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鸿门宴”:我是有罪的同饮者
2016年正月初八,于骏为了答谢关照过他的朋友和包工头,特地宴请了他们。没想到,酒宴结束后,包工头袁行善因为喝太多,骑着摩托车一头撞死在树上……本文为作者采访所得,以第一人称写成。
01
20岁那年,我跟着在青岛经营席梦思厂的舅舅做起了学徒工。一切混精通了后,我回到胶东老家,在城乡结合部租下一处小院,铺开了盘场!我还算脑子活泛,加工的席梦思床质高价低,客户络绎不绝。
几年间,我娶了中学同学崔雅慧,生了儿子于晓宝,还花首付了20万买了套商品房。父亲长了脸,逢人就说:“我儿出息了,能干!”
然而好景不长,加工席梦思投资少、见效快,周围好多人盯上这行当,导致加工费一降再降,生意竞争越来越激烈。
我忙活一个月,除去工人、水电费、房租,扣除生活费,不但挣不到钱,还要倒贴。
我和老婆商量,既然加工席梦思挣不到钱,干脆停了生意转行。在这行转悠了几年,我也深谙家具、家装的水有多深、利润有多大。
我找到老同学袁行善,向从事装修包工头的他取经。
热心快肠的袁行善告诉我:“现在房地产发展快,家装太吃香了!”在他看来,周边乡镇的居民有钱就热衷盖楼房,每家装修都攀比的厉害,市场非常大。
但乡镇盖房,用的建材都要到城里买,极其不方便。如果有钱到城乡结合部或者干脆到乡镇去开建材批发门市,绝对是条致富好门路。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有些心动。要知道,当年的同学不管是读书、打工,都往大城市扎堆。我从青岛回来,已被不少人嘲笑,即便赚了点钱,聚会时也被人轻看。
索性还有袁行善兜底,我怎么都不算最差的。小时候,他的家境就不好,前几年父亲又得了脑梗,住院手术花光了家底,还留下了后遗症,长期要用药还要人伺候起居。
袁行善结婚时,我是为数不多去参加酒宴的同学。他的妻子孙梅是外地人,长得标致人也打扮光鲜,且能说会道,也不上班,在家照顾老人。
这些年,袁行善则从工程队监理起步,把装修行业各个岗位摸爬滚打了个遍,后来组建了自己的施工队。
如今,袁行善也是个小老板,手里有十来个工人。因为在老家还有地,他在镇上盖了带院的小二楼全家住,还在市里贷款按揭了套房子。
跟袁行善聊过之后,我骑着摩托在周边考察了两天,看到虽有卖建材的商店,但都是小打小闹,价格和质量都比城里的差太多。我决定出手。
2015年3月,我在胶东几个富裕乡镇扎堆的区域,租了5间闲置的房子,开起了建材批发门市部。
因为熟悉进货流程,我所有的产品都从厂家直接拿货,价格跟城里的建材市场不相上下。
我没有雇人,跟老婆分工明确,她在店里订货、零卖建材,我负责装卸货物、送货上门。加上袁行善给我介绍了不少包工头,他们带客人来买材料,我都会给回扣。
就这样,回头客带回头客,我的批发门市部逐渐为众人所熟知。
半年不到,我投入的成本就赚了回来,忙活一年下来,轻松挣了十多万。
02
2016年正月初八,为答谢生意上给我关照的朋友,也为了来年拓宽业务,我在一家酒店定了包间,宴请袁行善和其他照顾生意的包工头。这些包工头大多豪爽,喝起酒来毫不扭捏。
尤其是袁行善,他本就爱酒如命,那天都是熟人加朋友,他喝得格外痛快,无论是谁,碰杯就说:“我干了,你随意!”酒桌上气氛热烈,我做东也格外开心,挨个给大家敬酒,不知道最后究竟喝了多少,反正脚底下都发飘了。
送走所有人后,老婆崔雅慧搀着我回家,一路上,我还扯着嗓子高歌了一曲。等回到家,我整个人就不行了,一头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老婆使劲地摇我胳膊,大喊着:“于骏,快醒醒!快醒醒啊!”我努力睁开眼睛,她紧张道:“袁行善撞树上了,你快起来,我们一起去看看!”
喝的太多,我头痛欲裂,根本不想动弹,连思维都断片了:“他撞树上关我们什么事,来,快睡觉,别吵了!”说完,我又要睡去。
崔雅慧急了,狠狠朝我脸上打了几下,我疼得坐起来刚想发飙。她说:“跟袁行善一起走的包工头老胡,打了几遍电话,说袁行善骑车撞树上了,撞得挺厉害,叫了救护车,让你赶紧去看看。”
正说着,我的手机又响了,还是老胡,他嚷嚷着:“坏了小于,袁行善死了!”我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就问老胡:“袁行善在哪家医院?”老胡说:“没去医院,救护车来了之后,说袁行善已经没气了,根本就没必要去医院。”
听完这话,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堵得要死。好一会,我才回过神,跟老婆说:“老袁死了!”她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我从衣柜翻出所有现金,揣进怀里准备出门,她才冲过来拦住我说:“人已经死了,你去有什么用?”
她的话让我心里很不舒服,便吼道:“他这两年帮我多少?咱不能没良心,人死了都不去看一下。”老婆大喊道:“去看当然没有问题,可袁行善是在咱家宴请时喝酒出了事,你能脱得了干系?”
我愣住,她说的对。人已经没了,当务之急是接下来的这滩浑水,怎么淌过去啊!
正当我颓然地坐回沙发上,心乱如麻时,电话又响起来了:“小于,袁行善撞车死了,你看看咱们怎么办?”电话那端是包工头陈海,他为人非常圆滑,做事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吃亏。
他告诉我:“今晚上喝酒的哥几个,得到消息后,都来我这儿了……”我顿时会意,老袁出事不光我心慌,他们也难逃关系,如今这些人已然抱作一团,就等我表个态了。
我镇定下来试探地问他:“你们想怎么办?”陈海说:“我们商量好了,一致对外说,没有对袁行善灌过酒,大家就是吃饭、聊天而已。“好,这样吧!”我沉思片刻又说:“咱们都带点钱,作为朋友应该去袁行善的家里看看。”
我们相约赶到袁行善家,他的妻子孙梅看到我,披散着乱发就冲着我扑过来,嘴里喊着:“你赔我老公,你赔我孩子的爹!”见她这副架势,我心里凉了半截,我老婆的担心果然没错,这回我们算是摊上大事了。
想到这儿,我心里堵得慌,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只能忍着。毕竟逝者为大,他人已经走了,责怪谁都为时晚矣。
来他家帮忙的邻居把孙梅拉开,但没有一个人给我们好脸色,还指责道:“你们这伙人也真是,他又不能喝,干嘛逼着他喝那么多酒?”陈海掏出一包好烟,对这些人撒了一圈,说道:“我们真是吃饭聊天,根本没喝啥酒啊!”
那些四邻八舍的人,也大多是来看热闹,倒没人较真。等好烟抽起来,便没人再说三道四了,只有袁行善的妻子、两个儿子,以及白发老母亲,坐在堂屋里哭做一团。
ldquo;孩子他爹,你咋这么的狠心啊,你说你撇下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让我们咋活啊!”孙梅扑在他尸体上嚎啕大哭,原本鲜亮的脸蛋,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
那场景太凄惨,让我心里的难过,忽然就淹过了担忧。
陈海见我面露不忍,就使眼色给那几位包工头,让大家将意思的钱放到桌子上,然后客套几句,就要拉着我离开。
这时候,有人背着袁行善的父亲过来了。老人歪在椅子上老泪纵横道:“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你走了,全家人可怎么过啊?”
我走出老远,耳边还回响着老人沙哑的哭喊,声声入心,挥之不去。
03
回家后,我跟老婆商量,想拿一万块钱给袁行善家,减轻内心的负罪感。老婆脸色很难看,她说:“凭什么?咱家哪一分钱不是辛辛苦苦,一分一厘攒起来的?这是意外,是他的命……你别犯傻。”
我说:“你要是看到他家的惨状,就不会阻拦我了。”我描述了在袁家的所见所闻,老婆听完长叹了口气,拿出来一万五给我,说:“那就多拿五千块,什么时候钱都没人重要,钱没了可以再挣!”
第二天,我再次来到袁行善家,院内已搭起了灵堂,他的遗像就挂在当中。
依旧是满脸憨厚的笑容,眼睛仿佛看着我说:“老同学,你来啦?”当时,我就忍不住湿了眼眶,不敢多看,赶紧别过头去。
当我把钱交给账房,吊完丧转身要走时,孙梅走过来,她身后还跟两个面色不善的壮汉。
其中一个冲我说:“怎么着,你拿点钱就想把这事了了?我姐夫没了,你看看老的瘫着、小的还不会走,让他们怎么过?”
我说:“行善出了事我也挺难过,可能有什么办法?”“你们不逼着他灌那么多酒,他自己能喝醉吗?”他伸胳膊挽袖子,眼看就要对我动手了。
这时,人群中挤出个着装体面的中年人,拦住了他,自我介绍说是这个村的书记,并且郑重地对我说:“你就是请袁行善吃饭的人吧?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这件事怎么处理,也打听打听你应该负多大责任。”
我跟妻子说了这事,她愁眉不展地说:“那怎么办?”我虽然在外闯荡这么多年,这种事确实是第一次遇到,而且人慌无智,我的头脑只剩一片浆糊,根本不知该怎么处理。
家人陆续得知我遇到了大事,纷纷献计献策。包括一直鲜少联系的舅舅,也打电话告诉我,几年前他附近的一家公司,员工也酒后出事,公司赔了30万,其他陪酒的人也赔了10多万。
这巨额赔偿让我和崔雅慧一下子傻眼了,她惊呼道:“我们累死累活攒的钱,难道就这么一下子,就全部出去还不够?”舅舅叹气道:“除非你们能证明,行善生前没被灌过酒。”
我顿时蔫了,醉酒撞车是警方和医院都认定的结果,说他没喝醉是糊弄不过去的。
舅舅建议道:“你先联系一起喝酒的人,一定统一口径。这种事夜长梦多,一定尽快处理妥当。”
第二天晚上,我叫上那晚一起喝酒的人,到袁行善家协商处理此事。
孙梅和她两个弟弟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我赔30万,其他人每人赔5万。要价太高,我们扯了一夜也没谈拢,陈海愤然说道:“想讹我们,没门!既然这样,就走法律程序,法院判多少,我们就出多少!公平公正。”
孙梅的弟弟们说:“我们是小老百姓,不想打官司也耗不起!我姐夫是在你那喝出的事,还有你们一块喝酒的,谁也跑不了!我们咨询过律师,说我姐夫属于酒驾,他失去行为能力后,你们应当妥善安置他休息或护送他安全回家。”
无论我们好说歹说,孙梅和两个弟弟死不松口,认定我最少赔20万,其他人每人2万,少一个子都甭想。
而我们所有人都不干,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临走时,袁行善的俩妻弟撂下狠话:“你们要是不给钱,我们就天天到你的店里闹!”
04
过了两天,孙梅的两个弟弟,当真带着一伙人来我的店里闹事了,他们叫嚣着:“不给钱,就把袁行善的牌位放你店里来。”跟他们讲道理,根本讲不通。
不一会,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开始张口骂人,一副随时动手的样子。
我边劝解边拿手机,跟我的叔伯兄弟打电话想请增援。
不知道谁趁乱在背后,朝我后脑勺拍了一砖头,鲜血顿时流了满头。我难忍剧痛,蹲了下来。老婆见此情景,疯了一般哭着尖叫道:“来人啊!报警啊,有人想杀人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幸灾乐祸道:“有俩钱,骚的不知道姓啥,活该!”“就是,这就叫人欢无好事,兔子欢了挨鸟枪!”听到这些话,老婆扶着坐在地上的我,眼泪掉的更凶了。
直到警察来了,他们的人才老实一点,警察说:“有什么事协商解决,协商不成,可以走法律程序,不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都散了,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之后几天,孙梅的兄弟又带人反复来闹腾,我的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半个月后,我实在撑不住了,不得不找到中间人约大家坐下来,再谈赔偿事宜。
经过这段被骚扰的日子,我心里的愤怒远超过愧疚。谈判桌上,我跟陈海异口同声,坚称当天没有劝酒。
我还以老同学的身份,扯出袁行善从17岁就嗜酒如命的老底,甚至说:“我们没有劝酒,他逮住机会也不会少喝的。”
听到这话,孙梅忍不住嚎啕大哭,她弟弟“腾”地起身,大声质问:“别的不扯了!就问你们,我姐夫是不是在你这儿喝酒出事的?就算你们没劝酒,明知道他喝多了,为什么不送他回家?”
那位村书记怕又闹崩了,打圆场道:“行善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大家子指望他,他没了,你们给个一万两万就想了事,这是欺负人那!”
他劝我们既然事出了,就该积极的想办法解决,还抛出一记重磅炸弹:“听说你们得知行善死了,不是积极去安抚他家人,而是商量着统一口径说他自己喝的酒,没有人灌他。”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事他是怎么知道的。话说到这份上,我们再辩解就太不人道了,但让我一下子拿出全部积蓄,真跟身上割肉一样难受啊!
可我要打开门做生意,如果孙梅天天带人来闹,谁还来买建材呢?最后,经过多番讨价还价,我们最终签订赔偿协议,由我赔偿袁行善家20万,其他当天在场的包工头,每人赔1.5万。3天之内,必须钱款到账。
第二天,我四处奔走去要赊销的建材款,那些客户本已约定到期再还款,如今我提前去要债,别人都很不高兴,但还是尽量把欠款凑齐,还给了我。
三天后,我们去袁行善家送赔偿款,这是我老婆第一次到他家,见到老的瘫在床上,两个孩子,大的挂着鼻涕,小的还在床上嗷嗷待哺,她肚子窝的火也下去了,甚至脑子一热,说了句:“行善不在了,今后有啥困难,尽管来找我们!”
就是这句随口的客气话,竟让我们接下来的日子,痛不欲生!
2015年4月,孙梅不请自来,说是开春了小麦要灌溉返青水,要施提苗肥,管我们借钱买化肥和交水费。
我说:“不是大伙一起才赔了你们钱吗?再说协议都说好了,给了钱后,别的事与我们无关啊!”孙梅哭哭啼啼地说:“除去他的丧葬费,还了城里房子欠的贷款,还要给老人治病,钱都花光了。你们可说过,我有困难就让来找你们的!”
望着孙梅不过俩月就白了的鬓角,想想她家的境况,我和崔雅慧心软了,想着当时我们确实应该要确保袁行善安全到家才是,不然他也不会因为醉驾而出事。于是,我们便答应等晚上打烊后,给她送2000块去。
05
傍晚,我拿着2000块钱来到孙梅家,她接过钱,敷衍地说了句:“谢谢!”连口水也没给我倒。
离开时,我发现她家走廊过道里,已经摞着十来袋化肥。
她家明明买了化肥,还故意找我借钱?要是这样没完没了,她家这个无底洞,可怎么填得满啊?
8月,孙梅又骑着那辆破三轮车登门了:“孩子要交学杂费了,你看我先从你这里拿上,等我有钱了再还给你。”
我说:“孩子的学杂费都要我家出啊?”她照旧老生常谈:“不和你要找谁要啊?当初可是你老婆说的,我有了困难就来找你们!”“那也不能没完没了啊!我家又不是摇钱树!”
我刚说完,孙梅就把三轮车堵在建材门市部门口,坐在地上开始哭:“当初你也说了,今后我家有困难,就让我来找你们。原来你是在糊弄我,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很快,周围的生意邻居,就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围了过来。没等我发话,她更大声地哭喊:“孩他爹,你这个狠心的,把我们扔下不管了,可让人家欺负咱了!”
我一看她又要撒泼耍赖,赶紧从屋里翻出五百块钱,扔给她说:“算我倒霉,算我倒霉,给,给,给!”
从那天起,尝到甜头的孙梅,隔三差五就来要钱。
接下来一年多时间,她每次来,不是说老人病了,就是说孩子学校要钱,甚至连家里养的鸡得了鸡瘟,也要我出钱治病。
曾经,我试图把她赶出去,她就躺在地上装做晕倒状,把我们吓坏了。还有一次,她拖着板车拉着瘫痪的公公,说来借钱带他去看病,还扬言:“家里没钱了,我只能先顾俩孩子,老人的病,不吃药、不打针,就只能等死了。”
我不敢来硬的,怕把她逼急了,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更怕她把瘫痪的老人,扔在我店门口不管了,到时候就不是给几千块钱那么简单了。老人万一有个好歹,我更负不起责任。
每次她成功要到钱,离开的时候,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都是又恨又气,甚至恶毒地想过、诅咒过,这种人怎么不出意外呢?
崔雅慧起初还觉得,一个女人操持全家不容易,劝我算了,能帮一点是一点。
后来,她也麻木了,甚至无数次跟我说:“都怪我当时嘴贱、心软,不该多说话,被这牛皮糖黏上,我们这辈子都别想安生了。”
当初赔偿袁行善,我掏空了大半家底,建材店也受了很大影响。那些赊销的客户,几乎再没上过门,当初参与酒宴的包工头,也觉得特别晦气,懒得跟我再打交道,更别说介绍生意了。
加上孙梅不断上门要钱,我们夫妻俩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一方面,硬撑着赚钱,一方面,在生活上精打细算,除了满足孩子的生活需求,我俩对未来不敢有半分奢望。
经常忙碌一天,关了卷闸门后,我俩坐在铺子里才敢松口气:“还好,今天那女人没来!”也不知道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2018年小年那天,一大早,我和老婆吃过饭,准备去赶集。虽说这一年没结余下多少钱,为了扩大销售范围,还赊欠了产品,有债没还。但毕竟是过大年了,再怎么难过也得过。
我和老婆打算买点猪肉,韭菜,包顿饺子,再给父母买些鸡、鱼做年货,再备些鞭炮有点过年味吧!
可我们刚要出门,孙梅竟然又堵在了大门口。
见到她的一瞬间,我快要崩溃了,当场朝她吼道:“你还让不让人过年啊?我们是没钱给你了,要不你拿把刀来,我们一命还一命好吧!”
老婆赶紧拽拽我的衣服,说:“过年了,犯不上和她生气。”她转身对孙梅说:“我们店里,你看还有啥值钱的就弄走,反正钱是没有!”
06
没想到,孙梅一开口却说:“我不是来要钱的,是来还钱的!”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个厚厚的大号信封:“这是两年来,我从你这里多要的钱,唉!这两年,我拖累你们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说什么?还钱给我们?”崔雅琴也满脸都是怀疑和戒备,跟我想得一样,不知道孙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不顾我俩的坏脸色,自顾自说道:“我收了赔偿款后,本不该再和你们要钱。可不和你要钱,这两年,我家日子就没法过。行善走了,没人挣钱,孩子爷爷瘫痪在床,没钱续命只能等死。没办法,我只有厚着脸皮,死皮赖脸地和你们要钱。
ldquo;其实每一次来和你们要钱,我都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要到钱我更是心里过意不去的啊!我要的每笔钱都记着,就是有朝一日,日子能缓过来,我再连本带利还你们。
ldquo;这不,我家的老宅子有人看中了,我把它卖了,就把钱拿来还你们……”说着,孙梅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我。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年月日,金额。每要到一次钱,她就加上前面的金额,最后一行写着:总计六万二千六百二十元。
接着,她将手里厚厚的大信封,塞到了崔雅琴手里,然后长舒了一口气,退后两步,朝我俩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离开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我第一次发现这个瘦小女人,腰杆挺得那么直。
孙梅走后,我俩清点了钱款,发现她竟然按照银行存款,计算了利息,一并放在信封中。拿着那些钱,我和妻子的心都变得沉甸甸的。
后来,我跟昔日同学打听,才知道袁行善家的乡下老宅子,因为年久失修,早就濒临倒塌了。但附近开发区扩建,那处宅基被划入扩建的造纸厂。
为了能拿到更多拆迁款,袁行善瘫痪在床的老父亲,都在大冬天搬了回去,只为谈到更多的拆迁款。得知这些,我们拿着那笔钱,心里更加不安了。
正月初三,我和老婆专程带着礼物,去了孙梅家里,给袁老爹爹拜年,并且执意要退还她给我们的利息。
那天,袁老爹爹两口子和孙梅都坚持不收,说:“这是我们必须还你们的,不光是钱,还是欠你们的情。”
聊起袁行善,袁老爹爹忍不住又落泪了,他说:“行善孝顺、能干,可就是嗜酒,是这毛病要了他的命,怪不得别人。可我们这日子,离了他太难了,要过下去只能委屈了你们,我们也心中有愧……”
老人的一番肺腑之言,让我心中也五味杂陈,比起他们全家在如此困境下,一旦有机会,就立即还钱的担当和骨气,我在老同学出事后的举动,真是太卑劣了。
临走时,我和老婆还是将一万元钱,偷偷塞在了老人的床褥底下。
2018年春节后,我和老婆拿着这笔钱,将店面的经营范围扩大了些。
我们还真诚地请孙梅来我们的建材门市看店,给她开出了3000元的底薪,如果推销出去的货物超过一定的金额,还给她相应的提成。
如今,我的生意越做越好,昔日对我敬而远之的那些包工头,也纷纷又给我带起了回头生意。我和袁行善家的这段“恩怨纠葛”,也在老家传为佳话。
这几年的人生跌宕,也终于让我明白,无论何时心存善念,终会有报。
作者 | 章雍 职业:汽车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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