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挫样,还想当我爸?
周三明同意与我妈结婚,并抚养我和妹妹的条件,就是我妈为他生一个孩子。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我妈早已切除了子宫。本文为作者采访所得,为方便叙事,以第一人称写成。
1
我叫赵子琪,1988年出生在重庆。我第一次见到周三明时,是个雨天。
那是1999年的深秋,离外婆家不远处的理发店里,循环播放着张宇的《雨一直下》。周三明两脚是泥,踩着张宇的哭腔,背着一只廉价的帆布迷彩旅行袋,出现在外婆家的门口。
外婆说,他将是我和妹妹的爸爸。十一岁的我,扔了周三明从旅行袋里掏出的糖果,愤恨地叫道:“我只有一个爸爸,他叫文兴华!”这个又老又丑的男人,连爸爸的十分之一都不及,他凭什么要取代我的爸爸?他也根本配不上我妈妈!
我和周三明的怨,在那时候就结下了。
在我的记忆里,在镇上当公务员的爸爸长得帅,穿着新潮,剪着最流行的发型,风度翩翩。他经常骑着摩托车送我上学,每次从爸爸的摩托车上跳下来,我都无比骄傲。妈妈漂亮能干,将家和我,都收拾得干净体面。
可我所有的骄傲和纯真,都随着妹妹的出生而坍塌。
爸爸一直渴望有个儿子。8岁时,妈妈怀上二胎,随后就躲藏到了山里的亲戚家。这一去就是一年。等我再见到她时,她怀里抱着妹妹娇娇,站在客厅里,看着一帮人将爸爸的摩托车和家里的电器、沙发一件件往外搬。
因为妹妹,爸爸丢了工作,去县城打工养家,不久后就带回来一个女人,家里鸡飞狗跳。我是个早熟的孩子,9岁就知道女人没了子宫生不了孩子,也知道了离婚和外遇的意义。
那时候,奶奶隔三差五从乡下赶来我家,叉着腰站在妈妈跟前指责她:“你子宫都切了,生不了娃,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赶紧离婚!”
妹妹两岁时,妈妈离婚,带着我和妹妹回了外婆家。寄人篱下的日子,我们活得小心翼翼,却依然被舅妈呼来喝去。有人出主意,让妈妈再婚。
就这样,周三明出现在了我的生活里。
2
媒人介绍说,周三明39岁,为人忠厚老实,吃得苦,能赚钱,就是话少。我讨厌周三明这个老光棍,浑身上下冒着乡野之气,还粗笨,尤其是咧嘴笑的时候。
可不管我怎么闹,妈妈还是和周三明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周三明在镇上的酒店里请了客,媒人、他家的兄弟、外婆和舅舅舅妈,凑了一桌,极为寒酸。婚礼上,妈妈穿了一身红,即便常年服药,也是明艳动人。
可旁边的周三明呢?干瘦的身子上挂了一件黑色西装,不知从哪里借来的,感觉风一吹,他就能鼓成一只降落伞,随风飘起,特别可笑。
周三明在镇上租了房子,妈妈带着我和妹妹一起搬了过去。路上,周三明对我说了第一句话:“琪琪,我们不回山里住了。住在镇上,你上学方便。”他的讨好,我不屑一顾。
我特别不懂妈妈为什么要嫁给周三明。他没什么文化,也没手艺,就靠在工地做小工赚点钱。而妈妈却把他当个宝,成天伺候他吃饭穿衣。妹妹也是,一天到晚昂着小脑袋脆生生地喊他“爸爸”。好在,他每天早出晚归,我吃完晚饭就早早回房间,很少跟他碰面。
妈妈结婚一年后,周三明开始天天早起熬药,弄得满屋子都是药味。我都青春期了,猜都猜到了那些药是用来干嘛的,也知道周三明的心思。想到我妈妈的身体状况,只觉得可笑。
但周三明每天雷打不动地熬药,出门前叮嘱妈妈喝药。妈妈则笑嘻嘻地答应着,目送他出门。妈妈跟了这个周三明,竟然变成这副模样。解气的是,每次周三明一走,妈妈就将药倒进了卫生间,大水一冲,一干二净。这个周三明还真是傻,那么相信妈妈。
有一天,我故意闯进妈妈倒药的现场,问她:“妈,你干嘛不直接告诉他,你生不了娃儿?”妈妈白了我一眼:“你一个小姑娘,瞎说什么?还有,可别告诉你后爸,他也不容易,就这么点希望。”
我冷笑着回了房间。从前的家,鸡飞狗跳,如今的家,到处是欺骗,好没意思。
周三明煮中药大概煮了半年后,不煮了,开始带着我妈去拜佛。2001年8月的一天,他们找了个周末,将妹妹交给我,又带着一大包香烛纸钱出门了。
四岁的妹妹,一会儿要拉屎拉尿,一会儿哭闹着找妈妈,把我折腾得够呛。妈妈说好了中午就回,可我等了整整一天!那种被抛弃的恐惧感,由然而生。
他们回来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妈妈手忙脚乱地做了一顿饭。我扒了一口,饭是夹生的,把碗筷一摔,冲妈妈发火:“你把我和妹妹都丢在家里,跟他跑出去瞎折腾!”
我还特意阴阳怪气地将“瞎折腾”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妈妈正欲送到妹妹嘴里的一筷子青菜,戳到了妹妹的脸上。她赶紧给妹妹擦脸,又紧张地看了我一眼。
我准备继续发难时,从来都是十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周三明,竟然拍案而起,冲我吼道:“你一个娃儿,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我仰起头,挑衅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去干什么了?我告诉你,我妈根本不想给你生孩子!也就你蠢,什么都不懂。”话一出口,妈妈脸色大变,呵斥我:“琪琪!你再瞎说?”
周三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妈妈,觉得不对劲,追问我是什么意思。
愤怒,压抑,失落,所有的负面情绪一拥而上。我热血上头,冲口而出:“我妈根本生不了!”
周三明怔怔地看着妈妈,眼睛瞪得老大。妈妈不知所措,看看我,又看看周三明,欲言又止。
傻子周三明总算是明白点什么了。他一把将饭桌掀翻在地,摔门而去。饭碗菜碟碎了一地,妹妹吓得大哭。妈妈看着满地狼藉,一声不吭,蹲下将地上的碎碗一点点捡拾起来。
破坏带来的快感,掩盖了我内心的恐惧。我甚至期盼着,周三明永远不要再出现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争吵声惊醒。我跑出房间一看,周三明背着他那个帆布迷彩旅行包要走,妈妈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妈妈脚下,散落着些钞票,一百,五十,十元,一块……
周三明一走,我们的生活就陷入了困顿。妈妈要长期服药,加上房租,我和妹妹的学费,每天开销都不小。周三明走时留下的钱,很快就花光了。看着妈妈愁眉苦脸的样子,我意识到,我可能做错了事。
为了赚钱,妈妈将外婆接过来帮忙照顾妹妹,她每天凌晨4点去扫街,中午和晚上再做钟点工。
3
周三明再次出现时,仍然是个雨天。他还是背着那个迷彩旅行包,两脚沾满了泥,不敢踏进家门,就像当初他出现在我们眼前一样。
我们正在吃午饭。妹妹看到他,丢下碗筷就朝周三明飞扑了过去,脆生生地喊“爸爸”。外婆连忙将他迎进来,让出饭桌主位给他。妈妈则一直低头扒饭。
周三明顿了顿,说:“那天,我和工友看到你在扫街……我想好了,你也是个苦命的人,咱们就这样凑活过吧。不过,我有个要求,这俩闺女得跟我姓。”
这是我认识周三明以来,他口齿最清晰的一次。妈妈应了一声,同意了。
我大哭大闹,绝不改姓,还冲周三明吼道:“你不是我爸!”妈妈丢下碗,抓起我胳膊就开揍,一边揍一边哭着骂我:“你爸不要你了!三明对你们姐妹那么好,你改个姓怎么了?”外婆过来劝解都不顶用。
最后,周三明开了口:“算了,就让娇娇跟我姓吧。”
我没想到,妈妈就为了这样一个龌龊的男人,动手打了我,还改了妹妹的姓。我哭着抓起书包跑去了学校。我想爸爸,有爸爸的那个家,才是我该去的地方。我甚至恨妈妈当初硬从爸爸手上把我要了过去。半路上,我决定离家出走,去找爸爸。
我来到了从前的家,鼓起勇气敲门。开门的是爸爸的新老婆。爸爸见到我,刚招呼我坐下,房间里就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哭声,他转身就去厨房给孩子泡奶粉。
泡完奶粉出来,又急匆匆地说:“你先坐,我给弟弟喂奶,弟弟饿了。”我在客厅,听着他们夫妻俩逗孩子的欢笑声,眼睛发酸。最后,我默默溜了出来。
我从爸爸家一路哭回了妈妈家。门开着,妹妹正坐在周三明和妈妈之间撒娇,电视机里正播着热播剧。我踏进门口的半只脚,又缩了回来。
爸爸妈妈,各自两个家,都是完整的一家三口,恰好多了一个我。那天,我独自在外游荡,等到学校放学才默默地回去了。
我决定,忍辱负重地活下去,就当暂时借住在周三明这里,借他的钱用,等我大了,有身份证了,就出去赚钱还给他,还他利息!
4
妹妹也开始上学后,家里的经济压力一下大了许多。周三明也随着镇上的年轻人一起,去外地的工地干活。为了节约路费,他只在过年才回家。平日和家里的联系就是每周和妈妈打一通电话,再跟妹妹说两句。
至于我,他从未提及过,我也乐得清静。
2007年冬,妈妈突发疾病,脑内出血被送往医院抢救。周三明得知后,立即从外地赶了回来。他带妈妈去了市里的大医院,妈妈的命是捡回来了,但左半身却瘫痪了,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
这些年,我用了周三明多少钱,每一笔都记在了账本上。我无时无刻不想赚钱连本带利还给周三明。我几次试图辍学,妈妈却以死相逼,逼我在学校呆着。现在,辍学的机会到了。我主动跟妈妈提,高三第一次摸底考,成绩一般,考不上什么好大学,打算明年开春去广东。
周三明突然进屋插嘴道:“你别担心家里,只管学习。”这些年来,我们之间,说话的次数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他跟我讲话,也从不喊我的名叫我的姓。
我严词拒绝了他,妈妈却哭着恳求我好歹将高三读完,拿个高中毕业证。
不久,学校通知高三家长开考前动员会,同时听专家讲座,要求家长必须到。我胡乱将通知放到了书包里,没跟任何人讲。
周末在家,周三明突然敲我的门,笑得比哭还难看,说:“我没想到你会让我参加家长会,还听讲座……我是不是要穿西服?”我一下懵了,我什么时候让他参加家长会了?
没等我否认,周三明又说:“我有西服,就是需要去买双皮鞋。你等着,我这就出去逛一逛。”说完,他就披上外套出了门。周三明一走,妹妹就跳出来说:“姐姐,我在你练习册里看到了通知,就顺手交给爸爸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赶紧去找妈妈,让她跟周三明说,不准去我学校。妈妈一见到我,就高兴地说:“琪琪,你真的长大了。你后爸知道你让他去参加家长会,开心得不得了。你看他,连衣服都准备好了,就差一双鞋子。”
这是妈妈瘫痪后,第一次这么欢喜。我不想刺激她,惹她烦,只好不做声。妈妈留我和妹妹在房间里说话,不一会儿,周三明回来了。
ldquo;你买的鞋子呢?”妈妈奇怪地问。周三明搓搓手,又挠挠头,还是那么傻地一笑:“没看见合适的。”说着,他从鞋柜里拿出了旧皮鞋,还特意找来妈妈用剩的鞋油,在已经掉了漆的鞋面上来回拖拉,弄了半天,举起来对妈妈说:“你看,跟新的没差。”
我看着他那一副愚笨的模样,再看看棕色鞋子上的黑鞋油,真是哭笑不得。妈妈看着周三明,掉下了眼泪:“难为你了,要不是我们娘仨,你何至于一双鞋都舍不得买?”
我看不惯妈妈这副模样,转身回了房间,还责备妹妹多事。
家长会,周三明是出尽了风头。大冬天的穿了身西装,穿就穿了,他还在西装外面套毛背心!周末回家,我气得跟妈妈吐槽。
妈妈叹了口气,说:“他不是故意折你脸面的。这些年,你们姐妹俩读书,我长期吃药,他赚的几个钱都用在我们身上了,根本没添置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和鞋子。那天出去了逛了半天打算买双鞋子,可是看看价格他还是没买。琪琪,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说句良心话,你工作了,一定要孝敬他……”
我最烦妈妈跟我说这些,没等她说完,我就不耐烦地走开了。
5
我使尽了洪荒之力,高考还是名落孙山。周三明得知结果后,将刚发的工钱递给我:“去复读,你成绩又不差。”我固执地再次拒绝了他,坚决不复读,要去广东打工。
周三明不同意我去广东,还拉妈妈一起劝我:“你去学个手艺,哪怕打工,也不会太吃苦。”第二天,周三明就到处托人帮忙,介绍我去了县里最好的美发店当学徒。
这个木讷粗笨的老男人,居然还能讲出一番道理来。我不想继续欠周三明的人情,但我留在县城,妈妈还能有个照应。这次,我没有拒绝周三明的好意。
我有高中学历,人也勤快,当了学徒两个月,师傅就开始给我发小工的工资了。一年后,我就能独立剪发,挣师傅的工资了。也许我开始上班了,踏入社会,人成熟了些,我和周三明之间,居然偶尔也能聊几句。
2009年,我和周三明凑钱在县城买了一套90平的房子。搬家那天,周三明把外婆和舅舅舅妈都接过来一起庆祝。七十多岁的外婆,端着饮料敬周三明,抹着眼泪说:“三明,我们对不住你。”
周三明摆摆手,让外婆别说了,外婆还一个劲儿的讲。
据外婆的讲述,当年周三明是唯一一个同意妈妈带上我和妹妹的男人,条件就是妈妈要给他生个孩子。妈妈就看中周三明老实巴交,又毫无见识,就算知道她不能生也翻不出花儿来。
后来,周三明对妈妈掏心掏肺,妈妈心生愧疚,周三明提出让我们改姓,妈妈才一口答应的。期间,周三明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妈妈说什么他都信,以至于结婚快两年,才被我揭穿真相。
这些我所不知道的往事,让我发现,我对周三明如此横眉冷对确实不太好。这次家宴后,我跟周三明的关系有所缓和。
买房半年后,周三明带着妹妹一起来找我,还非要我马上跟他们出去一趟。我以为是妈妈出事了,赶紧找老板请了假。谁料,周三明将我带到城南商业街的一个门面前,拿出了一串钥匙:“琪琪,我盘了这个门面,你自己开个理发店吧。”
我愣住了。他是想要讨好我,让我完全接受他吗?想都别想!但我还是接受了他的店面,因为当了老板赚了钱,就能快点还他钱,跟他撇清关系。
我店里的生意非常红火,回头客特别多。在这些回头客中,有个男孩叫张辉。他比我大两岁,从小没有妈妈,跟大山里刨食的老父亲相依为命。但他人长得帅,能说会道,还很贴心,是我喜欢的类型。很快,我们相爱了。
我将张辉带回家见妈妈。妈妈坚决反对,甚至当面羞辱张辉:“男人长得好有什么用?找老公,就要找老实本分的……”我猪油蒙了心,一心要跟张辉在一起。妈妈见我态度坚决,以死相逼:“你要跟他,我就死给你看!”
场面一度非常难堪。我气糊涂了,口不择言道:“爸爸抛弃了你,你就觉得我也会跟你一样吗?我就算被张辉抛弃,也绝对不会找周三明这样的男人!”妈妈气得大哭,周三明一言不发,只是摆手,让我和张辉离开。
我和妈妈,好几个月不往来。最后,还是周三明做通了妈妈的思想工作。2011年4月,周三明让妹妹把我叫回去,给了我一个存折:“这里有2万元,我攒的,咱风风光光办个婚礼。”
我如鲠在喉,没敢伸手接。“拿着,我没什么本事,只能给这么点了。”周三明把存折交给妹妹,让妹妹塞给我。我拼命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怎么能在周三明面前掉泪,让他看笑话?
2011年7月6日,我和张辉在县城一家酒店举行婚礼。那天,妈妈坐在轮椅上,眼泪哗哗。我给爸爸发了请柬,他没有来。婚礼司仪急得跳脚:“交托仪式很重要啊,不能去掉,赶紧去找人替代!”紧急关头,周三明救了场。
周三明挂着一件宽大的西服,牵着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我,缓缓走向舞台中央。短短的一段路,我思绪纷飞: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居然是我最讨厌的周三明充当着父亲的角色。
音乐声很大,我耳朵里轰隆隆的,司仪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只记得,在追光下,周三明将我的手交给张辉,郑重地说:“好好待我女儿……”那一刻,我泣不成声。
6
婚后,我全身心扑在生意和我的小家上。两年时间,我在城东和城西各开了两家分店,还从外地挖人当分店店长。因为工作太忙,我很少回妈妈那里。即便回去,也就去妈妈房间里坐一坐就赶回店里工作。周三明,我很少碰上。
2013年年初,我怀孕,将生意和账目都交给了张辉后,在家安心养胎。年底,我生下儿子睿睿时,周三明推着妈妈来看过我。没有婆婆帮忙,我只好全职在家带孩子,跟妈妈见面的次数更加少了。周三明除了让妹妹帮我还钱给他,几乎再无联系。
儿子能说能走时,我以为一切都美满了。不料,命运有双翻云覆雨的手,瞬间就把我圆满的生活戳得漏洞百出。
2015年8月的一天,周三明突然打来电话:“琪琪,你妈出事了。”我抱起儿子赶到医院,周三明拉着我语无伦次地说:“是我大意了,睡死了,你妈要去厕所,也没喊我一声,摔在客厅里,我早上才发现……”说完,他瘫坐在走廊里,脑袋在墙上撞得脆生生地响。
妈妈抢救了三个小时,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帮妈妈办完葬礼,我抱着儿子放声痛哭,我恨过妈妈,还说狠话伤了她,可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妈妈了,我真是孤儿了。
我还没从失去妈妈的伤痛中走出来,张辉就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他出轨了那个我高薪从外地挖过来的分店店长,两家分店也被他们转卖,资金也全部转走了。
回想起妈妈当初说过的话,我心如刀绞。张辉釜底抽薪,彻底将我打倒。我不甘心,找张辉算账,可势单力薄,没有人撑腰。
我想找妹妹,可妹妹还在上学,自顾不暇。舅舅?自从外婆和妈妈相继离开,我们就没了往来。我想到了周三明,可如今妈妈去了,我们之间用法律维系起来的关系,也已经断了。
全世界,再一次抛弃了我。
我和张辉在家里开战时,他明讥暗讽地对我说:“你妈当初那样羞辱我,她有本事就从坟里蹦出来找我算账啊!”我情绪崩溃,万念俱灰,抱着儿子想跳楼。张辉怕出事,赶紧将我拉住。
正在我们拉扯时,周三明来了,背着一只迷彩旅行包,站在我家客厅中央。“琪琪,带着睿睿跟我回家。快收拾,车在楼下等着。”他打开旅行包,掏出好几个行李袋,让我收拾行李。
我抹干眼泪,将儿子交给周三明,拿起袋子去收拾。张辉跟在我后面,阴阳怪气地说:“注意点,不是你的东西,一件儿都别想拿走。”周三明“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冲着张辉的脸,挥拳砸了下去:“你说,哪样东西不是我闺女挣的?你还有脸吗?”
张辉起身想打周三明,周三明双目眦裂,那气势,恨不得一口吞了他。张辉拳头挥到半路,缩了回来。
我带着儿子跟着周三明回去了。周三明将我的行李扛到我原来的房间,嘱咐我说:“这个房间还是你的,你带睿睿安心住下。”晚上,我睡得特别踏实,就像一粒流浪了许久的花生粒,又回到了坚硬的壳里。
第二天,周三明把房产证递给我,说:“这房子我要过户到你名下。你妈妈出事之前,一直在念叨,当初没钱,害你没读大学。这房子,算是你这些年挣钱养家的补偿。”
我坚决不要,可周三明一句话将我怼回去了:“你有了房子,才有底气跟那个混球打官司!”我看着周三明,又哭又笑。他真的老实木讷有点傻吗?好像也不是。
房子过户到我名下后,我确实有了底气。周三明把妹妹叫回来,帮我出谋划策,让我跟张辉打官司,拿回应得的财产和儿子的抚养权。在周三明和妹妹的支持下,我到法院起诉张辉,拿回了一部分属于我的财产,也要到了儿子的抚养权。
打完官司,我又失去了目标。情绪一直不佳。2016年的春节,我们母子跟周三明和妹妹一起过年,周三明一杯酒下肚,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说:“我又攒了点钱,你拿去凑一凑,盘个店面开美发店吧。”
这次,我坚决不要:“娇娇还没嫁呢,留给她做嫁妆。”妹妹白了我一眼,古灵精怪地说:“爸说了,他供我读了大学,嫁妆让我自己挣。这钱,是他留给你的。”
我没再拒绝。
开春后,我找好了门面,装修一新,也请好了工人,卯足劲要重新出发。3月份开业那天,真是不凑巧,下起了小雨。好在,我的手艺依旧精湛,从前的顾客和朋友,得知新开张,都过来捧场。虽然天公不作美,但依旧很热闹。
我和店员在店里忙着给大家发礼物,一抬眼,却看见周三明站在门口,咧嘴傻笑,若不是他手里牵着我的儿子睿睿,我还以为我发生了错觉,回到了第一次见他的那天。
我猛然想起,认识这个老头儿17年了,我还从来没叫过他一声“爸爸”……
作者 | 王琅 自由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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