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胎之后...
引导语:我斜眼看着瘫在沙发上的她,忍不住说:"你有钱住光谷,穿名牌,都不给你妈交钱?还管不管你妈死活了?"她坐起来,抬起脸,看着我面无表情的说:"你知道吗?我就是想她死。要不是她,我爸就不会死!要不是她,我这么多年也不会这么辛苦!"她边说着话,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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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武汉很是阴冷,那天还在下小雨。
那天我陪她去的医院,她穿的很少,抱着肩膀,整个人看起来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害怕。我坐在幽暗的走廊里等她,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可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她要脱下内裤,架起双腿,然后医生把一根软管探进她的子宫宫腔,利用负压,吸除孕囊。对,她做的是人流手术,很小的手术。我妈妈是妇产科医生,这样的手术我妈一周都不知道要做多少台,可我妈不知道她干女儿已经做第三次了。
她佝偻着身子出来了,捧着小腹,脸白的吓人。我上前扶住她,恨恨的骂她:"自作自受!你能不能用避孕措施?不用说又是喝醉了不记得是吗?你总有一天害死自己!"她没说话,头都没抬,摆摆手,要我带她走。
打车回到她在光谷的新公寓,刚进门,我妈就来电话了,说:"妙妙啊,妈今天去青山看你卢阿姨了,护士说家属两个月没交钱了,打电话给左边她也不接,怎么回事啊?"我叹了口气,刚要说话,电话被她拿了过去,她弓着身子靠在沙发上,说:'"干妈,是我,要你费心了!我最近有点忙,交钱的事我会尽快的。嗯嗯,先不说了。"
我斜眼看着瘫在沙发上的她,忍不住说:"你有钱住光谷,穿名牌,都不给你妈交钱?还管不管你妈死活了?"她坐起来,抬起脸,看着我面无表情的说:"你知道吗?我就是想她死。要不是她,我爸就不会死!要不是她,我这么多年也不会这么辛苦!"她边说着话,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看她这个样子,我从心底难受,只能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她伏在我的肩头,止不住的眼泪慢慢濡湿我后背的衣服。
左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爸爸在同一个部队,我妈在部队医院当医生,她妈跟她爸结婚后也进了部队医院当护士。她妈年轻的时候是我们大院出名的美女,虽然没读什么书,但能说会道,又爱打扮,很是出风头。大院里的婆婆妈妈们围在一起时常说起她妈,一边说她妈不太正经,像个交际花;一边又觉得左边她爸配不上她妈,其实左边她爸也没什么大毛病,一般人长相,就是父母早亡,比较矮胖,有点木讷,不爱说话。两人是经人介绍的,据说她妈家里条件很差,估计是看上她爸军人身份,可以分配宿舍,又可以安排工作。
结婚之后,她爸什么都听她妈的,存折全给她妈管,身上基本没现钱,烟也戒了。那时候部队的宿舍是一排排的红砖平房,一人一间,地方很小,大家一般都在食堂吃饭。她爸没事就在我们那一排宿舍门口支个小炉子炖汤,说她妈爱吃。结婚没多久,两人大吵了一次,还是在半夜,准确的说是她妈一直在叫骂,没有她爸的声音。至于骂的什么,据他们隔壁黄奶奶在大院里绘声绘色的形容:"你这个没种的男人,到现在都软趴趴的,还来骗我这个黄花大闺女!我怎么这么命苦哇,倒了八辈子血霉嫁给你,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我还不如去死啊!"打这以后,她爸更沉默了,远远看见我们这些邻居都会避开,也不在门口炖汤了。
过了几个月,部队要派人去新疆支援,那个时候新疆条件很艰苦,没人愿意去。没办法,只能内部指定,像我爸这种没关系没塞钱的就被选上了。我爸有哮喘,去到新疆那种干燥缺水又常起风沙的地方还不要了他老命?我妈急的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起了满嘴的燎泡,一边怪我爸榆木脑袋,事先不疏通,一边催着我爸满院想办法。最后还是左边她爸看我爸妈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实在可怜,他说愿意替我爸去新疆。我妈千恩万谢,要塞钱他也不要。直到今天,说起这个,我妈还说她爸"那是个实心人啊"。
在她爸去新疆的一年时间里,她妈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医院里的几个外面进来搞推销的药商打得火热,她家的那个小单间经常整夜黑灯瞎火。院里就有闲言闲语了,有人不怀好意的说她妈肯定是在外面找了野男人。我妈还会帮着她妈说话,说她妈是在医院值夜班,叫那些人别没事瞎造谣。
她爸回来后没多久,他妈就怀孕了,把她爸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人也变得活泼了很多。后来左边早产三个月出生了,她妈自从生了孩子后就不上班了,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去打牌。她爸呢,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洗洗刷刷,喂奶粉换尿布。有时她爸忙,她妈又出去打牌了,我妈就把她接到我家来,和我同吃同睡。左边嘴甜,总学我也叫妈,后来我妈就让她叫干妈。偶尔她妈在家,喜欢看电视吃零食,她一挨近她妈,她妈就掐她,吃了零食她妈也要打,时间长了,她再也不找她妈了。左边后来有一次跟我说:"小时候,我多么希望你妈是我妈。"(经典语录 www.telnote.cn)
一直到左边上初中,她妈还是每天不着家,白天打牌,晚上跳舞,也不显老,越发爱打扮。听说她妈在外面打牌,越打越大,输的居多,欠了不少钱,有一次被人扣在牌场了,要她爸拿房产证去换人。这件事之后,她家门口时不时就有人来堵门要债,大晚上也会把门锤得震天响,她爸到处去借钱,她妈照样早出晚归。那段时间左边吃住都在我家,她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吃着饭就哭了,我妈也跟着叹气。
中考了,我们俩都在外校考,我妈给我们订了宾馆住在考场旁边。第三天考完英语出来,我们俩都很高兴,兴奋的讨论暑假要去哪玩。突然我爸回来了,一脸凝重地叫左边跟他出去一趟。我再见到她已经是晚上了,她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整个人呆呆的,问她不说话,我妈也不让我问,那晚我妈陪了她一夜。第二天一早,我朦胧听见家里有人说话,等我起来,左边已经不见了,我妈说她外婆家的人把她接走了。我一直问我爸妈发生什么事了,他们只说左边爸妈出意外了。
接下来几天,大院里的大人们经常凑在一起闲聊,从他们的话里我拼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那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
那是我们中考的第一天,傍晚左边她妈准备出门的时候,有个中年女的带了几个男的,怒气腾腾的冲进她家,把她妈给拦下了。女的一把揪住她妈的头发,劈头盖脸的扇,还不停的骂着"打死你个骚狐狸,让你勾引我男人"之类的话,左边她妈都被打蒙了,也没有还手,被那个比她还矮的女人扯的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扯着哭腔的喊着"我没有我没有"。那几个男的进屋,把东西砸了个稀巴烂。看热闹的邻居里有人偷偷去给左边她爸报信。等她爸跑回家的时候,这群人都已经走了,只剩她妈披着头发,红肿着脸坐在地上。她爸沉着脸,把门一关,只听见里面她妈忽高忽低的哭声。
当天半夜她爸妈又吵架了,声音很大,住隔壁的人都听见了,吵着吵着,"叭"清脆的一声,像是耳光,然后听见她妈高声叫着:"给你戴绿帽怎么了?我有什么不敢的!实话告诉你,左边也不是你女儿,就凭你这死太监,你还想生孩子,我呸!做梦!"然后传来一阵扭打声和她妈凄厉的尖叫声。隔壁的杜伯伯怕出事,赶紧起来去拍门,据他说:"我敲了两下,老左就猛地把门拉开,双眼通红地盯着我,然后一把推开我跑出去了,等我往屋里一看,妈呀,左边她妈满身是血的躺在床上直哼哼,吓死我了,赶紧报警哪。"后来警察来了,把她妈送医院抢救了,到处找她爸也没找到。第二天早上有人在部队附近的西河里发现了她爸,死了。警察认定是自杀,要找家属认尸,是我爸去的,说好歹让孩子把考试考完。
整个夏天,这件事在我们那闹得沸沸扬扬,茶余饭后总有人提起。有人说左边她妈太不是了,不守妇道,把个好好的家硬是毁了;有人说她爸下手也太狠了,自己也有不对,骗了人家大姑娘;还有人说可怜了左边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受这么多苦。只有我妈说左边她妈也许真的是被冤枉了。
左边她妈那次没死成,却因为受惊过度,变得不太正常,几年下来反反复复,越来越严重,被娘家人送进了青山精神病院。这么多年,只有我妈偶尔去看她,我跟着去了一次,曾经的大美女现在变成了形容枯槁,满头花白老太太。回来的路上,我问我妈:"如果她妈知道今天这一切,当初会不会对左边好一点?这算不算自作孽?"我妈叹了口气,说:"万事皆是前定,命运总是弄人。左边她妈也是个苦命人。"
我妈告诉我原来当年,左边并不是早产,她妈是被那几个药商强奸了才有了左边。她妈当时又惊又怕,不敢报警,来找我妈要打胎的药,事后没来月经,也以为是药物中的激素所致,谁知左边就这样活了下来。等到她妈发现,已经没有办法用药物流产了,可是那个年代刮宫是要开证明的,而且那时左边她爸也回来了,她妈只能把左边生下来。她妈常跟我妈说她恨自己,也恨左边。知道这件事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妈要那样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左边,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伤害。
最无辜的是左边,她被外婆接回家后,连高中都没上就出去打工赚钱,还她妈的医疗费。我们偶尔联系,这么多年,我知道她过得一点也不容易。她学历不高,又没有一技之长,辛苦的劳动才能换回微薄的薪水。等到我开始工作,她已经不打工了,交了有钱的男朋友,而这个男朋友,是有家庭的。说她是为家庭所累也好,是爱慕虚荣也好,她浓装艳抹的面具下藏了多少眼泪又有谁知道?命运对这个和我一样年纪的姑娘已经太残酷了,我没有办法再责怪她了。
这就是我的发小左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