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年纪
大年初一,醉醺醺的大伯接到电话。“龙奇的父亲去世了!快回来吧,怎么打电话都不接呢?”熟悉无助的乡音震碎了这热闹的节日:这件事还得从2018年年前讲起。2018年1月8号晚上,子悦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刚出去实习的他每天要辗转两个小时的地铁才能到达公司上班,他这样已经半个多月了。宿舍的人都睡着了,他每次都小心翼翼行动着,夜晚太过宁静他还是避免不了发出一些噪音。是龙奇的电话,子悦走到阳台靠在栏杆上望着对面研究生公寓零星的灯光。接了电话:“喂!子悦!最近在干嘛?”龙奇像平常一样询问他的近况。“我最近实习了,每天就学校公司两地跑,没什么大变化!你呢?”子悦反问龙奇。“我呀!就在老家而已,没啥事情就跟你聊聊天,你什么时候回来过年嘛?”龙奇问。“额,公司放假晚,应该要过年前十天回来吧!”子悦说。“这么晚!那还要一段时间喔。”龙奇惊讶到。“嗯,没办法!”子悦说。“嗯,那,那你早点休息吧!”龙奇好像有些失望。“嗯,你也是!”子悦回到。挂了电话子悦洗洗就睡了,那一晚他没有多想可能是太累了。但很明显他和龙奇的兄弟关系从上大学分开后就开始有一些疏远,那种感觉他也搞不清楚。2月4号,子悦坐火车兴奋地回到家中。母亲早已准备好火锅在火炉上沸腾着,建鑫哥过来串门,哥俩喝了几杯。建鑫哥是个豪爽的人,和子悦相比性格完全是相反的,就像古人,一个武和一个文的区别。而龙奇的存在是他们俩中间最好的桥梁。如今龙奇没在,建鑫哥喝了点酒开门见山地说:“子悦!你知不知道,龙奇他父亲时日不多了,有空就去看看吧!”“什么意思啊?”子悦好奇问。“他父亲在帮别人做工的时候累倒了,当天身体反应异常他没及时去医院。一个礼拜后不见好转就才去县里医院检查,医生说得了肝癌!而且已经是晚期。后来这两个月辗转各大医院花了十几万,医生都说回家修养吧,病人有什么愿望就尽量满足他,只要心态好可能还会有转机!”建鑫哥一边说一边叹息。“我不知道,没有人跟我说过,龙奇都没有跟我提过!”子悦接受不了平时健壮的叔叔会有这么重的病,心里打了个寒碜,苦恼地搜索着一些记忆。发现刚好8号那晚和龙奇通了个电话,他当时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有些责备自己没有及时关心到龙奇或者分担点什么也好。“我有个想法,眼看龙奇的父亲时日不多;子悦你不是有相机嘛!可以等龙奇出门的时候去跟叔叔录个视频,看他有什么话想跟龙奇交代没有;毕竟现在这种情形父子俩说话总不在点上,录好以后有什么意外在把视频给龙奇,以后也有个念想。”建鑫哥遗憾的说:子悦认真听着,可是他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这一步,在贵州的农村有谁在别人临死前还拿相机去给病人录像的?这倒是个大胆的想法,但是子悦想着有些残忍,先不说预想到录时候肯定会手忙脚乱。更何况录下的视频如果真的等到那么一天要交给龙奇,他无论如何是拿不出手的,也不想在叔叔死后勾起龙奇痛苦的回忆;他完全不敢想象有一天龙奇一家人坐电视机前重温这场度日如年的片段。在建鑫哥的万般感慨下,子悦无力反驳。最后两人决定去看望龙奇的父亲,在这寒风徐徐的夜晚,走过蜿蜒的村巷,龙奇家的灯光显得格外微弱。正当子悦打算敲门时建鑫哥直接叫到:“龙奇开门嘛!”“哦!建鑫哥,来了!”龙奇回应着:开门咯呲一响,看到穿着大人衣服的龙奇有些不习惯;少了平时运动风格的活力而显得沧桑许多。龙奇的母亲身体有些发福,人也憔悴不少黑眼圈越来越重。大家围在火炉边询问子悦什么时候回来的?寒暄了一下。从龙奇的行为子悦能感受到他视乎比以前客气很多,可能常年不见在铁的哥们也会生疏吧。建鑫哥感觉到我他们的聊天不在重点,便说:“子悦!走,我们进卧室看看叔叔。”子悦点点头,龙奇带着兄弟俩来到堂屋后面的小房间;原本这里是当仓库用的,现在临时加了一张老式木床,叔叔在床上难受到有频率的哀怨着。“叔叔!子悦回来了,来看看你!”建鑫哥在床头传话:“唉!子悦回来了,你叔我这病***真难受,要坐也不是要站也不是,怎么都不舒服啊。你们小年轻以后要注意身体哦!”他挣扎起来靠在枕头上说:令子悦震惊的是叔叔原来健壮的身体怎么就变成骨瘦如柴了呢jj?这段时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子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上前握住叔叔满是老茧的手说:“叔叔你安心养病,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们三说,这病养养就会好的。”子悦当然知道肝癌晚期是数着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但总是要给生活一点点希望或奇迹的。回到火炉边,听龙奇的母亲说:“医生嘱咐回来之后可以找找蒲公英的根来熬汤喝,可以缓解腹水,之前买的那些都喝完了。”龙奇说:“这天气去哪里找蒲公英,都快过年了!早枯萎了怎么找?”说到蒲公英,子悦就想到了自己的兰花盆里因为常年不在家打理,长了好多杂草,其中就有蒲公英,但还不确定今年有没有,因为叶子掉光了完全看不出来,他不敢承诺什么。陪他们坐到晚上九点后,子悦回了家,建鑫哥自然是去打麻将去了。子悦收拾房间,把行李整理了一下。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母亲嘱咐他早点休息,奔波一天他也觉得有些困,洗洗就睡了。只是直到半夜一点钟,子悦的潜意识里还在想着蒲公英的事。最后他决定起床去楼上看看他养了十几年的兰花,随手披一件外衣就上了楼。说来也奇怪子悦的上百盆兰花,自从子悦初中外出学习就没怎么打理,如今十年过去了它们依旧顽强的每年春天给子悦一家带来芳香。按玄幻小说里的套路它们也应该快成精了吧,于是子悦经过思想斗争后,找来三炷香,找了一株茂盛的兰花并自封为花神。子悦给花神上香而且许了愿,一切充满仪式感。这并非一个大学生该有的行为,可是现在他只能相信花神能够保佑身边的人平安。经过如同梦境的祈祷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子悦就开始对兰花动土,刨出许多蒲公英的根系。上百盆兰花刨出一捧蒲公英给龙奇父亲送去,刚好中午叔叔到堂屋吃饭,子悦得以见到他的全貌。瘦弱的骨架在椅子上微微侧坐,枯瘦的左手扶着如同孕妇的大肚子,眼窝塌陷,眉骨凸显,仿佛被妖怪吸走精气神。子悦打了个招呼,问叔叔身体情况,便把蒲公英交给龙奇母亲。阿姨连忙道谢,拉着他在这家里吃饭。子悦有点招架不住,趁龙奇不在家的理由才回了家。每天晚上吃了饭子悦就会和建鑫哥去龙奇家坐坐,看看叔叔情况;好在这几天病情一如往常,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大年三十,子悦一家在县城大伯家过年,全家人像往年一样热热闹闹喝酒、打牌一直玩到凌晨四点才安静下来。大年初一又接着喝,快到傍晚的时候,醉醺醺的大伯接到一个很长的电话。“龙奇的父亲走了!快回来吧。”熟悉的乡音震碎了这脆弱的热闹:
子悦一家人手忙脚乱开的开车,打的打车回到村里。下车的那一刻仿佛空气已经凝结,大家呼吸急促,神情凝重。赶到龙奇家,大家的脚步慢了下来,看见堂屋摆的棺材,妇女们一片哭嚎,声音高低错落直抵人心。子悦和父辈们一起轮流看了躺在棺材里的叔叔一眼,脸上不由自主地抽动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龙奇忙东忙西情绪很不好,当天晚上好多远方亲戚能来的都来了。第二天一早便联系火化场的人来接,出发的时候长辈们给了子悦一把红伞,吩咐子悦一定要打好,伞要一直罩着叔叔遗体的头部。子悦越发紧张而小心的打着伞,叔叔的遗体被抬到担架上,龙奇的母亲都哭晕了过去;龙奇抱着灵位在前面开路,子悦打的伞一路紧紧跟随担架上的遗体,上了移葬车里也不例外。龙奇右手抱着灵位,左手拿着一大把点燃的香,两人坐在拥挤封闭的车厢里被香熏得眼泪不停如雨下。二十多公里外的火化场因此格外遥远,全村出动一条长长的车队在山上盘旋。到了火化场技师做了告别仪式,让亲人们绕着遗体走了一圈看最后一眼;子悦看着叔叔沉睡的脸,鼻子一酸眼泪一颗颗滴落在红色的伞布上。叔叔的遗体被推走的瞬间,龙奇失控地双膝跪地大喊:“父亲!走……好!”撕心裂肺的声音马上让大家抑制的泪水夺眶而出。经过漫长的等待,龙奇颤抖的双手接过骨灰盒踏上了回家的路。接下来的八天里,村里人都在帮龙奇一家办理后事。在这期间子悦发现自己除了杂物活之外,自己完全是一个什么都帮不上忙的闲人。这件事还得从建鑫哥的话说起,在最后葬礼完之后的酒桌上,由于子悦之前在招待客人的礼节不足。建鑫哥给他忠告:“招待客人不要总自己喝酒,要学会敬酒,还要时不时散散烟多说说话!现在都在外面混这么久了这个都还没玩得来吗?你不抽也行啊,但是你要发烟啊!这是基本礼仪呀。”对于这样的忠告,子悦当然明白建鑫哥的良苦用心;但是性格内向的他怎么才能开始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迈出第一步呢?这是让他浑身别扭的行为,他自己也清楚,他沉默不语点点头,嘴里嚼着菜,眼睛里不由泛起闪烁微光。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该学习大人的行为,该懂得为人处事,甚至通俗地说在兄弟们掏钱帮助龙奇度过这段艰难时期时,子悦发现自己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在这尴尬的年纪,在这需要实力的帮助下,他显得渺小无比,仿佛他们曾经单纯的兄弟感情都被这金钱给变了味,他觉得自己被边缘化了,让他无从靠近,甚至不敢靠近。然而子悦更担心的是自己的父母也将面临龙奇父亲一样的危机,因为当年他们一起在外面打工,做过不少高新高污染的工作,可以说供子悦读书的钱都是父母的血汗钱。可现在父母快速衰老,身上毛病不断涌现。更何况后来村里又有看起来健壮的人出现突然病倒的例子,子悦看到父母隐忍不说的病痛非常担忧,却又力不能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