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久:锁玉
村上的光棍汉锁玉终于在30岁那年娶回了媳妇。
这个媳妇是邻村的一个离异妇人,不知为何被男方嫌弃,夫妇两人终日吵死打架,无论如何也过不下去。于是,一纸离婚书将二人彻底地分开。那个年代,农村就男多女少,尤其男光棍汉很多。这不,离婚刚刚一个月,这个叫“腊梅”的女子就被人介绍嫁给了锁玉。
锁玉自是欢天喜地,屋里终于有了女人,这才有家的味道,才是过日子的模样。
锁玉所在的村叫张庄,张庄就两姓,一是张姓,另一是曾姓。但曽姓人家仅五户,其余全是张姓的子孙。而且村上张姓人家全是一个祖先,血脉纯正,源远流长。
锁玉虽姓张,但不被村上张家人看好,只因他父母去世得早,缺少管教。他自小就有偷鸡摸狗的不良品行,而且人又不善农事,长相肌瘦,唯一的亮点就是较喜欢看书。家中虽有一间带有阁楼的两层房子(夹在伯伯和叔叔家中间),这在农村本应是娶媳妇的优质资本,但锁玉成年后却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他也只能一直这样单着,眼看快要30岁了。张家人都认为他成家无望了,看来要断了锁玉家这一支的香火。谁知天无绝人之路,三里之外的邻村——李村的媳妇腊梅和丈夫离婚,这给了锁玉结婚传代的一个绝好机会。
经媒人介绍,锁玉和腊梅一见便彼此相中并碰出了火花。锁玉这边是孤男时间太久,想女人想得发疯。而腊梅则急于摆脱原来生活的阴影。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就将婚事办了。
腊梅是那种典型的邋遢妇女的样子,个子很高,一脸的雀斑,鼻子大、嘴唇也厚,眼睛近视,看人时必眯着眼睛。但嘴巴能说,得理不饶人。锁玉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常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自从锁玉娶了媳妇后,饭是有现成的吃了,但腊梅不会持家。那时的农村粮食根本就不够吃,家家户户都是一天三顿粥,粥里还要放入山芋,并调入大麦粉以显得粘稠,但粥里就没有多少米,所以这种粥不当饱。而腊梅不是这样烧饭,她天天煮白米干饭,满口的饭香让邻居侧目。时间不长,家里的粮食眼看现底,被锁玉一顿臭骂才不情愿地开始烧粥。
这个腊梅不仅持家不济,而且懒散不堪,不肯出工挣口粮。你说两人暂时还没有小孩,一个身大力不亏的女人天天在家吃闲饭岂有不被人诟病的。但她回复丈夫:“你天天晚上和我折腾,甚至半夜也常常被你弄醒,我白天头痛眼花,浑身无力。”
对外人她则说:我“没本”。这个“没本”是这里的方言,是“身体亏欠、不好”的意思。但她身强力壮,脸色红润,没人相信她“没本”。自己“没本”说多了,村上的妇幼老少就全叫她“没本”,以致渐渐忘了她的本名。甚至,连锁玉也常常这样叫她。
“没本”不愿出门挣工分,但生孩子还是有蛮利索的,两年多的时间就为锁玉生了两个大胖儿子。锁玉咧嘴笑得开心,在外面光鲜得瑟,但回到家里,四张嘴需要吃喝,食粮和生活开销怎能不捉襟见肘。于是,夫妇二人的争斗之声常常飞出他们的窗户,很让村上的好事者们讥笑热议,好看的活话剧一幕又一幕的。
好在锁玉头脑还是有点灵活。那时的农村每10天有个庙会或集市,这一天农人都不上工,大家都会去赶集,镇上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各种猪苗、农具、苗木、杂货、粮食、家禽都会摆满小镇街道的两侧,小买小卖红火得很。
但锁玉走的是歪门邪道。他上午在一个集镇,先预备两个小麻袋和一块红砖,并买一只小猪苗。小猪的品相一定要好,肥肥壮壮的。看到有买家来,他会介绍他的猪苗如何壮实、身世如何显贵,而价格总是比别人便宜一毛钱一斤。小猪称重时,他会拿起空麻袋在买主面前扬一扬,趁买主不注意时立即将小猪放入内有红砖的另一个麻袋里,称重付钱后,锁玉立时闪人。待买主发现不对时,锁玉早已不见踪影。下午,这一幕戏法锁玉会在另一个集镇上演。
一时,村上还有人跟锁玉学,也做这营生。因为只要不失手,一天的营生抵得上半个月的上工。
但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终于,又一个集市,锁玉被那个买主捉住,两人闹到了派出所。但锁玉坚决不承认此事是他所为,直说:你认错人了!派出所的民警也无法定夺,只能警告锁玉,如再有人举报你,你就是诈骗犯!要坐牢的。
一听这话,锁玉害怕了。这条路被堵死后。锁玉垂头丧气了许久。
一着不成,又生一计。冬天来了,锁玉在村上发出声音,要在家供应羊羔肉和羊肉汤。锁玉去镇上买来了肥羊,在家宰杀后剥皮去骨,侵入大锅中并添进大葱生姜细火慢煮,那热腾腾的香味便四散开来、攀椽登梁,灌满了张庄男女老幼的鼻腔。大伙有事没事都会不知不觉地渡进锁玉的大门,或闻闻羊汤香味、看看热闹,或掏几个闲钱买一小碗解馋。
一时,锁玉家门庭若市,生意红火。但看似火爆的生意,锁玉却赚不到钱。一是因为他那“没本”的老婆常常要进补或说儿子闹着要喝羊汤,每晚都会舀上一碗自饮。二是生产队长是他远房的堂叔,自有资格先来一碗羊汤、汤钱记在账上的做派,还有的人也要跟队长学样拼命想赊账。
终于,在杀完了第二只羊之后,锁玉已无钱去买第三只羊了。而且,还发生了一件倒霉的事。因为锁玉不肯赊账给一个叫“二愣子”的泼皮后生,这个“二愣子”一气之下,趁人不备捡起脚下一段未清理的羊肠扔进了汤锅。别人是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他这里是一段屎肠毁了生意场。
无钱进货,声誉又毁。锁玉的羊肉汤买卖只能偃旗息鼓。
不久,锁玉又忽悠生产队长,说做种猪配种生意可有赚头了,要队上买一头种猪回来,由锁玉饲养并接洽母猪配种的生意。这样锁玉隔三差五地赶着那头种猪四处出行给发情的母猪配种,生产队不时有现金进账,队长也很是开心。但好景不长,一天,锁玉赶着种猪去邻村的猪场,到了那里,锁玉和饲养员去猪圈赶母猪,母猪的大声嚎叫让在外面的种猪兴奋不已,一下子挣脱了系扎不紧的绳扣,并失足一头扎进了猪圈外面的粪坑,两百斤重的身躯一时无法摆脱缸沿的羁绊,很快就被粪水呛死。
当锁玉低眉下腰地向队长发出种猪失足溺亡的噩耗时,队长真是欲哭无泪。200多元的种猪就这样没了,那时的200多元可是很大的一笔钱。
于是,种猪被拖回村上,将猪肉分切,每家分得一块公猪肉,那天晚上家家屋里飘出猪肉的香味,但这个猪肉却怎么都烧不烂。
到了来年的春天,生产队辟出一块田地,种上黄瓜和西红柿。初夏时,黄瓜和西红柿逐渐成熟,每天要有人走村串户出卖这些果实。锁玉是第一个自告奋勇站出来担当卖菜翁。此后,只见他拎着一杆秤、头顶草帽,担着一副竹筐出门,傍晚回来。锁玉的业绩总是最好,所带的黄瓜和西红柿基本全部卖光,决算并交付完货款,总是有不少的结余。同时,一天的工分照常计算,等于锁玉一天出行挣了两份工分,一份还是现钱。
这个夏天,锁玉被太阳晒得漆黑,也有些消瘦,但人却精神敞亮了起来。常常哼起小调,他那个懒惰的女人也不跟他争吵了。小屋的门窗常飞出嬉笑的声浪。
秋天到了,天气渐渐凉爽了起来,西天的晚霞常泛出梦幻的色彩,令屋宇下老人的背影显得格外的闲适。收完了稻谷,田野还是一片金黄,远远地望去,天和田野渐成一色。
这天,队长从公社开会回来,告知锁玉,公社的社办工厂需要供销员,我推荐了你,厂长要你明天去和他见一个面。
第二天,锁玉去见厂长,立时被厂长相中。厂长和锁玉讲了很多,主要是关照锁玉做人做事一定要诚实为本,这样才能做长久的生意。这样的话让锁玉深感新鲜并思索良久。厂长还借了几本书给锁玉,说多读书有助你的成长和成熟。厂长借书正中锁玉下怀,他既入了新职又满足了自己阅读的嗜好。
但锁玉上班后却见到了三年前买他猪苗的那个汉子。厂里这次招进了两个供销员,一个是锁玉,另一个就是叫文汉的、和他在派出所怒怼的那个冤家。
俗话说冤家路窄,两人一上班就较上了劲,一个都不让一个。但总的来说,还是锁玉稍微谦让一点,毕竟之前有愧于人。有时两人被厂长派去同一个地方商谈生意之事,需要彼此的配合,也是锁玉显得稍有大度,这也让文汉渐渐改变了对锁玉的印象。
一次,两人谈成了一单生意,高兴之余便在那个买家的厂外小店喝起了小酒,酒酣耳热之时,文汉问锁玉:“三年前夹着砖头卖小猪的那个人真的不是你么?”
锁玉哈哈一笑:“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我。但你要真的认定是我,你也可以那样认为,不就损失了2、3元钱么!等这次生意完成后厂长发好处费时,我的那份全部给你,算我代那个卖猪人给你的赔偿。”
文汉默默一笑:“这倒不必!”
这单生意真的很成功,厂里收益很大,厂长十分的高兴,便一人发了20元的好处费,两人拿到20元时都一蹦老高。要知道当时他们的工资一个月也就20多元,这笔钱对他们来说是很大的奖赏。
拿到钱后,锁玉来到文汉的办公桌前,将钱拍在桌上:“给你,兑现我的诺言。”
文汉坚持不受。无奈,锁玉晚上请文汉喝酒,离开酒桌时,锁玉郑重地对文汉说:“你我从现在开始是兄弟,我们一定要互相帮衬、不能拆台。”
“是的,我们在同一个厂里,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厂子在,我们才能活得洒脱。”
“那到不一定,只要我们努力,即使厂子不在了,我们也能活出人样来。”
从那以后,两人真的配合默契。锁玉头脑灵活、点子多,往往能将销售方案策划得面面俱到。而文汉则缜密、目光远大。所以在两人的努力之下,厂里的销售市场越做越好,也越来越大。当然,两人的收入也是越来越丰厚。
五年后,锁玉攒够了建房的钱,在他家原来那排房子的南边盖起了三间大瓦房,房屋上梁时,那个梁上的大红飘带和稠扎的大红花是文汉送的,文汉并送来一块匾额,上面写着:猪事顺利,因猪获福!
锁玉看着风中飘荡的喜色,心里百感交集,忽然想起,今年是我的本命年——猪年!
遂转身向老婆大喊:“没本”、“没本”。哦!“不、不,腊梅”,快去拿酒来,我现在就要和文汉喝一杯!
……
▌作者:李光久,喜爱文学、诗歌。当过农民、做过教师、管理过工厂。诗文散见于“星星诗刊”、“诗歌报”、“青春诗刊”、“中国诗歌网”、“当代作家” 、“金山”、“镇江日报”等报刊、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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