在年终岁尾总会呼啦啦地跃下眉间、跳上心头。
小时候,盼过年。觉得一年是那么漫长,总是盼不到头。原因是只有过年才可以穿新衣服,吃香喷喷的鸡鸭鱼肉,才可以有几块压岁钱。从记事起,隔一段时间,就问娘“嘛时候过年呢?”“这个问,这个问,该过年的时候年自然就会来的。”现在揣摩这句话该是多么有道理啊,其实,世间万事万物不都是这样啊?譬如时间,它不会因为谁的殷切期盼而早早到来。
记忆之一 蒸馒头
古语说:“进了腊月就是年。”腊月初第一件大事就是家家户户蒸馒头。那时候蒸馒头是五服内每户出一个壮劳力,在很大的瓦瓷盆里和面,面要活得硬硬的,这可是力气活。一般都有结实小伙子操作。当他们把袖子高高挽起,甩开膀子,把成盆的面粉活好揉成面团,揉得劲道,到最后都累得大汗淋漓。接下来,把面板放到土炕上,男女老少一起动手,分工明确,揉面的、做剂子的,揉馒头的,摆馒头的。揉馒头这活一般都是手劲大的中年妇女做,馒头的形状类似圆锥状,因为馒头揉到劲才筋道、香甜。所以也要反反复复不停揉。摆馒头这活,一般要交给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印象中,摆馒头是我小脚奶奶的专利。烧火的任务一般落在我们这十几岁孩子身上,因为没有技术含量。起初火要烧得旺旺的,但馒头装上后,可要小火慢慢煨。二十分钟后,起锅,看到白白的,热气腾腾的艺术品样的馒头露出汗津津的模样,馋得我们口水直流。待凉得差不多了,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一股麦芽糖的香甜直达肺腑,那滋味堪比人间美味。
馒头蒸了一锅又一锅,有时要蒸到夜里两三点,我们这些小孩子困得烧着火也瞌睡连连。待那一大盆面团都变成喜人的馒头,才曲终人散,带着几分疲倦各回各家。待所有的馒头晾透,娘又把它们“请君入瓮”。家里那口大缸专门用来装馒头的。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大缸是盛放馒头的最佳器皿。在里面即使冻成冰碴子它也不会发硬。干裂。因为这些馒头,要细着吃,一直吃出正月。印象中,吃到最后,馒头都要长一层绿色的“绒毛”。可是,娘还坚持让我们吃掉,她说过年的东西都不会变质,吃不出毛病。我们信以为真,把那层绿色的不明物揭下去,仍然吃得蜜口香甜。
记忆之二 大锅炖肉
记忆中,过年最大的期盼之一是娘的大锅炖肉。邻村有一个常年卖猪肉的,一进腊月,父亲就和他打好招呼,给我家留一挂猪下水。待娘煎炸差不多了,父亲就让人把下水肉送过来,煮肉的前一天晚上,全家老小就开始忙活起来。因为猪头和猪蹄子上面都留存着拔不净的猪毛,父亲就把蜂窝煤炉子烧得旺旺的,把煤火钳子烧得通红,然后就开始烫猪毛,随着“嗤”的一声,一缕白烟升起,同时飘出难闻的气味。我们姐弟几个就围着看稀奇。娘则在一边忙着把那些大肠、小肠在水里翻个遍,反复的揉洗,还用碱面搓,直到干干净净为止。翻洗内脏需要好多遍水,热水供不上,娘就直接用凉水,每次都把手冻得红萝卜似的,尽管如此,仍难掩饰脸上洋溢的喜悦。那是操劳一年后,为给家人备足年货后的富足和快乐。
最高兴莫过于,下水肉下锅。父亲把能放的调料全部放齐,葱、蒜、花椒、大料、肉蔻……一应俱全,接下来烧火的任务就落在娘身上,我们小孩子也不敢轻易用的。火候非常重要,轻了,肉不烂;重了,怕落锅。当丝丝缕缕的肉香不住地往鼻子钻时,我们的脚就被厨房勾住了。待住了火,父亲就吩咐母亲各样切一小盘,我们都趁热尝尝鲜,那一顿饭我们都会吃得心满意足。剩在锅里的那些就留给正月里来家拜年的亲朋吃。待客,除了各种煎炸、蔬菜外,来一盘下水肉这也算“锦上添花”。逢年煮一锅下水肉成了我家多年的保留节目。一直等我们结婚后,每当家里煮下水肉,父亲一个电话,我们就齐齐回家,吃得肠肥肚满,吃得有滋有味。
记忆之三 看秧歌
待亲朋互拜差不多了,年味变得稍淡,锣鼓喧天的秧歌队,又把节日渲染得热烈起来。印象最深的是,周围村里的秧歌队,轮流来巡演。各具特色的秧歌把街道点亮,与此同时,也让人们的心一起欢悦起来。踩高跷、划旱船、荷荷灯……形式不一、井然有序。甚喜姥姥村的荷荷灯,那些灯都是薄薄的白纸糊的,里面放着小小的蜡烛,任凭执灯的人如何东摇西晃,它都不会倒下,儿时的我,总担心蜡烛会把灯点燃喽。结果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那时候,大街上的路灯是昏暗的,荷荷灯的出现让人仿佛有了“秉烛夜游”的韵味。扭秧歌的多是大姑娘、小媳妇,穿得花红柳绿,抹得姹紫嫣红,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身材袅娜,摇摇摆摆间随着“伞头”一声哨响,队型不停变换,有条不紊,秩序井然。这个村子表演完,又跑向另一个村子。村民把淳朴的民风演绎得风生水起,把节日的气氛营造得热烈而浓郁。
如今,人们的物质生活更加富足,味蕾也变得挑剔,过年的方式多元化,但对比记忆中年的味道似乎少了点什么。到底少了什么呢?我在寻寻觅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