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忠:少年故乡行
少年是人生的春天,每当回忆起自己“春天”时的那次东阳老家之行,就像品尝历久弥香的美酒一样,沁透心脾、其味无穷。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事,当年我家客居浙江宣平(今武义柳城镇),平日与亲戚的来往不多,东阳老家的奶奶和小叔常会来看望我们。
小叔家贫,自幼送给朱家当养子,守约十年方与娘亲走动。他年轻时,英俊潇洒、和善可亲,每次到宣平时总带些水果土特产,并逗着我们兄妹玩得亲热。分别时,我依依不舍,记得有一次我还把一张写有“蜂蜜最甜、小叔最亲”的小纸条偷偷地塞进他的衣袋里。自小学毕业后我跟父学艺,已经好久没去小叔家玩了。但叔侄之间保持通信,情真意切见于字里行间。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小叔来信说青枣熟了,要我到东阳他家玩。父亲对我说:“这段时间店里生意不忙,你就陪奶奶回东阳,顺便到小叔家多住几天。”我听了心里好不高兴啊。
那时交通落后,宣平距东阳约150公里没有直达公路。人们乘坐的车辆有时还是烧木炭燃料的客车,这“木炭客车”的后背挂着一个锅炉,炉内烧着木炭,动力小、速度慢。从宣平出发20公里途经樊岭的上坡时,乘客们要下车帮司机用手使劲推着“木炭客车”前进,大家齐心协力把车子推上樊岭顶。当途经白洋渡的武义江时,因无公路桥,得用木船载着客车和乘客,由几位船工摆渡过江。这一天,我和奶奶动身去东阳,到了金华已是晌午。奶奶说:“今天坐火车到义乌再去东阳已经来不及了,咱就到你大姨婆(奶奶的姐姐)家里住一晚,明天再去东阳。”
我大姨婆的家,住在金华市区老车站附近的小巷内。她与修自行车为业的儿子冯汉元一家五口人住在一起,三世同堂的两间半房里显得很拥挤。吃过晚饭,我说要出去玩一下,奶奶叮嘱我出去要小心不要走远。黄昏,一道雨后的彩虹渐渐散去,我走到巷口外的婺江码头边。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石拱桥,走近一看,才知这座南北跨江的桥叫作“通济桥”。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如此宏伟的大桥,便走上桥梁,用手摸着桥边的石条护拦,一直摸到桥对岸,心里想:也不知以后什么时候再来这里玩。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奶奶乘火车到义乌,再转乘客车到达了古老的东阳县城,已是中午时分。奶奶带我到车站附近的一家面馆,点了两碗二角钱一碗的“东阳奥面”。吃罢中饭,奶奶说:“到南溪上朱村有10公里路,乘客车只能到达下洋坞(音)还要走3公里小路,而且要等到下午四点才有车,还不如咱俩现在就走路去快一些。”于是,她挑着大约20多公斤的衣服和宣平土产,迈开小脚一步步沿着沙石公路走去,我则跟在其后。
午后“秋老虎”的阳光直照下,热得我和奶奶浑身出汗。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左右,奶奶有些吃不消,便叫我挑担子试一试,可我14岁从未挑过担,一接过来压在肩上就感到硬梆梆地作痛,走不了几步,就同奶奶说我挑不动了。奶奶自身小脚行走本就费劲,现在她挑着担也实在走不动了。这时,有一位十七、八岁的男孩正好路过,奶奶操着东阳话问他;“小阿弟,你去茫(音)哪?” 这小青年说他去王坎头。奶奶知道他去王坎头顺南溪公路直走不路过上朱村。奶奶便央求地说;“小阿弟,做件好事吧,帮我挑一下担到上朱村,我会给你钱的。” 男孩说;“好的,我来帮你挑,不要你的钱。” 说着,他接过担子挑在肩上,我快步地跟上去。落在后面的奶奶对我说;“忠忠,你和他先走前面去吧,我走不快,慢慢赶来。”
走了一个多小时,远远辩认出前面就是上朱村村口我小叔家的房子,我顿时兴奋起来,飞快地奔跑到前面去了。还未走进家门,我就连声喊着;“小叔、小叔!”小叔闻声走出门口迎接,一见到我就笑着说“欢迎,欢迎!”小叔很高兴,并问:“阿嬷呢?”我回答;“奶奶走在后面,担子是这个人帮助挑的。”小叔对这位小青年说;“谢谢你了!” 说着拿出一角钱给他。这男孩讲不用谢,接过一角钱便朝王坎头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奶奶也赶到了。她从小婶手中抱过小孙子,小婶忙去厨房烧点心了。
小叔对我可亲热了,他将熟透的青枣洗干净给我品尝。他对我说;“你6岁那年,我从宣平带你到东阳玩。那一天从永康坐汽车到达南马,到下陈村你阿嬷家要走5公里山路。我挑着担,牵着你的手。走着走着,你说小叔怎么还没到啊。我见你走不动了,挑着担想背你又不好背。还好当时在南马买了一串小鞭炮,拆散后拿出来一只燃放,‘啪’地一声,你就兴奋地跑来。一路上我用小鞭炮哄着你,才到达下陈村的。”晚上,小叔还教我唱歌;“人民的花,开了又开;人民的果,结了又结。我们是今天共青团员,我们是明天共产主义接班人……”,至今我还会唱这首歌。
第二天,小叔带我去朱氏祠堂参观密枣加工点,他说这里的村民家家都种有青枣树,果实可作粮食充饥。小叔指着木制加工蜜枣的工具告诉我:加工蜜枣是通过这安装上多面刀片的工具槽对枣肉进行割痕,然后伴白糖蒸熟晾干即成蜜枣,这让我开了眼界。小叔还带我去村外独居的他岳父贾某家玩,留着银白长胡须的七旬老翁贾某,身板硬朗,发声洪亮。他家养蜂,见客人来,便热情地烧上一碗土蜂蜜煮鸡蛋,那个蜜甜的味道,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忆犹新。小叔去南溪赶集时,也叫我一同前行。他遇见熟人就会笑着打招呼,指着我告诉对方:“这是我武义阿哥的儿子。”小叔家的粮食不够吃,平时他们自己吃的是野菜饭或菜泡饭,而对我却特意烧碗粉干或汤团什么的,堂弟妹们睁着双眼看着我吃,让我感到有些尴尬。
转眼在小叔家已有半月,奶奶与我到了她的老家,即离上朱村10多公里的黄田畈(今画水镇)溪南下陈自然村。奶奶的娘家也在此村,她年轻时守寡,但村里的亲戚较多。对门小奶奶的儿子仰锡林,比我大两岁。他会带我去水塘边捕黄鳝,只见他在一根竹棒的另一头铁丝钩上串着蚯蚓,然后放入水塘边石缝或水下的泥洞里,他用手指在水面上“咚、咚”地弹几下,观察着浮在水面上的竹棒动静。一会儿,毛竹棒动了,锡林哥便一手慢慢地把竹棒连铁丝钩往外拉,另一手拿着铁钳将钩出洞的黄鳝钳住放进鱼篓中。我以前虽然钓过鱼,但从未捕过黄鳝,锡林哥教我如何诱捕黄鳝并让我试试,那真是既兴奋又开心啊。
晚上,锡林哥带我到同村的表叔陆樟根家里玩。樟根叔20岁左右,爱好拉胡琴,他教我曲谱“上时上彩弓彩弓,柳亚柳五双……” 我一点也听不懂。他向我讲解胡琴内弦与外弦的音调,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我在家时学吹笛子,对音乐本有点基础,所以经过几天的学习,也能让胡琴拉出简单的几曲。
几天后,母亲来信要我回家,我与锡林哥、樟根叔告别,樟根叔还将一把自己制作的小胡琴送给了我。小叔给我25块钱和几斤密枣带上,但他不放心我一人乘车返回,又让奶奶送我到了金华,直见我乘上金华至宣平的客车启动后,她才安心地离去。
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奶奶和小叔小婶都先后驾鹤西去,但那段少年在东阳故乡的美好时光,以及亲人们对我的爱,却让我永远铭记在心、难以忘怀。
▌作者:仰忠,从事律师工作25年,爱好业余写作,曾多次评为《浙江日报》积极通讯员。近年来在省市主流媒体上发表了《打铁杂记》《我的知青路》《电影之缘》等十多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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