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的大秘密
大陶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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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家的喜事,一般在腊月举行。
一来是因为腊月里气温低,鸡鸭鱼肉都不容易变质,算是占了个天时;二来呢,趁着年底把新人迎进门,便意味着来年会添丁进口,是吉祥的好兆头。
但成亲毕竟是桩大事情,尤其是和陈先生那样的人家结亲,所以向汝生夫妇不敢有一点马虎,事事都认真按着规矩来,时时处处都做足了礼节。
聘礼备下,媒人请好,紧接着便是上门求娶,又要了陈小姐的庚贴,紧锣密鼓地找了懂行的人相看,结果是陈小姐旺夫,娶了她,逢春能够更上一层楼。
向汝生听得心花怒放,直接把儿子的前程与婚姻挂起钩:“古话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娶了妻,再跟朱营长去闯一番事业,生个一男半女的,我也就安下心来了。”
逢春只随意应着,脑袋有点空,心事却很重。随着婚期临近,他的话愈发地少,只把自己当作一个任人摆布的大型布偶,由着母亲带他去量尺寸做新衣,也跟着父亲去走亲访友,把请帖一张张送出去。
他还没学会说应酬话,也还不懂得找话题活跃气氛,因此只坐在角落里,亲友们问一句答一句。分寸感是有的,但喜庆还是差了那么一些。
不出门的时候,逢春便坐在院子里摩挲那只小花瓶,整个人都呆呆的,也不理会算账采买的父母。
杨氏于心不忍,私底下也会埋怨丈夫:“不该把儿子逼得那么急,你看他,现在好像痴傻了一样。”
“你不懂。”向汝生大手一挥,“有个女人管束着,他的心才能定下来,才能好好过日子。”
“可是……”杨氏欲言又止,她想起了儿子讲述过的那段奇遇,可心思一转,却又按下不表。一来,向汝生是个糙汉,哪儿懂得那些蜿蜒曲折的相思?二来,那位小姐与自家儿子断断不可能,倒不如再不提起,让时光慢慢抚平逢春心里的遗憾。
这场婚事,还带着给陈先生冲喜的意思。
父女俩便也从曲溪回城,临时租了间屋子住下。陈小姐的舅舅一家,也跟着进城来,帮着料理婚礼的琐碎杂事。
逢春也去过一回,但没见到未来的妻子,只见到了即将成为岳父大人的陈先生。
陈先生坐在院子里陪他说话,问些婚礼准备事项,也讲了些自家女儿的情况:“我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做家事。”
陈先生微微眯着眼睛:“她小的时候,正好赶上家里光景好。不比大户人家,但也请了几个使唤的,还买了个小丫头来陪她玩,多少就娇气些。”
逢春毕恭毕敬地听着,只在恰当的时候应上一两句:“我一定会好好爱护小姐,不让她吃苦的。”
“什么小姐呀,看这姑爷说的!”坐在一旁缝衣的舅妈笑道,“再过几天就是你媳妇儿了,可别这么外道。”
逢春又应了一声,低下头来不知该接什么话。陈先生也不说话了,只端起茶杯慢慢吹开茶梗,自顾自地品起来。舅妈也进厨房忙碌去了,逢春抬头看着天,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沉寂。
他听到阁楼里传来轻声的响动,隐约像是陈小姐在来回走动,那篇窗户也轻轻往外推开一条缝,最终又缓缓合拢来。
说不好奇是假的。
窗子背后,终究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女人。
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生活相连、生死相依,再心如枯槁,他也想知道她的喜好厌恶,把日子过得轻快一些。
“陈先生,陈小姐她……”
“她的性子很温柔,”陈先生仿佛猜透了他的内心,“有点娇气,但不骄矜,你放心。”
逢春的小心思被人看破,脸也烧红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先生露出个宽和的笑容:“当然,也可能是我自卖自夸了。”
逢春讪笑着摸摸后脑勺,便不再接话了,又顺手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岳丈的小杯子里续满,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小春啊,斟茶是不兴斟满的。俗话说,酒满敬人,茶满欺人啊。”
“是吗?我,我不知道……”逢春的脸又红起来,右手紧捏着壶把,“我琢磨着您渴了,给多倒点儿。”
“傻孩子。”陈先生微微一笑,便端起杯子饮了一口,逢春的心却忽然一暖。那三个字很受用,听着像责备,却饱含着亲昵和爱护。他出身武人家庭,又是家中长子,自小都被严厉要求着长大,甚少感受到这种柔软的爱意。
这样一想,他对即将迎娶的陈小姐,忽然就生出了一丝期待。那期待并不浓烈,但足以把平凡普通的婚姻生活撑起来。
他把玩着手里的茶壶茶杯,告辞出门后,又远远地抬头看了看那座小阁楼。
大日子定在腊月初九。
家里提前四五天就热热闹闹地忙起来,猪、鸡、鸭都已经买来关在圈中,各类干菜也早早备下,左邻右舍的小媳妇大婶子们都自发来帮工,边洗菜边七嘴八舌地闲聊。
向汝生交待徐耗子,用料一定要足,份量也必须够:“不用给我省,重要的是客人们吃得开心。”
徐耗子连声应着,低眉顺眼地把向汝生送出厨房后,便顺手抓了巴掌大的一块猪肉放进随身携带的口袋,这才吩咐儿子:“干活啊,愣着干什么?”
一晃18年,徐耗子依然是村中宴席的一把好手,只是面皮皱了许多,整个人又缩小了些似的。反倒是儿子生得人高马大,他不乐意接老子的手艺,学没上好,记账管事都行不通,只得跟着父亲打打下手,菜不会炒,好在有一身蛮力,能做些烧火剁肉一类的粗活。
这一场婚宴,向汝生邀请了许多亲朋好友。毕竟长子的婚礼,向来都是一个家庭的重要仪式。
唯一让他不快的,是方尧的反应。
两家对门而居,关系原本很不错,可自从逢春的婚讯传出后,对方就冷淡了许多。
方云不再串门了,秦氏也很少理会杨氏,偶然在街头巷口相遇,方尧也只装作没看见,并不理会热情洋溢的向汝生。
那天去送请帖,方尧只淡淡说了句:“我们全家要去趟省城,不晓得能不能赶回来。”
说罢,便指挥着伙计们忙活起来,故意把向汝生晾在一旁。
开始时,向汝生倒有一点点愧疚,毕竟是自家拂了方尧的好意。可对方如此做派,反而把他心里的歉疚抹去了。他呆站了半天自觉无趣,也就自顾自地回家去了。
到了腊月初九那天,花轿从碗窑出发时,冬日的稀薄阳光已经慢慢散开了,喜洋洋之上,又叠加了一层暖洋洋的欢乐。逢春骑了高头大马在最前边开路,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往陈先生的住处而去。
说不上高兴还是难过,逢春的怀里依然揣着那块帕子,它掩映在簇新的新郎袍服之下,却把他的心烙得生疼。
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天想那位小姐了,等陈姑娘过门,他便抛下往事,认真和她过日子。
第一眼看到陈芷兰时,逢春心里并没荡起什么涟漪。
她被伴娘搀扶着走出来,头上盖着一顶绣并蒂莲的红盖头,与身上的红嫁衣掩映生辉,一双小脚也走得步步生莲,但和逢春从前见过的新娘子并无多大区别。
接下来是拜别父母,逢春也双膝下跪向岳父敬了茶。
然后,新娘上了轿,挑嫁妆的亲眷们陆续跟上,队伍又浩浩荡荡地往回开。逢春自觉像只提线木偶,被喜娘提醒着下跪、作揖、说话,一整套流程行云流水,但也透着几分呆板和机械。
他骑在马儿上,一路都在想,假如轿内乘坐的是那位小姐,自己会有怎样怎样的表情和心情?
恐怕是激动万分,嘴巴咧到后脑勺,恨这条路太漫长。
可迎回新娘,还有更多事情在等他。
父亲拉着他挨桌敬酒,接受一轮又一轮的祝福,说了一句又一句客套话。也有些过来人不怀好意地开着玩笑:“可别喝多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呐哈哈。”
他装作听不懂,只呵呵傻笑一阵,把能躲的酒都尽量躲过去。好在父母都已经承诺过陈先生,免了闹洞房的环节。
可即便如此,逢春心中依然发怵,因为他实在不晓得,该怎样和一个陌生女子相处,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上天,把时间拉长一点、再拉长一点。
所以,当母亲把他推进新房时,他手脚无措,连呼吸都不自在了起来,仿佛整个人都被那片象征着喜庆的红色魇住了。
此刻,新娘正端坐在床上,她微微垂着头,红盖头上的丝绦温柔地向下垂着。那身衣裙依旧规规整整,褶子都没起一个,想必已经规规矩矩地坐了大半天。
听到推门声和脚步声,她本能地动了一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的手,也无意识地绞到了一起。
看得出来,她也在紧张。
得出这个结论后,逢春忽然放松不少。他轻轻在她身边坐下,又悄悄偏头望了望,心里起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待要伸手去揭盖头,可手伸出去一半,又怏怏地缩了回来,竟有些恐惧缓缓涌上来:怕她样貌丑陋、怕她脾性不佳,也怕山高水长的未来。
对婚姻,他的恐惧远远大于期待。
这些年,他懂事了,身边的同龄人也陆续成了亲,他见过其他夫妻吵架拌嘴,也亲眼看着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小伙子变得胡子拉扎颓丧至极。
他忽然很怕自己也变成那样。
这么一想,手就不愿再抬起来了。仿佛盖头下头的不仅仅是新娘子,更是无法面对的复杂日子。
于是就默然而坐,一双眼只盯着桌上的红烛,心里迷茫成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逢春只觉得眼皮沉重,仿佛要昏睡过去了一般。本来已经累了一天了,又喝了些酒,心事想着想着,就成了催眠药。
正当他的头要倒向新娘的肩膀时,却听门外一声咳:“小春,早点歇着吧。”
是母亲的声音,他猛然惊醒,这才想起正事来。定睛望去,只见红烛燃了大半,夜已经深了。
他一咬牙,猛地把那块红盖头,颤着手闭着眼,一时间竟不敢细看眼前的姑娘。
过了半晌,逢春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模糊看到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孩羞答答地坐在床边。她微微垂着头,脸上一片绯红,双手依然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膝盖上。
等等,她怎么有点面熟?
逢春揉了揉眼睛,却觉得妻子的轮廓像极了那日见过的姑娘。他的心跳忽然剧烈起来,忍不住端过那盏烛火,凑近了细细瞧慢慢看。
新娘见烛光凑过来,不由也抬起头,拿惊诧的眼神望向丈夫。
四目相对间,两人却都惊呼起来:“是你?!”
新娘眼里也闪着欣喜的光,行动举止也自然了几分。逢春呢,简直是欣喜若狂。他放下烛台团团转着,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明明该是人生初见,这一刻却分明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