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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屋

发布时间:2022-07-03 17:02:19

  

   漫长的严冬在白雪皑皑中的凄寒里度过了一半有余。小幌町黑色的土地已经被严实地遮盖在厚重的雪下,我再一次无意识地走在公园湖畔的人行道上,极目望向远方。寒冷的冬风撕裂着我干燥的脸庞,冬日的夜晚像睡梦中女人蓬乱的头发,从黑暗的街头肆意延展,一道道刮在我的脸上,我甚至不敢张嘴,去吐出一团很快就会凝结的热气。公园里还有多少人同我一样的失意者,独自在冷天徘徊?我不想去确认,说到底,我和他们没有任何联系,他们与我而言并非人类。大概是马克思说的,社会性是人的本质属性,公园里的人和我仅存的千丝万缕在狂风下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对他们而言,我也只是无际黑暗中隐约晃动的物品。茫茫大雪深处,掩埋着大片难以承受雪花重量的秃树的残骸,它们在雪底下也应该像我一样,孤立无助而又寸步难行。在这里生活的树木每都会经历长久地摧残,它们为什么在第二年春天又会露出欣欣向荣的谄笑?我感到不解,甚至有些愤懑,我用力把脚踩进雪地里,清脆的酥响很快被风声一卷而尽,我感觉到自己踩断了一棵树的枝干,心理颇为畅快。不消多久,这种痛快又被痛苦吞噬,我只得放弃这种无意义的消遣,继续向前走。沿着湖畔,保护行人的护栏已经被冻得在月光下发出银色的闪光,结成的晶体贪婪地吸取远方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为这个只有黑白灰的公园盗窃了些许色彩。手从口袋中掏出,我轻轻地抚摸着护栏,起初非常的光滑,随后粘滞感就传进了我的大脑——即便我的双手已经寒冷的几近丧失触感。我在手被粘在护栏前重新收进口袋,但是我感觉到,手心已经被撕出血迹。今天是他们相识一周年纪念日,说来可笑,我对那个男人全然不知,直到上个星期天,那个女人才告诉我了一切。一想到这里,我的脸又变得炽热,我感觉受到了无尽的羞辱,耻辱感从我思维迸发,随后侵占我的肉体,一时间我难以控制平衡,踉跄地走到湖边,隔着衣袖扶住护栏,鼻子吃力地从稀薄的空气中吸收支撑身体行动的氧气。我觉得饶不了这两个人,那个男人自不用说,借着花言巧语把女人骗得眩晕痴心,而女人,我和她交往了近六年,一起走过职业生涯的低谷,我的日夜奔波换回的却是她残忍地抛弃——不,不能说是抛弃,而是背叛我的好意。我继续往前走着,抬头看到在天空里的残月。月光被刮到朦胧,我想起了一年以前,我和女人一同泡在登别的温泉里。登别对我们而言始终有些遥远,我和她从小在千叶长大,近千里外的登别对我们而言一直有着长足的距离,终于在大雪纷飞的冬日来到只在媒体上看到过的登别,有些难以言喻。不管怎样,我们玩着非常开心,早晨到了熊牧场,随后参观了一段时间的地狱谷,修士研究外国文学的她对喷涌而出的滚滚白烟兴趣缺缺,最后随意在大街上打发时间,住进自带温泉的酒店。那天和现在一样,狂风肆虐的冬天,温泉边的树木被大风刮地摇晃不止。温泉腾起的水汽充满整个室内,我们的视线在白色的世界里变得模糊。女人和我靠在一起。我放松地靠在石边,任由双手漂浮在水面上,释放一天的劳累。大概无言地浸泡了十来分钟。女人突然把放在水中的手伸出来,面向我,哗啦的水声打破了狂风组成的交响乐。“穿过县境上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她的手在温泉的浸润后晶莹剔透,多像几年前我认识刚认识她的时候,细腻的皮肤紧致地附着在手骨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地方,每一道褶皱都恰到好处,真实而又富有美感,那是女人身体最具有活力的岁月。现在时过境迁,即便有泉水的美化,她手上细小的皱纹还是在泉水滑落后一览无余,指关节的皱纹更是松垮在一团,只有手指弯曲的时候才能勉强紧绷。我当然不介意这个,人都会老去,我上的不仅是她的肉体,更是那令人捉摸不定的灵魂,她右手呈人字形,手指在我的左手臂上一步步前进,“夜空下,大地一片莹白,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下来。”“雪国。”我低头看着迈步向我走来的手指,细细品味水汽中不断冒出汗珠的女性的手。我没读过《雪国》,但是我知道这是里面的话,川端康成似乎就是有这种魅力,一个简洁明了的开头就能让我马上想到陌生的小说。她以前曾向我推荐过这本书,但是由于各种事情,我最终没有翻开那本躺在书架上很久的书。随着她手指的前行,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丰盈的胸部推动温热的泉水,一波一波击向我的胸膛,即便有过无数次亲热,在这种情况下,我的下体还是不自觉地挺立起来,也想激起阵阵浪花。但事与愿违,她最终在身体接触前停了下来。“为什么?”她突然问道,右手抬起,又伸进水中。“什么?”她闭口不语。我开玩笑般把水泼到她脸上,她不高兴的摇摇头,生怕盘起的头发被弄湿。“怎么了?”“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雪国》。”“这样啊。”我无奈地笑了笑,用手揽过她的腰,抱在我的怀里。她偶然会这样,这是学文学人的通病吗?我想到自己年迈的舅舅,我们曾一起参观过京都的金阁寺,他好像是主攻日本文学的,也许不是,但大抵逃不出这个范畴。他跟我说了很多关于金阁寺的事情,他的声音非常有磁性,因而在参观时,他尽量压低声音,以免震动周遭的空气。我已经记不清楚金阁寺的来历,那时还小,不愿意听舅舅的唠叨,同时也无法欣赏这座立于水畔的寺庙。但我知道,现在的金阁寺早就不是那个镰仓时代的古遗产,而是昭和年间按照明治时期留下的图纸进行重建的。金阁寺在昭和二十五年被一个僧人放火烧毁,我记得很清楚,舅舅告诉我纵火犯和哥哥一样也是大学生,幼时的我感到非常惊讶,我的世界观也有所改观,我突然意识到时间的诡异,同我相距甚远的前人,在舅舅的话语中,也仅仅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时间驱使我们扔下多年以前的历史,可历史和我们的距离反倒更近了。我至今还未理解着其中的奥妙。再说回舅舅,他随后又讲了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说了没多久,也陷入了沉思,儿时的我以为是舅舅发现我对此毫无兴趣,但现在回想,他当是自己陷入其中了。我的视线穿过头顶的层层云雾,看到出现在云中的皎洁的月亮。月亮。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在。又在不知不觉中前进了很远,不过离他们的家还有一段距离,我摸着口袋里的折刀,冰凉的金属提醒我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我对她谈不上恨,但觉得这件事我非做不可,我无法容忍他人的背叛,更别说自己曾经的至亲。她看着那个男人的爱慕眼神穿过湖面刺痛了我的心,心脏感到绞痛,我紧紧地握住口袋里的折刀,刚才被撕破的手心又沁出一些鲜血。衣服口袋肯定已经非常脏了,刀也脏,我的全身都脏兮兮的,不过无所谓,事情了结后,我也会成为这个残酷世界里腐败臭烂的垃圾,希望别给太多人添麻烦,我想。湖面逐渐狭窄,对岸的灯光沿着对面的湖畔向我逼近,我甚至听到了他们房间里传出的欢快笑声,还有女人在不断呼唤我的名字,女人的声音有些不同于她。笑声回荡在我空空如也的脑腔里,耳膜像被冻住,声音再也不能从身体里出去,他们的笑声传遍我的四肢。我一心对抗这种魅的诅咒,不慎被前方的冰凌绊住,我一个踉跄,踢碎了从行人道上拔地而起的冰凌。无数粗大的冰凌冲破熔岩一般流动的雪块,迎风挺立在公园各处,这是之前没有见到的景象。我看了一眼,继续走我的路。她和男人相识一年,也就是在我们泡温泉之前没多久才认识的,她说是在函馆和男人第一次见面,在函馆山,在我沉浸在函馆如同电路图一般的夜景时,她相遇了她的新欢。我不知道他们相遇的细节,是怎么聊天,深入最后留下邮箱,我一概不知,她不想说,我不想知道。这件事就一直沉积在他们两人的心中,带着悔恨死去,这样最好。我又想到了在函馆的细枝末节,和函馆的月亮,和三年前的那个夏夜。那年我们提前预定了鸭川沿岸的包厢,两人穿着和服,坐在看台上看着眼花在空中绽放,随着烟花的一缕缕绽放,夏日的快乐很快就传染了整个人群。鸭川清澈的河水如实倒映着天空中稍纵即逝的花火,感觉水中的烟花借助波浪的起伏能存在更久、更具有生命力。鸭川也同样宽容地接受烟火绽放后坠落的星光,它包容万物地穿过京都中央,在那个七月的夏天格外灿烂。“之前我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她摇晃之前点的刨冰,“啊,你看了吗?”“看了。”我有些心虚地回答。她很早就跟我说过《罪与罚》,但是我昨天才匆匆把那四十来万字囫囵吞枣地看完,以便应付,没想到竟然真的在花火大会时用上。我心里有些不满,现在,花火大会的时候,是聊文学的场合吗?不过没人规定花火大会要聊什么,我们只需要穿上浴衣,拿把凉扇,吃着刨冰,捞点金鱼……“俄国文学都有一种这样的魅力,它们是诞生在原野上的文学,厚重又有跨度,”她勺了一口刨冰,“不过托斯托夫斯基跟托尔斯泰的那种厚重感不同,这本书的厚重来自人物的精神世界,而不是时间的跨度。”“嗯。”我附和地点了点头,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我很早之前就不再对书籍发表意见,我发现自己至始至终没有一套评判书籍好坏的体系,我对书籍的看法基本都来源于身边人的评论,大多数人说好,那这本书就好;大多数说坏,那就是坏。随波逐流的性格让我有些厌倦跟随她阅读的步伐,更别说欣赏那种又臭又长的古典名著。后来我们又说了什么呢?大脑嗡嗡鸣响,有意识地在阻扰我回忆。我记不太清楚,无非是那段时间她的研究对象。那时的她痴迷于俄国文学,一并被她喜欢的还有苏联时期的各类文学,最后这种欢喜拓展到同为社会主义阵营的中国。不过兴趣来得快,磨灭得也快,正是她这种三分钟热度的性格,才导致我们在工作之后,生活一度非常的困难,她建立太多的爱好,可没多久就把一大堆失去兴趣的东西扔进生活的阴暗角落,留给我来扫尾。不过我是爱她的,看到她每天能活蹦乱跳地接受新知识,我还是感到欣慰。这种动荡不安的生活一直到前年才得到改变,她渐渐控制住自己肆意放飞的精力,把生活的重心放在生活,不愧是她,在她专注工作后,我们的日子远远好过我独自一人支撑的时候。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养了一只猫,但听说猫的寿命只有十来年,很显然它陪伴不了我们多久,因此我没有把过多的心思放在那只猫上,虽然我时常被它可笑的举动逗乐。“我想要一个孩子。”记得她在一天晚饭后跟我说。“我们还年轻。”我不同意这件事情,养一只猫后,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受到了很大的闲职,我们出远门需要提前计划,为猫找到临时饲养员,它经常生病,在夜晚也会突如其来的占据我和她的私人时间,很多事情都被猫弄得一团糟,但她不是这样想的,她觉得那只猫可以带个她很多快乐,让她在工作压力下得到放松,“而且有小孩会很累的。”“那还要等多久呢?”或许是养猫的这一年,让她的母性得到了激发,她对照顾小孩有着难以抵御的渴望,我很害怕她的这种渴望,这让我想到几年前的她,一双水灵的眼睛对任何事情都透露着好奇。我担心她只是一时的兴趣,等到孩子真的生了下来,她还会精心照顾孩子吗?不会,起码我觉得不会。可我也不知道到底要多久,我只想让她先冷静下来,于是跟她说:“不着急,再等等吧。”“可我的卵巢可不会等。”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天的谈话在雨点打击窗户的颗粒声中结束,结果就是她以后的一段时间都没再提孩子的事情,而是全心全意地工作,和照顾猫,好像在向我证明些什么。或许那个时候要个孩子更好,她就不会背叛我了。但孩子不是主要问题,我们没在这个问题是产生巨大的分歧,她也很平静的接受了我的推迟,生活本该顺顺利利地过下去,为什么曾经那个家庭会变得支离破碎?我不禁怅然。到底还是那个该死的男人,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恶心,花言巧语,献尽殷勤——可为什么她会爱上这样一个华而不实的男人?我想不明白,思想上的混乱影响到了我的视觉,刚才的河畔离我似乎更加遥远,我感到一阵不适,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河畔似乎渐渐褪去,它不是远离,而是变淡,直到出现了一条小径。我在记忆里搜寻,似乎从没有看过这样一条崎岖向上小道,此时的狂风已经停歇,它大概惧怕我雷打不动地前进,缓缓败下阵来。我抬起自己的脚,脚在寒冷中已有些麻木,不过大脑还是能准确地控制它的起落,我一步一步踏上汀步。反正方向是对的,一股脑向前走便是。小路崎岖蜿蜒,两旁高大的松树支起积雪,偶尔有几块雪块从结冰的树枝上滑落,啪嗒一声碎裂在我脚前。好像在警告我一样,我是一个即将杀人的人,不会被树上落下的雪块赶走。接下来要做的只是继续前进,走出这个看不到住宅的小径。不知不觉走了一段路程,但我没有感到疲惫,我的身心,一切都那么的轻松。前方的树木突然消失,月亮好像在我面前,把太阳的光辉全部洒在雪地上,眼前变得银白的光芒夺目耀人,我稍稍眯起眼睛,寻找着自己的目标。终于,我看见了,是那个男人房子。在所有漆黑的房子中,只有那间房子,乳黄色的灯光透过被大雾掩盖的窗户,散发出黯淡的光辉,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中是那么的温馨,我仿佛闻到了灯光的颜色,那是家的味道,同样混有汗水、唾液……一切属于他们身体的东西。乳黄色的灯光,又好像是图书馆的那盏电流不稳的台灯,那盏台灯在华丽的图书馆待了多久?它见证了我们六年爱情的开始和高潮,现在,它应该还在图书馆角落一旁窃喜,窥视着什么人的爱情。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喜欢投入进图书馆,着迷于馆内寂静的氛围。一天发现她坐在那盏台灯边上,我则好奇地走过去,我只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有这种兴趣,坐在光线昏暗的角落看书。她连续坐在那三天,而我也坐在靠一旁的桌子边三天,她对我也有了兴趣,但是没有向我搭话。直到第四天,我彻底被她的气质迷倒,鼓足勇气走到她身边,询问她在看什么书。“爱伦坡的小说集。”她很乐意回答我,“你呢?”我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手中的书,意识到自己的失策,应该先拿一本看起来比较有艺术性的书再向她搭讪,不过她既然问了,我也便拿出那本关于计算机的书籍。“噢——”她小声而长长地回应我。我自然而然地坐在她的身边,事情向既定好一样,一切都顺利的进行,或许每个人的爱情都是这样,在尴尬微妙的氛围里迸出火花。我第一次向她表达爱意是在认识后的第一百一十六天,我不知道一个人从认识自己喜欢的人到爱上自己喜欢的人需要多长的时间,需要空出多久的时间,或许有些人对这样的时间斤斤计较,不过我全然不顾,我觉得自己就是属于她的,而她也是属于我的,我们都喜欢呆在图书馆,都喜欢异想天开,有着许许多多共同的爱好,老天在我们出生时就为我们牵上横跨千叶的红线,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因此这个想法在我脑中确立后,我就决定向她告白,告白之前必然有些尴尬,当说出口后事情就顺理成章。告白前后,我们的心灵依然一拍即合,肉体上的接触也更加丰富。在她的带领下,我热衷于看各式各样的书籍,一方面丰富自己的知识,更主要是为了和她在书海中随心所欲地遨游,我体会到了许多之前不曾感受的乐趣。呼啸山庄、基督山伯爵、红与黑、战争与和平、挪威的森林、社会契约论、我是猫……无数书籍的封面映入我的眼帘,在几年前,我也是一个热衷于书的人。后来我为什么不读书了呢?哦,因为我没法欣赏内容的优美。她现在和那个男人在屋里做着什么呢?我胡思乱想地靠近房子,我和她第一次接吻是在认识后一年。那是五年前的秋天,我们痴迷于夏目漱石,因此连接吻也被他的语言包办。我们在盂兰盆节后一天爬上高尾山,看着比以往更加安静的东京,在月光的注视下接吻,拍照留念。“月色真美。”我们还煞有其事的说了这句话,现在想来算是青春不知羞耻的浪漫。那张照片现在在哪?或许在我们床头,现在可能被那只猫打翻在地上,结婚之后,她对以往的回忆就不再那么珍惜。她可能厌倦了婚后无精打采的我,我一时间感到自卑,身边的景象也再次晃荡。我站稳脚跟,敲响他们家的房门,把折刀从外套口袋中拿出,放进裤子口袋里。他们肯定在摄像头里认出是我,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你怎么来这了?”她毫不留情地问我。男人则在她身后看着我。“我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谈谈,能让我先进去吗?”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仔细观察他们,想从他们的装束、神情等一系列细枝末节推断出他们刚才在做什么。她的脸色在客厅灯的照射下白里透红,没有化妆,用黑色的大衣遮住自己印有狗熊图案的睡衣,睡衣非常的正解,里面也穿了内衣。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像君主看着素不相识的臣子,居高临下,他穿着雪白的衬衫和西裤,衬衫非常的干净,但是西裤有些潮湿,看起来是刚刚回家,还没来得及换被大雪浸湿的裤子。客厅里的大荧屏电视还开着,放着前段时间上映的电影。他们同意让我进去,并且男人说自己先去换衣服,留客厅让我们谈,随后走向走廊其中的一个房间。看来他们希望今天谈完之后我能不再影响他们的生活。事情不会如你们所愿,冷酷的声音告诉我自己。我谢过男人后,脱下鞋和外套,走进开着暖气的房间。“坐吧。”我顺着她手指的地方坐了下去,她面对面坐下,“你真是会挑时候,偏偏在我们一周年的时候过来。”她有些不满。“一周年,他也才刚刚回家吧?”我突然觉得自己可耻,分明是来杀掉他们的,如今还希望她回心转意,“他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你不能因为他那些花言巧语和钱就——”“住口!你根本不了解他,就像你根本不了解我一样!”“我不了解你?”我几乎要起身和她争论,“我们朝夕相处六年,从每个月只能吃饱饭到现在可以养猫、可以旅游,甚至可以为即将出生的小孩做打算,你竟然宁愿相信一个只在登别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住一起就能互相了解吗?”她反问我,咄咄逼人,“你不知道我的研究课题,不参与我的社交圈子,甚至不认识我在公司的上司,每次我们聊天,你总是把你前几年看得书反复说,拿你那点可怜的知识储备假装和我交流,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你是不是觉得结婚之后就能永远把我套在那个两室一厅的破楼里!没这回事,我早就想离开你了,我们在登别,就像进入了雪国,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悄无声息地破灭,即使我们躺在一张床上、睡在一个被子里、窝在一个温泉中,即使互相抚摸的身体,互相交换体液,那终究只是表象。最开始维系我们的精神关系已经在你慵懒的生活下破碎了,你早就在我的生命中被除名了。”我被她一连串的话语攻击,木讷地陷进沙发里,看着气喘吁吁的她。眼前的她如此陌生,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庞,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好像从来都不长这样,她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在耳朵之上的?她的近视眼是什么时候治好的?她又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泼辣?和我居住六年的女人究竟是谁?一切都变得梦幻。我没有再回答她,我不想多想,我害怕多想,这一切矛盾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了我自己,真的是我忽视了她的存在吗?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我不断告诉自己,记住来这里的目的。“我想去上个厕所。”“好啊,你就逃走吧,这里本来就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她指了指走廊,“上完马上离开我的视线,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最后留给你的就是那只一你只不喜欢的猫,带着它重新开始生活吧,你这个冷漠、懒惰的男人。”我不再理会她,她的声音仿佛被我屏蔽,我现在只想先在他面前杀了那个男人,再杀了她,这就是我的殉情,属于我自己,无关他人意愿。我记得刚才男人进入的房间,走进走廊,找到那个房间,敲了敲门。男人此时恰好换好衣服,他仍然穿的正式,只是整洁了许多。“厕所的话在那边。”他像看着乡下人一样告诉我厕所的位置。我点点头,随后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折刀,捅进了他的胸口。我练了很久,熟练到即使蒙住我的眼睛我也有自信一击刺穿“敌人”的胸膛。果然我做到了,他甚至没有发出声响,一脸惊愕,一会儿就停止了呼吸。鲜红的血汩汩流出,很快就绽满他刚换上的白衬衫,随后滴在他的裤子上,最后是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落地声。我用膝盖顶住他的腹部,拔出刀径直走向外面,同时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她很快就发现我了:“你……你干嘛!”她慌乱之中大叫起来,同时抄起身边的椅子和碗盆。“没有用的,你们房子边没有任何人,”我甩了甩沾满鲜血的刀,一步步向她逼近,“不用担心,很快就结束的,你看你的男人,他一声不响就倒在地上了。”“不——不要——”她胡乱的把我们两之间的东西反倒,我丝毫不慌张,在杀死男人后,我感觉自己得到了无穷的力量,无论做什么我都能成功,油然而生的这种感觉驱使着我一步步前进,任何东西砸在我身上产生的痛觉都被我狂热的神经吞噬干净。“不用担心。”我很厌恶看到满脸泪水的她,那副面庞变得扭曲,泪水和鼻涕在清秀的五官上四处蔓延,把精致的脸蛋分割的支离破碎,变得恶臭。我不得不安慰她,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安慰一个将死之人,我在笑话自己愚昧的行为。我厌倦了这种无意义的对峙,一把把她手上抓住的扫把甩开,扯住她的衣领。这个刚才在我面前口若悬河的女人,这个把出轨的错误全归咎于我的女人,现在不过是被赫拉克勒斯提起的安泰俄斯,只得任我宰割。我担心内心会产生动摇,毫不犹豫地把刀捅进她的胸口,男人和女人的触感截然不同,刺进她心脏的时候我还感受到了乳房的阻挡,不过一用力,事情就解决了。辛亏他们家大,我把他们两的尸体分得很开。女人的尸体被拖到花园的阳台边,我用力扭曲她的面孔,她痛苦的表情变成了一种淡然的欣慰,我很满意自己的杰作,默默坐在花园中的藤椅上,回头看着她。突然后背响起铃声,我吓了一跳,原来是挂在屋檐的风铃,它抖落了夹在内部的雪花,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渐渐回过神来,这个风铃是我在她24岁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那段时间她突然喜欢上风水一说,又告诉我风铃可判断风水,于是我在商场挑选了好久,最终把这个岩手南部铁风铃送给了她,我凑近看了看,风铃已经锈迹斑斑,不能发出那种隽永的乐音,但是她还是保留着。我一时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冲动——不,也不是冲动,这是蓄谋已久的一场殉情——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因为自己曾经的爱人离开了自己,所以就拦腰截断她追求幸福的道路?警笛声从远处传来,他们来的挺快的。他们会从哪边进来呢?是从大门口还是花园这边?我有些兴奋,渴望在他们发现我的一瞬间自杀,优雅地倒在她的身边,这些警察将成为我们爱情的见证者。巨大的风铃声再次出现,它好像在提醒我们,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人如今沦落到如此境地。我们一同走过日本的各个角落,最终却在白雪萦绕的温泉之旅中断开了两人六年来创造的无数联系。我看着远方,突然一辆警察直接冲进花园,警察二话不说把我扣住,用手铐把我反手拷住。我瞬间慌乱无比,本来准备自杀的,现在显然已经没有机会,我奋力地扭动自己的身躯,只要能脱离控制,就一定能殉情。但疯狂逃脱的我被按在了警车上,巨大的月亮挂在我的头顶,警车的玻璃接着月光映出我的身体,可是我独独看不清我的面孔……“喂!”我感觉有人在摇晃我的身躯,我眼前的景象又变得模糊,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不,其实这个面孔我并不陌生,只是刚才漫长的梦让我有些忘却了现实。“你怎么了,出了好多汗,没事吧?”我眼前的,是我的情人,我才是那个出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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