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
她一直在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今晚——看到他发的短息时我就知道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因为平时我们一起出去他总是要亲自来接我,但这次他告诉我时间地点后要我自己过去。时间什么的无所谓,重要的是地点被选在全市最豪华的酒店里。我双手握住手机压着我的胸口,开心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紧张。我把手机丢在床上,打开衣柜,将叠好之后堆积在一起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扒开看,我好像是在认真的找,但其实我完全不知道我在找哪件衣服,我不清楚我该穿什么,不懂怎样搭配才能使我得到自我满足的同时愉悦他的眼睛和心情。每次跟他出去,无论我穿什么他都夸我漂亮,虽然当时听着是挺高兴的,但现在想想,就是那种充满迷惑性甚至略带敷衍的回答致使我根本不明了他是否真的满意我的穿着打扮,他从来没对我讲过最喜欢我的哪种风格,也从没说过最喜欢我的哪种妆容。发愁——柜子里的衣服被我一把抱住,干脆的甩在了床上。不如就穿的朴素点,这样才能让他明白对于他的惊喜我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的;可在那种场合随便穿身牛仔服实在是不太应景,但穿的正式点就意味着我提前明白了什么……或许他要做的和我想的完全是两回事,但还能有别的什么事情呢?说到底,我并不是十分了解他,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是特别长,所以我今晚还是不去……了吗?我站在床边,小腿抵着床沿,忽然晃过神来——我到底在想些什么,真是太可笑了,情侣又不是一开始就互相了解的,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彼此熟悉……我真是太蠢了,这种思考纯粹是在浪费时间,我终究是要去的,也不知道问题是怎么从穿什么过渡到去不去的。至于衣服就穿这件米黄色的低胸裙,上面穿牛仔褂遮着,如果他真是要向我求婚,我就当场帅气的脱掉牛仔褂,如果只是一场普通的约会,那就一直遮着,让他继续保留我是一个矜持女人的印象。换过衣服,我看了眼手机,离他通知我的六点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了。我慌张的洗了个脸,就开始涂化妆水……他的消息发的确实有点晚,从我家到酒店估计得十几分钟的车程,打车还得花个几分钟,这样一来我也就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化妆。我刚才的犹豫绝对没有浪费很多时间,是他……但也不能怪他,他可能也没想到能在那里订到位子吧。好在我刚出小区门就截到了辆出租车,但到达目的地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中间的风景全给省去了,我甚至连酒店大门都还没看到就已经站在他为我准备的大厅里了——大厅两边挂着我的照片,让我觉得很不自在。我把手机从提包里拿出来看了看,五点五十六,接着又顺手把香水拿了出来,在家的时候忘了喷,可我喷完后装扮分并没有增加。我环顾大厅,除了我的照片,到处都泛着耀眼的光芒,就连我踩着的地毯上面也几乎盖满了金穗。没被地毯遮住的地板表面看不出有任何拼接的痕迹,就好像是将从打磨的闪闪发亮的金山表面切下来的标准长方形直接盖在了酒店的地基上。金黄色的地板倒映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它们环绕着正中心的六层大吊灯,没有重复的款式,灯与灯之间的空隙镶满了各种吊坠。四周墙壁的基调也是黄金的颜色,但它显得稍微柔和些,上面布满了鲜花,花的种类很多,遗憾的是花心被洒了些金粉,让人看着有些压抑。我的正前方是一座镀了金的螺旋楼梯,它的另一端是一扇孤伶伶的红木门,与整个冷清的大厅十分不搭。我安静的站着,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这里的确很辉煌,可我总感觉远,觉得缥缈。正当我的心情渐渐低落的时候,那群男人出现了,他们手里拿着金黄色的小号突然从大厅两侧冒了出来,整齐的站着,我看不太清他们的脸,但他们共同吹奏的曲子在拉高我的血压,它让我原本要凝固的激情重新活跃了起来,让我看见了那刺耳声中的调皮与可爱。紧接着,我的正前方闪出了一架钢琴,依旧是金黄色,一个穿着金色礼服的女人坐在琴椅上。小号的曲子刚好结束,金色女人开始弹奏,那清脆的声音刚一发出就惹得我差点哭了出来,我原以为这是她的独奏时间准备好好享受这份感动,可谁知道那些男人居然跟着哼唱起来。但他们的人声伴奏并不令我厌烦,我甚至有些惊讶这些男人居然可以哼唱的这样好听。然后我听到了竖琴的声音,那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我下意识的抬头,发现那扇红木门被打开了,而他就站在门前,面带微笑看着我。这一切绝对是他策划好的,他肯定和他找来的这些人在这个地方排练了很多遍!我太激动了,以至于我的脑子已经没办法正常处理我所感知到的信息了,我只知道我很激动,并且想保持这份不镇定的心慌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行动。他穿着白色的西服,虽然这会让他看起来显得更黑,但这无所谓,他是那样的认真。所有的乐器都停了,他开始朗诵,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讲英语,我只能模糊的听清几个句子,但那些句子的意思在说我不懂什么……估计是我理解错了。小号会时不时为他伴奏,那声音已经完全不刺耳了,只让我觉得舒服,我也才意识到,他的声音其实还挺好听的。我望着他的眼睛走了神,然后我想到一个问题,我要答应他吗?我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时机把外套潇洒的脱掉……他朗诵的最后一个音节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大厅里回荡,我完全不清楚那些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从楼梯上走下来,我安静的等着他向我靠近,心里一会儿出奇的冷静,一会儿又无比的焦躁,他会说什么呢?——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结束了。她愣了几秒,然后把VR眼镜摘了下来。电脑也黑屏了,屋里没有一点亮光的地方。“停电了?”她一边嘀咕着,一边拉开窗帘,对面那栋楼有好几户都亮着灯。她拿起电脑桌上的手机,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还好手机刚才充满了电。她打开窗户,把头探出窗外看了看邻居们的家,楼下和楼上两户也都还亮着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遭遇到了最令人恶心的状况,如果大家都停电了还好点,因为总会有几个急性子的热心肠出来问物业是怎么回事,然后过不了多久,生活就又正常起来了。可现在,只能靠自己一个人解决了,我甚至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很可能是跳闸了,但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在晚上处理的,万一不小心被电死了……我甚至能想象到那些记者会争抢着来到这个房间,然后随便拍些照片,附上对我愚蠢死因的报道文字,最后再写几句当下年轻人缺乏生活常识或者别的什么容易引起肤浅大众共鸣的结论,他们的工作就完成了,估计还会有人觉得他们完成的很好。还是明天找个电工来看看吧,唉……要是有个什么都会的男朋友就好了。她把手机塞进白色短裤的口袋里,连拖鞋都没换就出门了。她走进电梯,按了一楼,然后倚靠在一边,在反光的钢板中观察自己。电梯从七楼下降到一楼,她背着手从里面走出来,心里感慨着:这世界上多半是找不到比自己更普通的人了。可她并不是很介意自己的普通以及目前的这种平淡生活,只是偶尔会莫名其妙的感到失落。一阵夏风吹来,她的黑色背心随风荡漾,轻撩她被遮住的皮肤,那触感帮她带回了微笑,然后她愉悦成了一只兔子,蹦蹦跳跳地前进。保安们并不在亭子里。燥热在她侧额贴上了两滴汗,她有点累了,便把动作和心情全都倒了回去。走出小区,一辆出租车飞快的驶过,之后她眼里的世界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她得到了自由,得到了寂夜,得到了主宰地位,但她却放弃了享受这一切的权利——放空的胃不允许她去愉悦精神。她来到路对面的便利店,店门自动打开,随即发出机械的欢迎声,负责收银留着寸头的男人在认真的玩着手机。她从货架上取下两个小面包,然后走到冰箱前,又拿了杯带果肉的酸奶。结账的时候那个男人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她在店里的长桌旁找位子坐下,一边嚼着面包一边透过玻璃墙漫无目的地扫视夜景——可能是向游戏捐献了自己太多的精力,所以才会这么饿,但即使是很饿也不能吃太多……说实话,那款游戏真的是没什么可玩性,约会模拟,场景渲染,音乐对白什么的全都一塌糊涂,可即使这样我还是要把时间浪费在它上面,因为哪怕只是这种质量的体验也比现实中的约会社交更能让我感觉到舒服。她翘着二郎腿摇晃着身子,认真的舔着被手指固定的酸奶盖,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除了天上浮动的云和树上不时摇晃的枝叶,再没有其它活着的东西。她送一勺酸奶到嘴里,看着玻璃墙外突然出现的那个女人缓缓地从自己面前掠过,她一边嚼着嘴里的椰果,一边盯着对方的脸,几秒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安全感被瓦解了,那个女人的侧脸给了她一种久违的冲击,那冲击就像是幼儿园放学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把别的孩子接走了,再具体些的话,就是一种自知要与给过自己承诺的挚爱擦肩而过却束手无策的焦心感。“这怎么可能……”她不晃了,几秒钟后,她偷偷在心里嘲笑自己,“这是不可能的,我只是玩了太久的游戏,眼睛花了而已……”她猛地站了起来,动作比思维还要迅速——可万一我没看错呢!那机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冲出便利店,但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了。她赶紧跑了起来,如她所想的在第一个拐角处见到了那个女人的身影。她看着对方走进第二条小巷,急忙踮着脚尖踩着碎步跟了过去。巷子被挤在两座高楼中间,路灯的光透不进来,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她的双脚能深刻的感受到这条小路不太好走。她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寻着那个女人的发香和脚步声在黑暗中凭着感觉前进——我应该喊她停下,然后好好看看那张脸,接着结果就能告诉我我的眼睛刚才是彻底的出错了,我应该老老实实地赶快回去睡觉,今晚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明天还得上班……她对这里肯定是十分熟悉的,这么难走的路,居然不需要任何光亮就能走得这么快,所以她很可能就住在这一片,而她要是回家了,我估计就不好再看一看那张脸了。她张开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内心的纠结和视觉残影暂时遮住了她的眼睛,当她再次看的见的时候,月光照亮了小巷出口,三个身形扭曲的高个子黑影站在那里,而那个女人又一次消失了。她停了下来,向身后瞥了一眼,能看到来时入口处的微弱灯光。她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看那三个家伙没什么动静便继续向前走,等完全走出巷子才发现这里居然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突兀的立着一面墙,墙上喷画着各种造型诡异的涂鸦,在她确认那三个黑影只是一堆颜料组合后就着急的寻找那个女人的方向。然后她看到左手边的楼栋里,那个女人的身影在亮着灯的三楼楼道一闪而过。“等等!”她一边喊着一边追了过去。她冲进楼栋,两阶两阶地跨着楼梯向上跑,又喊了一遍:“你等等!”这次对方有了回应:“滚!”那女人带着哭腔嘶吼道,然后听到铁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她不管额头上的汗,也觉察不到大腿逐渐的僵硬,跳过最后的台阶后,她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轻轻地打开被那个女人耍脾气的铁门。她刚走上天台,清新的空气就像是答应了自己姓名一般被疯狂的吸入名为她的紫金葫芦里,那凉爽使她愈发精神。紫夜上空的云刚好遮住了月亮,但没云的地方能看到星星。那个女人穿着的正装也泛着紫色,光着脚坐在地上,旁边放着一双暗红色高跟鞋和一个黑色挎包。她慢慢地向那个女人靠近:“嘿……”对方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着眉头问:“刚才是你喊的?”“是啊。”她看着那张脸,妆已经被哭花了,但她还是认得出那张脸,那是她母亲年轻时的面孔,绝不会错,她盯着眼角还会不时凝出一滴泪的女人,丝毫不觉的奇怪,她更多的感觉是一种宽慰。“我还以为是我老公呢。”那个女人冷笑了一声,把握在手里的香烟叼在嘴边,拿打火机点着:“他也不会来找我……你抽烟吗?”她在那个女人有些距离的身边坐下:“我不抽……我的声音哪有那么粗,会像你老公?”“现在听起来还挺好的,刚才你在楼里喊的时候确实有点像我老公。”那个女人吐了口烟圈,悲伤在脸上慢慢的褪色:“你认识我?”她装出尴尬的笑容:“不认识,只是你跟我认识的某个人长的太像了,我以为你是她,就一路跟了过来,是我认错了。”“跟我长的很像?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你认识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不会跟我一样也叫韩斐吧,非文斐。”“这太不可思议了!”她的内心开始恐慌起来——看来自己多半是莫名其妙地穿越了,但是对方的打扮完全不是我妈那个年代的啊,可就算再巧也不能连名字也一样啊:“怎么可能连名字也一样呢。”她演的很自然:“我认识的那个人姓刘,所以说了,是我看错了。”“嗯。”韩斐吐了口长烟,安静了。她尴尬地坐在原地,双臂抱着膝盖盯着自己的拖鞋和露在外面的脚指甲——都怪自己坐下来的太早,不对,也不能全怪我,是她那张脸带来的亲切让我不知不觉地就坐了下来,应该先问问她的,但我什么都没问!那就现在问好了,也没有别的机会,可我怎么说呢:“那个遇到了就是一种缘分我们聊聊天吧?”她一口气说完,然后马上提起自己的心等待回复。“行啊。”那个女人爽快地回答。“那个……你不介意吧,大晚上的身旁坐一个陌生人你……你不害怕吗?”她问。那个女人对着她笑了:“不介意啊,你一个女人我有什么好怕的,你怕吗?”“我也不怕。”她的心情轻松了很多,静静地看着对方,之前的定论重映眼前——自己的模样是根本无法和年轻时候的母亲相比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那个,你已经结婚了吗?刚才听你说你老公……可你看起来那么年轻。”“结了,年轻大概是化了妆的原因吧。”“妆已经花了……”“是嘛。”韩斐温柔的看了她一眼:“我26,你呢?”“我28,没想到我居然比你大。”她往自己的语气里藏了点撒娇的意味。“你居然28了,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学生呢!”韩斐突然侧过脸,对着她开始了这简短的几秒浮夸表演。她看着对方扭曲的脸,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眶开始湿润。韩斐恢复了表情:“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你要跟我聊什么?”“聊聊你跟你老公,可以吗?”韩斐犹豫了几秒,把脸转了回去:“可以……难得都这个点了,身边还有个人可以说说话。”她一脸的兴奋,问道:“你结婚没多久吧?”“有三……快四个月了。”韩斐抬起头对着天吐完烟圈,回答道。“你肯定很爱他所以才和他结婚的,是吗?”她就像真的回到了幼儿园一样,满心期待,渴望着听到关于自己父母过去的浪漫与美好,或许版本并不相同,但只要是从对方嘴里讲出来的,就够自己快乐的了。“爱?谈恋爱的时候肯定是爱他的啊,他那时候很关心我,总是会想办法逗我开心,做事情也很可靠。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和一场接一场好像永远不会结束的完美约会,和他在一起是很快乐。但是结婚后就全变了,恋爱和婚姻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个我在结婚前就知道,我也做好了应对改变的准备,但是还是没能承受改变,做妻子比当一个人的女朋友难多了。”韩斐说着摆了摆右手,手缝中夹着的烟要燃尽了:“现在回头想想,我跟他结婚是因为我在他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况且他人又不错,而我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项。”她的目光被慢慢冻结,这不是她想听的话——说到底,她只是凑巧跟我妈重名又撞脸了而已,又不是真的是我妈。“他已经不再愿意为我隐藏他的缺点了,我一直是我,可他就没打算让我看清他的真面目。”韩斐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嗯?”她本来以为自己是听懂了的,但经这么一问,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表达什么。韩斐扭过头来看着她:“他只是精妙的伪装成了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人,甚至长期的接触也找不出他的马脚,但和我恋爱的日子里,他从没想过为我改变,他只是潜心的等待,耗费我的青春,然后把我变成他的妻子,钉死在他攒钱买下的厨房里。”“这个……”她越听越不对劲,心里暗自后悔,“我问她这个干嘛?”“最后。”韩斐左手捂着自己的小腹:“他只需要努力的在我的子宫里留下一个孩子,我就会情不自禁地充当一个好母亲的角色而彻底沦为他卑微的奴隶,而他得到这种还算过得去的日常生活所付出的只是十几个月的伪装,我这种程度的人根本拿他没办法。”她观察着韩斐那张没有过多表情变化的脸——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不幸:“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聊聊。”其实她完全不知道该出什么主意,她有点想走了,因为对方所遇到的矛盾根本不是她能解决的。“我跟他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我很清楚我现在过得很糟糕,所以我已经决定要和他离婚了。”她越听越无奈,失落,她想着万一自己真的处于一种特殊的穿越状态,万一对方真是自己的母亲,那自己是必须得劝劝她的,因为很有可能会有她跟我父亲离婚然后导致我直接消失的设定,但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她们只是像,关键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完全抓不住问题重心的劝导只会让她更加烦躁,呃……要不然说几句好像充满道理的话就走,我是真的想走了,这个晚上真是太莫名其妙了,我有点撑不住了,脑子也有点迷糊,开始犯困了:“你家是住在这边吗?”她还是试着在找个切入点。“我小时候跟我爸妈住这里,后来这边的房子卖了。”韩斐换拇指和中指捏着烟尾,轻巧地把它弹飞了:“我今晚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回来看看,我过去跟我的那些好朋友经常来这个天台玩,看风景。”“是啊,是啊,大晚上的一个人来这里看风景。”她心里哀怨着,然后下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噢……我懂了,你是跟你老公吵架了,才会气的来这里吧,人一生气就会不停地翻过去的旧账,某些对方没有的缺点也能被挑出来,不如跟我讲讲你们为什么吵架啊,我帮你一分析,再开导开导,你们的生活就又恢复正常了。”她控制不住地微笑,觉得自己就要把难题解决了。“我没跟他吵架,因为我们真的是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我刚才讲的那些的可不是我激动的情绪逼我说的,我说的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他不再愿意跟我一起快乐,他霸占我享受爱好的时间,跟朋友相处的时间,他让自己充斥我的整个世界,然后却一言不发,你觉得他爱我吗?“他亲手把我锁进贴满他个人照的房间,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即使这样我依旧得为他做出改变,否则我们就走不下去……”韩斐的声调逐渐升高,但说完“去”字后,她停了下来。旁边聆听的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她认真的看着这个好像就是自己母亲的人,脑海里不断的重复着,“我没跟他吵架,我没跟他吵架……”她知道这种事情是令人恶心的,比只有自己家停电了还要恶心——两个被蜜糖黏住了双手的人,在没有发生任何激烈冲突的情况下,不明不白的同时选择了沉默,然后彼此孤立的站在遥远的两端。其实是有原因的,只是这些由原因引发的问题被时间叠加了之后,遮上了他们的双眼。“我最近常常会想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怎么开始的?”她问。韩斐自省般的嘀咕着:“他在三月末换了份新工作,在四月中旬的夜晚开始向我诉苦,说自己被工作弄的很累,但只要下班回来贴在我身边便能恢复精神,还能觉得生活是令人陶醉的。我爱他,心疼他,所以我就……所以我是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我和我的爱好,我的朋友约会的时间的,我只想陪着他,帮他调整心态,这样他才能好好地应对第二天的工作,他新去了一个公司,应该给别人留下些好的印象,而我那个时候也恰好不忙。”韩斐的声音越来越小。“你做什么工作的?”“会计。”韩斐轻轻地掸掉烟灰:“都是因为工作……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争取一种更好的生活,我从不觉得我有错,但正是那追求,把什么都毁了。”她的语速变得缓慢:“四月末的时候我在的事务所开始忙起来了,那段时间我晚上回家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十二点了,他也每次都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在等我,只要看到他在家里就让我觉得很安心。这种状况持续到月末,我从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觉得我们都在为对方更好的生活而努力工作,未来是值得期待的。五一的时候他跟我说他要加班,所以我就跟我事务所的几个同事一起去了武夷山,可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突然想到,他的想法可能和我的并不一样,也可能从没一样过。“他并没有完成他应该完成的角色转变,他只想从我这得到他想得到的,他也知道我愿意给他,所以就肆无忌惮……但无论他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都已经厌烦了,唯一悲哀的是,我是在他厌烦或者对我失望之后才下了决心厌烦他的。“婚前我们在磨合,婚后,就只剩我一个人在失心疯一般的让步。”韩斐停顿了一下:“我跟他的生活,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她皱着眉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这个女人说的话只不过是在表达一种情绪,她所讲述的一切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就像是工作单位的口号,只是喊出了结果,并没有说明具体的措施。毕竟我只是个陌生人,这场我一厢情愿的对话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毫无深度的机械发声,但她能跟我讲讲那些表面的愁苦已经够了……怎么可能没有防备,这荒唐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唯心主义,回去给自己写份检讨,得趁早转变这种有问题的思考方式。她一边想着一边站了起来。韩斐轻轻地甩了下手腕,抽完的烟头“嗒”的一声摔在地上。她看着那个再没任何价值的烟头“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发狂,最后她的笑声演变成了纯粹的嘶吼,她企图把什么东西吐出来,以为那样能让自己好受点。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那个女人——她已经疯了,我得走了,又帮不了她,我只需要像走错饭店了一样跟她说句不好意思,就可以轻松地离开了。“你知道吗?我失业了,我什么都没了,你说求他们有什么用……”那个女人突然就哭了,她盘着双腿,低着头用手背擦着眼泪,脸颊被眼妆染的发黑。她茫然地站着——行了,她把最让自己痛苦的事情说出来了,我还是聪明的,从一些小细节我就感觉得到,她不过是把问题一股脑的推到自己老公的身上,觉得这样自己能获得心安吗?没有用吧,哈哈哈,肯定没用啊,我为什么会这么开心?要知道这世界上谁都帮不了你,那些名义上的帮助不过是等价交换,在保住自己性命的同时,对他人的关注不过是想多赚两个钱罢了。这让我不得不想起前些日子帮我拔牙的那个牙医,我临走的时候他笑嘻嘻地向我安排回家后要注意些什么,还特别叮嘱我别忘了拆线的日期,他是发自内心的在关注我的健康吗?哈哈,他收了钱,就该做符合这价值的事,还能有什么解释?管他还有什么解释,反正我什么都不信。所以她肯定也是不信的,要不然会哭的这么伤心?我是明白她在伤心些什么的,看吧,她把自己在我面前展开了,估计是因为我之前说了‘我帮你一分析,再开导开导,你们的生活就又恢复正常了’,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人在认真的谈话,这就是结果。“我刚才太天真了,我想着跟她聊聊孩子,告诉她以后会有个优秀的女儿,然后再说些漂亮话,她就能重燃对未来的希望。”她一边想着新的安慰措辞,一边走向那个女人——还是得说些什么的,她把手放在抖个不停地肩膀上:“你别哭了,会好……”对方突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那个女人蹲在地上,眯着眼,嘟着嘴看着碰她的女人,用发嗲地语气说:“我失业了,哼,我失业了……”那个女人嘴里不停的重复着,像大猩猩一样在天台上蹦来蹦去。她看着刚才还抽着烟,浑身萦绕着一种神秘知性的女人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直犯恶心。恐惧借给了她力量,她迅速的拉开铁门冲进漆黑的楼道,楼道的灯没亮,她也根本在乎光亮了,一层楼高的楼梯她三两步地就跳了下去,她跑回一楼,靠在满是灰尘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现在我确定了,那个丑女人绝对不是我妈,我妈绝不会那样发疯,她十分稳重又懂得为人处世,我很少见过她发愁的样子,更别说听她诉苦了,她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她能在处理好自己生活的同时给予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能准确预知我的未来并及时为我铺设道路,她应该以一种洞悉一切的姿态奉献自己,失态,无知不可能跟她有任何关系。她推开墙壁,颤颤巍巍地靠自己站起来,头疼的要命,她现在只想原路返回。“你好。”声音从后耳根传过来,她猛地转过身,好不容易稳定的呼吸节奏又乱了。她发现一个男人站在她面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那张脸泛着她父亲年轻时的光彩,但上面全是泪痕:“你好。”她下意识地回话——求谁杀了我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来了,他也哭过,我受够了,我已经快疯了……“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给你钱。”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钱。“等等……等等,你随便问我什么,我不要钱。”她又崩溃又疲惫。“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她的呼吸节奏突然又正常了,反问道:“你是被甩了吗?”“你怎么知道的,我被骗了,我……”她打断他要叙述的故事,她激动坏了,她瞬间明白了这个夜晚存在的意义:“你听我说……”她握住那个男人的双手:“你接下来会遇到你一生中的致爱,你要相信我,她现在就在这栋楼的楼顶,我发誓我没有骗你,那个女人也是刚被这个让人摸不清的社会伤了心,你要安慰……你肯定知道该怎么做,现在赶快上去找她。”他轻轻地挣开她的手,想了几秒:“好,反正我……”他拿手指了指:“这栋楼吗?”“是的,相信我,快去找她,就在天台,我在楼下等你们。”她的音调随着男人的远离逐渐升高,直到对方消失在黑暗中。她自豪极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完全让人抓不住头绪,但是结果是好的,能目睹这一场浪漫的相遇,换我失业也值了,而这全归功于我的智慧。她欣喜的等待着,但没过多久就又开始犯困了。楼下一点风都没有,她站起身来,抬头向楼顶望去,无聊地数着十几层楼的窗户,心里想着等会儿得跟他们要个联系方式。她刚想完,紧接着就模糊的看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反应,清脆的断裂声便从她前方不远处传来,然后一颗血淋淋的眼球向着她的方向滚到了有月光的位置,瞳孔刚好接上她的视线。她差不多猜到了是什么摔了下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好像已经停止了,胸口被压的喘不过气来——这算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颤抖着从裤兜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向前方照了过去,那个男人脸朝上的躺在血泊中,他的后脑勺摔烂了。她缓缓地把手机放回兜里,“我得回去了,我需要好好睡一觉,再这样下去我估计要猝死了。”她刚要转身却听见了笑声,她停了下来,用余光瞥见了高大的黑色。那三个高大的黑色涂鸦在她身旁站着,它们没有脸,只是一团人形的黑色。她感觉不到生命的热度,傻傻地呆立在原地,看着纸片般身材的涂鸦向尸体的方向走去。“你知道吗?”其中一个涂鸦回身对着她毫无动作的发声:“只有被淘汰的人才能成为艺术家,他们的悲伤正是艺术的源泉。”她捂着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她惊惶地跑出胡同,瘫倒在路灯下面,靠着灯柱环顾四周,一切如常。她平复好情绪后,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再次拿出手机,往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父亲,她在证实过父母两人没遇到任何意外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结束了通话。她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好精神加快了她体能的恢复速度,她安慰自己要把所有荒唐都忘了。她走到街道的拐角处,又一次感到了紧张,她不想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可她知道,身后有个人在跟着她。她赶紧跑了起来,然后她不是很清晰的听见跟踪她的那个人喊了声什么。“滚!滚!”快被逼疯的她愤怒极了,但吼完之后她突然察觉到自己好像在重复着什么。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欢快地向她跑了过来,面带微笑看着她。她看着女孩,随着一阵有效的精神慰藉,那句“我还以为是我老公呢,”差点脱口而出。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的身体机能开始逐一瓦解,她朦朦胧胧地看到女孩在说些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感到眩晕,想吐,然后她微弱的觉察,她的手被女孩紧紧地拉着,对方在拉着自己奔跑。这可真是太他妈扯淡了,这一定是场梦,我现在觉得我就要醒过来了。哦……不对,这不是梦,这只是我玩的另一款VR游戏罢了,我现在经历的是虚拟的,我之前的经历才是真实的,我多么的幸福,我爱着的人在向我求婚,哈哈哈……是的,那才是真的,现在全是假的!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女孩在推她的背,她听见女孩说:“……你肯定知道该怎么做。”她的视线越发清晰,直到她看清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她放弃了挣扎,她不得不承认这骇人的现状就是真实的世界,她突然站的笔直,像被附身了一般,眼睛里射出死光,问对方:“要一起去吃宵夜吗?”不管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她现在只求能得到点什么,比如一场第二天醒来就躺在自己身边的婚姻。“宵夜?我希望你能好好的管管你的孩子,她最近老是在跟踪我,这严重影响我的生活,我不管你们是什么目的,现在我求求你,教育好她,别总喜欢跟着别人,我现在刚加完班,只想回家休息,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宵夜……”他十分激动地讲着自己的困扰,而她恍恍惚惚接受到的信息,愈发缥缈。她想大声的把那种不清不楚的心塞发泄出来,但她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如果这里是天台,那么她多半也是要活不成的。她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小区,爬楼梯回到七楼自己租的那间房子,她将脑袋放空,只留一个目的——睡觉。她呼吸急促,声音很大,慌乱地掏出钥匙,趁着走廊的光插进屋门的钥匙孔,她打开房门,突然,极端的安静膨胀了整个世界。她没选择进去,向后退了两步,发现墙壁上多出一个方形的洞,洞里面嵌着一座黑色的电闸,把它推上去就有电了啊。她放空灵魂,把手伸向电闸,与此同时她参透出了一条道理,一则生命的总结:——人生不过是一场无法被阻止的关于行为跟踪意识的荒诞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