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读 | 古今卖友记
ldquo;卖友”是中国源远流长文化中一个颇为常见的现象,也可说是我们的一个“国粹”。
我在“文革”时见到人们起劲地互揭隐私,互相抄家,乌鸡眼对乌鸡眼,坑陷心对坑陷心,日夕不遑宁处。“对手”们几乎都是平日合穿一条裤子还嫌肥的“朋友”。
曾亲眼见一群“哥们儿”抄朋友家,红了眼,喝了什么符水似地呼啸而入,打砸抢之外还搜钞票扑金银觅宝贝。这家子其实平日是极善待他们的,青年光棍们周末常在这里过,有剁饺子馅、擀面皮、包饺子、下汤锅……热气腾腾中向长辈呼叔叔,喊阿姨。此刻变脸一切面皮不讲,“热气腾腾”翻成“杀气腾腾”,都是恶煞一般。
彼时年轻,亲眼见斯情斯景,只是暗自讶叹“堪破世情惊破胆,实是世事寒透心”,这句话后来还窜入小说“明珠抄家”一段文字。
这是“人心不古”了?后来看古书里说的,不是的。有名的一对儿,前汉的张耳、陈余,《史记》中载,二人初为“刎颈之交”,割头换命的朋友,后来铁哥儿反目互为敌国,遂成生死冤家。
后来看清史,又见有李光地、陈梦雷一对儿,文友朋友同年同乡,蜜里调油的交情。三藩乱起,陈投耿精忠,与李约定内应外合共图大事。不料天下承平,李光地做了高官,变脸不认账:“没有那回事。”一个指彼“投敌”,一个说此“卖友”,亏得康熙惜才,陈梦雷才没掉脑袋。当时《与李光地绝交书》风行天下,究竟密谋实情如何,至今使清史专家大伤脑筋。
这原是“古已有之”的事。追忆过去,不免审量现在,想想别人,自然又思量自己。名利场上的事变来变去,无非绕着“钱权”二字走马灯般转就是了。
前年与一位朋友聚谈,说及这些前事,我称“贫贱宜交友,富贵易见心”。一个人经得贫贱考验不算了不起的事,若能经得鲜花掌声叫好鼓噪金钱钞票的洗礼,那才真叫难。
这自是因我处境有感而发。不料他听了张开双臂,眸子闪光,热情地望天调侃:“啊,上帝。让这后一种‘难’的考验快点降临到我头上吧。”
我想说“朋友”二字,有时也教人闻风丧胆呢。
(摘自《大声的自由:大家眼中的自己和整个世界》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