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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男护士:我面前躺着一个“死亡”少年

发布时间:2022-09-01 10:2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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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16岁的病人是一个骨肉瘤晚期患者,刚做了左大腿根以下的截肢手术,手术后一直昏迷,生命体征很弱。送过来接上设备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身体都出斑了。我们用冰袋保护着他的大脑,医生一直在试探要用多少的持续药量才能维持他的生命体征,最后发现,把药量加到最大,他也是只能维持很基本的血压。

  三班人一直在轮流抢救,患者的妈妈一直守在ICU门口。抢救持续到第二天早上7点,患者的血压一直很弱,还在一直不断地输血,我们几乎调动了整个医院的库存。因为人手实在太紧,我下了夜班,回去休息了一早,晚上又去接着上夜班。

  第三天,他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除了脑波跟血压,几乎从他身上看不到一点“活着”的样子。我知道,现在对他的护理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为了哪怕一丝的希望,还有他妈妈的情绪,我也不能放弃。

  为了加强他的血液流动,防治坏死,每天早晚我都会给他做按摩,哪怕他对我的所有动作都没有反应,我也是尽量轻手轻脚,生怕再让他脆弱的身体又受到伤害。饶是如此,我后来在翻动他的身体时,发现他右下肢的斑纹越来越明显,血液慢慢开始供给不到肢体末端,整个人已经开始有了腐败的气味。

  他几乎是依靠最大剂量的药物跟仪器在维持他作为“人”的基本样子。其实,在他送来的那天抢救完后,我们几个护士累得坐在地上,看着满身插满管子的他,心里满是无能为力。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在医学意义上,他已经走了。

  ldquo;他才16岁啊。”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大家都把头扭到一边。没有人哭,因为累得都哭不出来,但沉重的气氛飘在四周,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想快点回去睡着,把这些忘了。

  少的妈妈每天都来探视。刚开始,我们还不能让她进去,她只好守在ICU 的门口,有人进出的话,她就迎上去。她总是笑着问每个人:“我是李宝的妈妈,他今天怎么样啊?是不是好了一些?”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面对一个本来已经悲痛到骨子里,用笑容来麻醉自己,希望奇迹出现的母亲,我们能体会到她的痛,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她的儿子离开是迟早的事。

  李宝的妈妈不知是从谁那里知道,是我在护理她的儿子。她等到我后,递给我一煲汤,请我带进去。她当然知道他儿子喝不了,但还是把汤递给我,叮嘱我说:“他醒了麻烦你给他热热,他喝筒骨汤。”她的眼睛满是自己强加的希望,但我透过她的眼睛,都能想象到她在熬汤时,心里是怎样的哀痛。

  我只好“哄骗”她说:“阿姐,在这里住的,都不能吃外面的食物,您拿回去自己喝吧。”她听到后,使劲眯了眯眼睛,又抹了抹鼻子,恢复了笑容,还是把汤递给我,说:“你喝吧,小伙子,你每天的工作辛苦了。”

  我看着她进了电梯,在关门的一刹那,她的背影终究是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们科请了全院的专家给李宝会诊,大家的意见一致:没有希望。主任跟我说:“你让她妈妈进来看看吧,尽量劝劝。”

  阿姐知道能进ICU看望了,高兴地从包里掏出好多东西。她边拿边说:“哎呀,我早就预备好了,就知道用得上!”她拿着温毛巾,给他儿子擦脚,边擦边故作高兴地对我说:“哎,你看,他的脚没上次那么黑了呢,是不是要醒了呀?”

  她边擦边问:“是不是呀!是不是呀?是不是呀……”她的声音从勉强的高兴到逐渐颤抖,再到带着哭腔。到最后,她的嘴巴里只有呜咽声,零星透出几个字:“宝娃儿啊,我是妈妈,你听不听得到啊?”

  我拉着她,从她手里把毛巾拽出来,说:“阿姐,我来擦,你休息一下。”她双手抓着病床的栏,像是自说自话一般:“宝娃儿聪明得很,他才16,才16。”我很想安慰她,但是出于职业要求,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其它的事。

  做完这些后,我轻声告诉她:“阿姐,探视的时间到了,你明天再来吧。”她突然双手窝在胸前,像是哀求一样:“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去凑钱,你们救救他,一定救救他。”说着说着,她的身体就要委顿下去,我们几个同事赶快把她扶到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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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室里,阿姐坐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同事到食堂打了一份饭,让我给阿姐吃。阿姐看着我们递过去的饭,突然问我:“我儿子每天吃什么呀?”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儿子的命我都不敢保证还在不在,便岔开话题说:“阿姐,你好好吃个饭吧,不然你也倒下了。”

  阿姐抓着我递过去的筷子,眼睛一直在捕捉我的神情,我知道她是希望从我这里找到一点希望,希望我突然对她一笑,说:“骗你呢!他就要醒过来啦……”但这怎么可能?

  我实在躲闪不过去,只好咧开嘴,用一个难看的笑来缓解一下气氛。阿姐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猛吃起来。我知道,从她进来,看到他儿子的第一眼起,她作为母亲的心就已经崩溃了。

  一支药800多,为了维持他的基本生命体征,一个晚上要用20多只,还有输血,仪器等等其它的费用,再继续下去除了拖垮一个家庭,没有其它的好处。考虑到李宝的实际情况,主任跟护士长都跟他的母亲谈过,希望她能接受事实。

  但她坚决不同意放弃,甚至坐在ICU门口,等着主任下班,拉着主任,急切又带着哭腔地说:“您放心!您放心!我一定会缴齐费用,求求你们尽力,不要放弃我儿子。”

  我们不想放弃,但我们真的无力扭转生死。他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斑纹已经非常明显,气味已经弥漫到整个房间,一打开他病房的门,整个科室都飘散着腐败的气味,久久不散。主任终于下定决心,在李宝妈妈再来的时候,一定要劝她,不能再继续拖着了。

  她来的时候,主任、护士长都在。没等他们说话,她掏出一张银行卡,又是故作笑容地说:“我还有钱,我来交钱,辛苦你们了,辛苦你们了。”护士长和主任都愣住了,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过她递来的卡。

  她见我们都不说话,脸上的笑也僵硬了,自己一个人坐在走道里休息的凳子上,拿手抵着额头。慢慢地,她整个人颤抖起来,手里的卡掉到地上也不去捡,分明是在忍着,不愿哭出声。也许,这是她作为母亲留给儿子最后的坚强。

  我也很难过,但我还是握着她的手,抚了一会,最后轻声地说:“阿姐,该让他走了,是不是?”

  她勒住我的手,眼睛闭着,奋力忍着悲痛,一直摇头。我很想说,我们再坚持坚持吧,可这样不行,走的人已经有了归途,生的人还要慢慢找她的去处。

  我用另一只手抚着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阿姐,我们让他体体面面地走,好不好?”她的声音越来越压抑不住,缩回手,手指按住太阳穴的位置,越来越用力。“啊!”终于是一声哭嚎,泪水滴在地上,发出了声音。

  阿姐没有再坚持,同意放弃。我们把他儿子的药量降下来,只用最基本的监护仪器。他儿子也许是知道了妈妈的难过,走的时候很安静,没有痛苦。

  阿姐来我们这里办最后的手续时,跟每个参与过抢救和护理她儿子的人道谢。看到我,她勉强地张开嘴笑了一下。虽然不见得多么释然,但她跟我讲,她还是很感谢我在她儿子最后的时日里,对她和儿子的陪伴。她还说:“多亏了你,我儿子才能体面、安心地走,这几天,也谢谢你了,不然我一个人很难撑下去。你们不仅治病救人,还额外地为家属着想,会有好报的。我也要为了我儿子,好好活下去。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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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我为阿姐和她儿子做的不过是我的本职工作而已,却让阿姐得到了莫大的勇气和力量。想着还有许多像阿姐一样的人需要我的帮助,我再也不提离职的事,护士长也不多问。

  后来,我还听说阿姐得知我们的心理卫生科有一个志愿者组织,她自愿加入到里面,专门处理患者家属的问题。

  同时,她还组建了一个专门针对青少年的癌症关爱群,群里都是有癌症少年的家庭,大家在一起交流青少年癌症问题,互相提供信息,帮助癌症少年得到及早的专业救治。

  我很为自己的付出而值得,阿姐的努力也极大地鼓励了我。我从护士长手上拿回辞职报告时,她还敲了一下我的头:“就知道你小子舍不得走!加油!”

  定下心后,我开始认真履行我作为一个男护士的职责。不用我说,大家也能想到,男护士跟女护士最大的区别,就是男护士永远是焦点。

  还在念书时,学校有需要用到人体模特的课程,我这个唯一的未来男护士自是要义不容辞地走上去。虽然被一群女孩子看着,不是我吃亏,但经常要按照她们的要求,脱得只剩一条裤衩,站在讲台任她们摆姿势。

  有次上解剖课,老师正好讲解到男性生理部位的护理,几个女生就起哄,非要我上去演示一下。我平日里被戏谑惯了,故作大方地走上去,脱掉衣服,无论她们要求摆出怎样的姿势,我都配合,还时不时做几个滑稽的动作,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她们以为我也很开心呢,其实我的脸早已胀得通红,强撑着罢了。换到医院,我同样也是特殊的存在。

  像我们这样的男护士,说是吃香,其实不过是更耐吃苦,一个能顶几个用。如果有抢救手术,那我肯定是要顶上去。经常几台手术连在一起,那就得我们几个男护士一直轮流,还不能叫累,谁叫我们是男的!

  也正因为我是男护士,遇到女患者的护理工作时,难免遇到尴尬的局面。好一点的患者会耐心跟我商量,叫我去换个女护士来。若是碰到不好说而我又必须上前护理的,我只好忍着患者的埋怨,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规范快速,不要惹出争端。

  我记得有次护理一个出车祸的女病人,手术后,她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加上她很胖,好几个女护士都搬不动。为了防止病人长褥疮,每天的擦洗翻身工作又是必须的。护士长考虑再三,只好让我去。

  这个患者的伤口部位比较私密,为了方便换药和伤口恢复,又不能把伤口严实地盖住。所以,每次我都是尽量快速地把事情做完。她情况稳定后,家属可以进来探视。

  结果,她的爱人进来后,发现是我这样一个男护士在为他妻子做护理,竟然向我发火:“你们领导怎么安排的!?怎么找你一个男的来护理?”出于义务,我只好耐心跟他解释:“实在是太忙了,我们空不出人手……”

  ldquo;人不够你们招啊!哪有男的干护士的?你能干点什么啊!”他激动地打断我的话,“我一定找你们领导投诉你!”

  我站在病人的床前,手里还拿着要给她换的药,那种手足无措的惊慌感,我现在还记得。面对这样的情况,我除了默默忍受,别无他法。

  另外,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也很难接受和信任男护士。一次,病房里转来一个老干部,刚做完心脏手术,在我们这里观察几天。他体型很胖,麻药期也没过,所以护士长就安排我去护理。

  第二天,他醒过来,当时我正好在帮他擦洗,他竟然一下子哭闹起来:“哎呀,怎么是个男的啊?你们都希望我死啊。”他的家属正还在门外,听到声音都冲进来,他儿子一下子揪住我,恶狠狠地说:“你想干什么,你不想干了?”

  我当时很懵,这个老干部一直在哭闹:“给我换个女护士啊,你们派个男的是希望我死啊!”我这才明白,原来这个老干部以为派个男护士来,是把他放弃了,他怕死,所以要求换个女护士。

  我没说什么,让我难堪的是,他儿子对我说:“叫你们领导换个女的来,怎么派个男的?男的手脚粗糙,能干好吗?”

  我只好出去,还要轻轻把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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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么样,护士群体都是女性多,我这个大老爷们再怎么努力去融入,跟病患和家属之间,总还是会有隔阂。

  我们经常开玩笑,要是以后自己的孩子想要学医或者干护士,一定打断他的腿。每每开这个玩笑的时候,几个护士阿姐总要在那调笑我一番:“哎,你家里怎么就让你一个大小伙子干护士呢,这都是女孩子干的事。”我只有“嘿嘿”一笑,埋头干自己的事去。

  其实,不管是年轻的女小护,还是高年资的护士女同事,把我的辛苦都看在眼里。虽然她们嘴巴上不饶我,但在关键时刻,总是会帮我很多。

  我们的医院处在几条环线的中心,原则上负责整个交通辖区内的抢救工作。一旦打雷下雨,路上的交通事故就多。几乎每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们都会收到出了交通意外的病人。这个时候,我们就得忙到“脚不沾地”。

  去年,雨季比往年来的早,整个6月都沉浸在雨水里。一个月里,我们收治了13个车祸病人,将我们病房住满了,还从其他科室调了两张床过来。人手更是捉襟见肘,所有三年以上的高年资护士都经历了连续两个夜班。

  作为男护士,我们更是要守在第一线。当时我连续三个夜晚,晚上夜班,白天回去休息7个钟头,下午4点又继续去接班,到第二天9点。

  那几天,我下楼都是要双手扒着栏杆,生怕自己一个恍惚就掉下去了。

  第三天,我准备再去上夜班。准备出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真的是捱不住了,非常想打电话请假。没想到,电话响起来了,是跟我搭班的组长,她说:“你今天休息,休息两天,后天再来。”

  我很诧异,如果我休息了,谁顶我的班?我说:“老师,人手不够了,没人顶我的班呀。”“哎呀,叫你休息就休息,你又不是铁打的。”她突然打断我,“我帮你顶了,以后我们科室要靠你们年轻人,我去忙了,不说了。”她就把电话挂了。

  其实,她是我们科室最高年资的几个老护士,也跟我一样连上了三天夜班。为了让我休息,她就帮我顶了一个夜班。像这样的事情,其实很多。

  每个夜班,老护士们都会花自己的钱,提前订好外卖,分给年轻护士们。我是男的,她们每次就给我订双份。我非常不好意思,他们就会说:“你是我们科室的宝哦,你不吃饱,我们可累了,吃吧吃吧。”

  这些深情厚谊,让我在ICU就这样一年年的待了下来。

  也许你会问,你都不谈恋爱的吗?事实上,我也想啊,只是我们男护士简直就是“恋爱绝缘体”。

  我们的工作时间,除了每个星期固定的一个白班,可以正常上下班外,其他的工作时间,不是半夜一两点,就是第二天的早上八九点下班。

  刚工作那会,有人介绍了一个女朋友给我,人家也不嫌弃我是个护士,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没曾想,不到两个月,她给我发了个短信:“咱俩不太合适。”

  我在此之前没有经历过恋爱,所以我很重视这段感情。我请了半天假,到她家门口,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和我分手。结果,她连门都不开,只是在门里跟我说了一句:“我感觉跟你谈恋爱,就像在跟手机谈恋爱一样。”

  罢了,就这样吧。

  老单着也不是事儿,爸妈急了,整天给我安排相亲。我妈以前在厂里工作的一个阿姨,听说我在医院工作,非要我妈拉我出来跟她闺女见见。我们约在一个餐厅,刚见面时,女孩对我还挺热情,问长问短,我以为终于遇到一个能接受我工作的人了。

  后来,她问我一个问题:“我爸爸有高血压,总是不听我的话,你是医生,改天你到我家跟他说说,他肯定听医生的话。”我听到这里,感觉坏了,敢情她以为我是医生呢。

  我只好装作严肃的回答她:“我不是医生,我是护士,在ICU工作,可能解答不了你爸爸的问题。”“啊?”她明显顿了一下,举起的筷子顺势放下去了,“我以为你在医院当医生呢,哪有男的干护士的啊?”

  她后面的话是小声嘟哝出来的,但我还是听清了。果不其然,结束这次见面后,我俩“顺理成章”地没了下文。

  说实话,被拒的次数多了后,我很抗拒相亲。我的工作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别人总是要对我的工作挑三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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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运的是,兜兜转转之间,我终于找到了真爱。她也是一个护士,在儿科工作,我们经常一个星期见不到几面。她的父母也在医院工作,所以从小野蛮生长的她非常理解我的工作。有时候,我跟她开玩笑:“我看我们连结婚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喔。”她总说:“有啥,大不了就在医院里结了,直接当场收红包,谁都跑不了!”

  今年,是我在ICU工作的第四年,还有一年我就能成为主管护师。虽然,我是个被外界不理解,甚至要拿来调笑的ICU男护士;虽然这里的工作繁重、酸楚,让我曾一度想逃离。

  但是,现在我一点也不后悔选择了这一行,不后悔当了男护士。

  接下来,我准备报考一个在职研究生,把自己的专业素养提上去。我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不要再给别人的家庭造成遗憾。我希望,每个能救治回来的生命,都能在我的手上安然无恙。

  作者 |  走水  职业  护士

  编辑 |  阿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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