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去年腊月，我站在父亲面前微笑。坐在大门口晒太阳的父亲后仰下身子，说：

　　 “你这个人的眼睛我怎么这么眼熟？”

　　 这是我在外闯荡了五年后第一次春节回到家，在家门口听到父亲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我还是一直瞪着眼睛没有眨，依然看着我的父亲。

　　 一直以来，最疼我的是父亲，可当我今天站在他老人家面前时，他只认得我这双眼睛。

　　 我不怨父亲，我为自己难过，为我这个不孝的儿子难过。出门五年了，我每到年关都因为没钱回家而望家兴叹。

　　 我出门时，父亲再三叮咛：

　　 “在外边再难也要回来过年，这才像一家人。”

　　 可我一走就是五年没有回家。

　　 02

　　 家，我的家，在外面时，我常常自我欺骗，男子汉就是蜗牛，家就在自己背上，走到哪里家就在哪里，干不出个名堂来就不能回去面见父老。

　　 就这样，我把全部心思用在了“要干出个名堂”上来。

　　 我还是拖着一身疲倦，身无分文地回到了家。

　　 年迈的父亲，已经有些颤巍巍的。他慢慢地站起来，用他手中一根树枝做成的拐棍猛地向我的屁股敲来，我没有躲闪，拐棍重重地落在我的屁股上。

　　 我上去一把搂住父亲的肩膀，这时我感到屁股上的疼，好似小时候父亲抱着我那种怜爱的拍打。

　　 父亲说了句：“你狗日的还回来呀。”

　　 我看到父亲脸上已经挂满泪水。

　　 我搀着父亲进到屋里，母亲已经给我做吃的去了。

　　 母亲只说了句：“你个没心肝的，你要你大给想死啊。”

　　 母亲把她对儿子的思念深深藏在父亲的背后。

　　 03

　　 我拿出我买的最贵的一包水果糖，剥了糖纸给父亲嘴里放了一块。父亲还没完全吃进嘴里就说了一声“甜”。

　　 我又难过得差点哭了，赶紧找了个理由半转身子，张大嘴假装打个哈欠说有点困了，举手揉了揉眼睛就掩饰过去。

　　 父亲虽然已是年迈的老人，但他不糊涂。

　　 他看在眼里，只是不想把窗户纸捅破，他是给我留下生活下去的自尊。

　　 父亲让我坐上炕，他说：“你路上累了，就在这儿躺一会儿，一会儿你妈把饭做好吃了再去睡。”

　　 他没有再问我什么，又看了看我，笑了。

　　 我也看着父亲勉强笑了笑，但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说我没有挣到钱？说我干完活人家卷钱跑了？说我在外吃了多少苦？说我这几年没有钱回家过年？

　　 我说不出口啊。父亲很明白我的心思，他把话题岔开，说：

　　 “现在的社会好了，有国家帮助农民要钱了，电视里经常说。今年你能回来过年，全家人能在一起，有没有吃喝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心气聚到一起，明年可以重新来嘛，要不老天为什么要365天转一圈呢，就是要人有个重新来的机会嘛。”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心中多年淤积的压抑释放了许多。

　　 父亲并没有要求我穿金戴银回来，只说在外边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父亲的宽容让我感受到父爱的伟大，他把对子女的爱融化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中，在孩子最无助的时候，他会给予宽慰。

　　 04

　　 父亲也是个农民，他虽没有给我们积攒什么财富，却用心为我们做子女的营造出一个生活下去的动力源泉，营造出一个让我们可以放松的家。

　　 第二天，我还是忍不住把这几年在外边的一些事情和父亲说起：

　　 “在外边，我们农民干活基本上没有组织，都是自己在瞎碰瞎撞，只要人家能给我们活干，我们就非常高兴。至少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完了之后再求领导给我们加点工钱。一个地方的人多了还可以集体讨价钱，可是一个人就没有力量，只能凭人家的良心了。第一年就换了好几个工地，每去一个工地干不到两个月就没活，钱又拿不到。眼看到了年根，就求人家给守工地。那个工地是一个开发区，离城很远，很荒凉，到了过年一个人都看不见，我就在外一个人守着工棚过了个年。”

　　 父亲打断我的话说：“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农民嘛，没有条件讲究，只要自己好好去做就可以了，吃点苦算什么。好好过个年，明年重新来。”

　　 我还总想着没有挣着钱回来，没有为父母添置点新衣服，没能给年迈的父母买点外边的好吃的，心中一直很难过、很愧疚。可父亲和母亲他们不在乎这些。

　　 我虽然在外边没有挣到什么钱，但也有了一些见识，可回到家后听父亲这么一说，我那些见识还不如我年迈的父亲这几句话让我受用。

　　 今年是否能挣到钱，我不再有什么顾虑了，过年时我一定会回家的，因为家中有我的父亲母亲。

　　 他们是天下最宽怀的人，他们会把天下所有的抱怨都消化掉，他们会给我重新去干活的力量。

　　 我相信，今后我不会再被骗，不会再要不回工钱了。今年我们这个老板很好，他每月都及时给我们发工资，我已经给家里寄回去2000块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