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插画师|柠檬夏天 文|丁菡

　　1        

　　李眉眉出场的时候永远是惊天动地的。

　　她从来都不怕露富，似乎时时刻刻想向人证明她家境优渥。

　　我上大学的时候，眉眉隔一段儿时间便跑过来看我，每次都要弄一大堆好吃的和几件漂亮的衣服塞给我。

　　室友们都羡慕我有这样一位出手阔绰的发小。

　　唯有我知道，眉眉家和我家隔着一条月亮路，她的家在路西边的棚户区，她只上到高一便辍学了，修自行车的爸爸也病逝了。

　　出生于普通家庭的我，循着正常的轨道走到现在，而眉眉选择了捷径。

　　我上大四时，她跟了位有家室的老板，老板一出差，她就会旅游或者跑来看我。

　　虽然现在眉眉仍然扮富家女出现，其实是她被人骗财骗色，多年来用身体辗转来的积蓄，荡然无存。

　　她卖了身上仅存的几件首饰，跑到我这里疗伤。

　　眉眉第一见到我男友赵伟就嗲声嗲气说：“哇，好干净的男生耶！”

　　那种浮夸的港台风把赵伟吓得躲在厨房里拼命做菜，不敢出来。

　　眉眉的到来，把我和赵伟同居的小窝折腾得鸡飞狗跳。

　　她逼着放暑假的赵伟当导游大窜大逛说要好好熟悉一下这个城市，逼着我给这个租来的小屋换窗帘添厨具，仿佛她要和我们长长久久地，在这里生活下去。

　　晚上，眉眉占据了赵伟的床位和我挤在一起，眉眉在夜色里举起五彩斑斓的手指，幽幽地说：“何宁，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守着这个穷小子了，他是个好人，过日子的好人。”

　　我笑而不语。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赵伟的时候，我去他供职的职业技术学校推销，他在办公室里备课。

　　他的脸上是那种很少见的微笑，干净不含杂质，像是一池清澈的湖水，倒映出春光明媚。

　　所以，即便在同一幢商业大厦工作的高管陈北，在情人节将玫瑰送到我家来，除了惹得赵伟吃醋外，我的心里，也一点涟漪都没有。

　　2 

　　凌晨，我被一种声音弄醒了。

　　确切地说，是一种气若游丝的哭声，轻轻推了推眉眉，她没有动，身体蜷缩着，双臂紧紧搂着自己单薄的身子，她的鼻翼微微耸动着，在睡梦中，她犹自哭泣。

　　如同多年前，她被喝多了的父亲暴打，深夜跑到我家后，一言不发，和我拱在一起沉沉地睡去，而夜半，却在半梦半醒中流泪。

　　没有人知道她这么多年经历了多少伤害痛楚，她不说，我亦不问。

　　我轻轻地朝后抱住了她的身体，她抖动了一下，将身体紧紧贴住我，停止了抽泣。

　　不敢想象居家的眉眉是如此自然与媚人。她光着脚穿着白色棉布家常裤子，有着细小蕾丝的棉布衫，头发常常是洗得湿漉漉的，清香地披在腰际。

　　傍晚我们下班回来的时候，眉眉欢快地去厨房热饭菜，她像所有的居家女人一样热爱着厨房，赵伟终于从家庭主男的苦海脱离出来。

　　三人共享晚餐的时候，我感叹全职主妇就是幸福啊，像我这样，每天累得身心俱焚回了家还要加班到深夜，没有时间操持家务，也没有心情点缀生活。

　　眉眉哈哈大笑说：“你们两个挣钱，我来做主妇好了。”

　　赵伟的脸却渐渐阴沉下来，我忙转移话题猛夸眉眉的菜做得好。

　　因为陈北对我的追求，赵伟敏感得像刺猬，他家境不好，所以总怕我弃了他去做陈北的全职主妇。

　　而赵伟的薪水，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南方大都市，勉强只够养活他自己。

　　接下来，赵伟的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而眉眉则呼啦啦迅速地解决掉饭菜，然后，她钻进卧室鼓捣了半天才出来。

　　她化了妆，穿了黑色低胸吊带裙，手臂和胸口的光洁皮肤如绸缎般展露无疑。

　　眉眉回首冲我们嫣然一笑，说要出去泡吧，留给我们两个人更多的二人时间。

　　我注意到了赵伟的眼睛里升腾起了灼灼的火花，他的目光已经随着眉眉出了门，长长地拖在她的背上。

　　我暗自好笑，没有人会拒绝赏心悦目这个词，木讷如赵伟，亦不例外。

　　若不是眉眉吸引他的视线，他今晚定会因为我那句羡慕全职主妇的话转而多心多疑，直至将我们的气氛搞至冰冷。

　　现在，他脸色阴转晴，还自告奋勇去洗碗，我则轻松地在电脑边修改我的策划书。

　　眉眉很快回来了，她喝得酒气冲天，面色酡红，扒着门，无力挪动她的身体。

　　我和赵伟费了很大劲，才将她抬到床上。她翻了身兀自说着醉话：“啊呀何宁赵伟你们两个人都对我好，让我的有钱老爸给你们买个婚房啊……”

　　我刚要给她去拎个冷毛巾，手机响起，主管说，策划书要加入一个新意向。

　　我几乎是嚎啕着扔了手机冲向电脑，就算是一晚上不睡，也未必能完成这个任务，可是我不能拒绝。

　　赵伟狠狠地盯了我一眼，无可奈何去卫生间冲毛巾给眉眉擦脸。

　　3 

　　东方露白的时候，我终于敲完最后一个字，轻轻地走到卧室，看到赵伟趴在床边，睡着了，而眉眉睡得很香，如婴儿般露出了天真的笑靥。

　　一夜未眠，我洗了把脸，匆匆套上职业装，准备打的去公司，在车上化妆。

　　冲到楼下时，我看见了陈北的车，居然就停我们这幢陈旧的居民楼口，显然是在等我，想到上班高峰打车的手臂高举如丛林，我只得上他的车。

　　也许是心虚，我下意识地朝家里的阳台望了望，赵伟不知何时已立在阳台上，他的目光，雪般冰冷。

　　我慌忙关上车窗：“陈北，谢谢你顺道捎我，不过，我说过了我就快要结婚了。”

　　陈北戴着墨镜的脸却露着灿烂的笑容：“何宁，问题是只要你还没有结婚，我就有追求你的权利。”

　　他头也不回地递过一个快餐盒，贴心又温柔地说：“看这个样子忙了一晚上吧，饿了吧？”

　　终是抵不过又累又饿，我啃着汉堡，心中却有凄凉，风般掠过。

　　原本，我自己这些年的薪水是够一个小房子的首付的，我们准备按揭上套小房子就结婚。

　　可是赵伟的父亲大病一场，花光了那部分首付，婚事也因此耽搁了下来。

　　我想，结婚总需要有个自己的房子，再小也无所谓 。

　　陈北是B公司高管，35岁，听说他等了前妻多年，人家却领了绿卡和八岁的女儿不回来了，丢下他在国内做了个耀眼的钻石王老五。

　　公司里不知道多少女孩子飞蝗般冲向他，他却只将目光转向已有婚约的我，弄得女同事们个个看我如同肉中钉。

　　陈北常跑我们公司这层楼，还大言不惭跟我说：“那你做了我太太，也就没有枉受这些白眼了。”

　　我气得恨不能将矿泉水泼到他脸上。

　　我不知道陈北为什么看上我，我们不过是有几次工作上的交集，一起合作个几个案子，他就对我发起了攻势。

　　从那个早上后，陈北却变本加厉，鲜花肆无忌惮地冲向了我们这个租来的屋子中，花店态度极好，敬业地执意要将花束送进来。

　　赵伟的脸越来越黑，我把收进来的花又通通扔到楼下垃圾桶，但是看着那些漂亮的花在垃圾桶里时，我又觉得可惜。

　　终于，我下定决心约了陈北好好谈谈，他连连说好，地点他安排在一家高档的饭店。

　　我们面对面吃饭的时候，赵伟和眉眉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当我第一次依偎在陈北的手臂中，刚刚和他舞至一曲中间的时候。

　　赵伟冷冷地说：“何宁，你这个虚伪又虚荣的女人！”

　　仿佛所有的声响戛然而止，似乎是哪里不太对头，我呆呆地立着，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眉眉用陌生的眼光扫了我一眼，拖着赵伟往外走。

　　我脑子瞬间清醒，换做是谁都会误会吧。

　　我顿悟过来，挣脱了陈北的怀抱，想泼他一杯酒，最终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没下得去手。

　　4

　　夜晚，我仍然和眉眉睡在一张床上，却是每个人占据一边，中间空余的位置如同一道丛山。

　　赵伟呢看见我如透明状，倒是和眉眉有说有笑，我知道，他们俩人怒气未消。

　　一个月后，捱到傍晚下班时分，我终于向主管递交了辞职书，我不想再在这个商务大楼出现，和陈北碰面。

　　即使我下个月交不起房租睡大马路，我也想让赵伟和眉眉知道我的清白，我不想让我最珍视的两个人，一起误会我。

　　在超市买了赵伟最爱吃的童子鸡，眉眉最喜欢的八宝饭。一口气奔向四楼，轻轻打开门，想创造一个惊喜，想告诉赵伟就算我们没钱买房就在这个破屋里也能结婚。

　　放着双人床的卧室门半掩着，有摇滚乐在不高不低地播放着，所以，里面的人，听不见我的开门声。

　　眉眉衣衫不整的身体如一条被从海里扔出来的鱼，挣扎狂乱地扭动，浓密黑亮的长发散在洁白光滑的背上，而和她共舞的，是赵伟，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体。

　　我的心，被窒息感一点点侵蚀缩得很小，伴随阵阵阴冷的疼痛。

　　放下手里的东西，捂住眼睛狂奔下去，辟面而来的，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和一张张冷漠暗然的脸。

　　刚才那一幕，始终在我脑海里慢动作一样回放。我忽然想起，有次我下班回家的时候，眉眉正洗澡出来，身上穿着赵伟的衬衫，当时她说，刚喝东西洒在了身上，随便在阳台抓了一件。

　　我当时不以为然，没想到原来她早已经明目张胆地撬她认为的好男人。

　　我找了间酒店，整整躺了三天，只喝水，不吃任何东西。固执地握着手机，以为这两个人会找我，会给我解释，会求我的宽恕。

　　然而，却连一个短信都没有，仿佛我只是一件破旧的衣服，轻易地，被他们拿一个叫做误会的东西丢在了过往，所谓的爱情与友情，不过如此。

　　只有陈北天天下班过来找我，劝我吃点东西。

　　我看着窗外，头也不回地问：“陈北，如果我想离开这个城市，你愿意放弃现在的职位，和我一起走么？”

　　其实，我知道他一定不会答应，只是我忽然厌倦了这座城市，厌倦了曾经拼命工作的自己。

　　但没想到，陈北用他浑厚无比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何宁，我当然愿意。”

　　5

　　九个月后，陈北的前妻来接寒假回来看爸爸的女儿。

　　是一位气质高贵的女人，她上下打量之后，挑着眉淡淡说：“你，凭什么让陈北陪你过这样清苦的生活？

　　我两手全是泥，还握着一株金银花的幼苗，我不语，只能淡淡一笑。

　　其实我当时只是一时冲动，但没想到这个男人，真的愿意为我回归了田园生活。

　　陈北放弃年薪不菲的高职，在合同期未到而提前解约，付了公司30万的赔偿费。

　　我们两个人，都从以前的生活里净身出户。

　　捏着两人仅有的三万元钱，我和陈北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在乡郊接手了一处小小的农场。

　　并没有结婚，也从未谈爱，就是每天种花翻泥，粗茶淡饭，偶尔，在乡间散步，一起看看蓝天上的流云。

　　陈北说，除非我自己想嫁，他绝不强求。

　　快一年了，心底的不甘和前尘往事，被这个雍容的前妻淡然的一句话，全然勾了起来。

　　我说，我想回去看看……想一个人去。

　　陈北正埋头松土，他连头都未抬，轻轻地说：好，我帮你订最快的火车票。

　　其实，不远，一天一夜的车程，又拐上这幢破旧的小楼，楼体处爬着干枯的长青藤，往事历历在目，眼泪迅速地蒙了上来。

　　刚走到三楼，却听到激烈的争吵声：

　　“你为什么总是挂一句你爸是千万富翁的台词？你没钱充什么胖子啊？”

　　“我一直以为你是真的爱我，我才故意做戏逼她死心，原来不过是，你误以为我真的是富家女……我要真是富家女，我何至于沦落至此？”

　　接着，我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巴掌，之后是眉眉的哭声。

　　再之后是赵伟懊恼的声音：“倒是便宜了陈北，那么能干能赚钱的何宁……”

　　我脚底的凉气一层层沁入肺腑，立即调头往下走。

　　原来背后竟有这样的缘由，可怜的以为遇到了真爱的眉眉，和以为捡了个富家女而放弃爱情的赵伟。

　　我没忍住，笑出声来，跑到街上时，我看到了风尘仆仆的陈北，他说，他不放心我，怕那两个人对我不利。

　　我忽然抱住了他，无比坚定地说：“陈北，娶我吧，以前你送我的玫瑰，都被我扔掉了，以后，我要让你给我种很多很多玫瑰，我一睁眼，就能看见它们。”

　　陈北宠溺地吻了吻我的头发，“好。我们回去种玫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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