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双李
一、下雨天李永乐大概忘记了说过的豪言壮语,他说:“还好我不是富二代,这样就可以当富一代了!” 李永乐还在读书。学会了抽烟。有一段时间,他的学校所在地级市控烟,学校不让抽烟。各班级班主任严查严办,他的班主任知道他抽烟,把他喊到办公室,对他批评教育了。他倒好,在班主任面前和和气气,满口答应,回到宿舍后偷偷蹲厕所里抽,连抽了三四根。有时舍友约他去KTV,他去了。有时同学约他去上网,他去了。他和女孩子分手了,就跑去酒吧跳舞,去路边烧烤摊喝个烂醉,回去的路上和舍友勾肩搭背,高声唱着肉麻的流行歌曲。他一个星期要花七八百块,父亲每个星期给他三百块,钱根本不够花。他跟舍友借,舍友借给了他,然后一起去胡吃海喝。这样维持了大半年。期末考试,他挂科了,五六个科目全挂了。夜里舍友睡着了,他睡不着,偷偷来到阳台抽烟。这晚的月亮真圆,月晕朦朦胧胧的,白云像白天时候一样白。起风了。他感到有些冷,裹紧了披在身上的时髦外套。这时髦外套是他用从姐姐那里骗来的钱买的。一开始,他告诉他姐姐他想去健身房健身,但是没有钱。她姐姐看他身子骨单薄,便同意了,给他转了六百块人民币。他没有去健身房,拿这钱买下这件外套。他想姐姐了。姐姐对他真好,骗姐姐是不对的。他想远方的爸爸妈妈了。他想着想着,忽然想起很久没见到爸爸妈妈了,很久没回家了。他决定明天回家一趟。这天晚上不知道他几点上床睡觉。第二天,一整天都是阴天。在黄昏,他上完最后一节课,赶到了车站,去他老家的专途车还剩最后一班。他上车后,打电话给他父亲,让他父亲几点几点到车站接他。路上很顺利,他塞着耳机听歌,心情愉悦。下车时,天已经晚了。他拉着行李箱走出车站。马路上车水马龙,车声贯耳。车站门口的路灯明亮,他看到了银丝般的雨飘落下来。有很多出租车司机跑来他面前,问他要不要打车回家。他统统拒绝了。他向四周张望,然后在一边的阴暗处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坐在摩托车上,披着一件雨衣,雨衣上都是水珠。父亲朝他笑了笑,他坐到了摩托车的后座上。“下次下雨就不要叫我来车站接你了,自己打车回家。”“我不知道下雨了。刚刚在车上才下的。”“我这几天感冒。”他不说话了。雨开始认真下了。他把头钻入父亲的雨衣里。摩托车的车灯亮了,驶入大马路中。父亲感冒了还冒雨来接他,他的心都化了。二、烧鸡顺水中学二零零九届二班是李锦年永远的梦。李锦年是复读生。上一次中考他考砸了,他信了一篇报道上的鬼话,瞒着所有人在考场上枯坐了三天,考了一个咸鸭蛋。顺水中学的校长、主任,不信学校走出去的学生会交白卷,特意到教育局去调卷查看,结果让他们气坏了。李锦年的家人也都气坏了,很不可思议,一直老实本分的李锦年,怎么突然这么有创意了。考试后没多久,李锦年就到一个亲戚开的公司打工了。成绩出来后,父亲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说他考了零分,校长主任决定去教育局调卷查看。他告诉父亲他没有考,可以让校长主任不用忙了。父亲问他原因。他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起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在父亲面前哭。他告诉父亲,这次是他脑袋短路,他还想读书。于是他回到了顺水中学。开学头第一天,他一个人来到校长的办公室。因为早以托人跟校长说过了,他来办公室只是为了盖章。在校长办公室里,除了他和校长之外,还有一个中年人。校长似乎要给那中年人沏茶,正进进出出忙着换茶叶。他被校长晾在一边,心里倒没有什么想法。终于等到中年人离开了,校长才盖个章给他。他被二班班主任安排在桌位后排,和一个女同学坐在一起。他进来这个班,同学都饶有兴趣地过来问候他,坐在他前面的同学扭头过来看他。他心里凉凉的。第一节课下课后,他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后屁股还没有坐热,校长就进来了。校长打断了zz老师的课,走到讲台上,把他去中考考零分的事说给了班里同学听。校长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校长的话听得他脸红,校长讲话时他一直埋头看课本。稍后几天,他就和班里同学混熟了。和他玩得最好的三个人是:二哥、三哥、四哥。他是大哥。这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称呼。这称呼逻辑不强,比如三哥四哥叫二哥为二哥,二哥叫三哥还是三哥,叫四哥还是四哥。二哥和李锦年是男的。三哥四哥是女同学。四哥就是他李锦年的同桌,四川口音,说话声音洪亮。三哥是乡下来的,她老在大家面前吹鼓乡下多么好玩,以及她在乡下做过多少事:摘鸟巢、捕鸟、罾鱼、割稻谷、晒稻谷打水去灌油葫芦的洞。说得有声有色,大家听着都动心了。四哥就建议,说找个时间去三哥老家一趟,去玩。大家同意。或问:什么时候?礼拜六!或问:玩什么?三哥回答:带你们去烧土窑,烧鸡。周六,两男两女四个人一起乘汽车去三哥家。进入三哥的家乡后,三哥沿途指指点点,告诉大家说路是新修的,这一片湖叫什么湖,那座庙叫什么庙,哪栋房子最高,哪户人家最有钱。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在谈天中,汽车抵达了三哥家门外。一行人下了车。汽车离开了。三哥指着前面一栋两层高的楼屋,说:“喏——那就是我家了。我们进去吧!”众人不听她的,说再等等,一齐站着看。在他们前面,宽阔的田地光秃秃的,乱长着杂草。地是刚翻过的,太阳把土块晒干了,远远看去白花花一片。在田地旁,有一间土坯房,三层高,门前堆着高高的红砖,沙石。红砖淋过水了,更红了。李锦年指着眼前的土坯房说:“这房子怎么建到一半就不建了?没钱?”三哥说:“不是没钱。是被让人喊停了。”李锦年说:“为什么?”三哥说:“不知道是哪个时候传下来的说法,村里的地分成了公家的和私人的。私人的地是可以随意建房子的,公家的就不行。”三哥说着,往前走几步,走到的田地边站定,在干巴巴的泥土踩了踩。她告诉李锦华说:“这块地,是公家的。当时分好的。这家人却到这里来建房子。”二哥也在一旁听着,这时他说:“你们村的人同意吗?”“同意?”三哥轻轻哼了一声,“门都没有!加上村里人私底下明争暗斗,巴不得看人家遭殃,看笑话的,所以有人去村委会举报了他。村委会和镇委会下来人,立马叫他停工了。”二哥说:“谁呀?这么坏。”三哥说:“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那群人也不是好东西呀,唯恐……”李锦年沉吟着,他忽然插嘴说:“坏?到底谁比较坏呢!土地应该是属于全国人民的,是每个人的,一起的,而不是个人的私有财产。”众人异口同声说:“对!”几个人又看了一会儿,看得无聊了。就由三哥引路,来到了三哥家里。三哥的父母和哥哥姐姐在外地工作,家里只剩下爷爷奶奶。加上这附近没有其他人家,冷冷清清的。到了门口,三哥按下门铃,不一会儿,门开了。从门里出来一个老奶奶,满脸皱纹,黑头发。三哥喊了一声“奶奶——”其他人跟着喊。奶奶笑了。奶奶叫他们都进去坐。当天晚上,奶奶准备了一桌子菜招呼他们,有鱼有肉的。吃完饭了,三哥四哥收拾厨房、洗碗,奶奶在客厅沏茶,李永乐和二哥和爷爷聊天。爷爷抽水烟,抽得满屋子的烟味。爷爷边抽烟边说故事给他们听。三哥的爷爷真会讲故事呀,但是用的是家乡话。四哥一点也听不懂。第二天,三哥带他们到昨天看到的地去烧土窑,烧鸡,还有鸡蛋、花生、番薯。三哥指点其他几个人做什么,大伙分工合作。鸡是土鸡,斩下鸡头,鸡屁股,用油盐酱、蒜蓉调味,鸡肚子塞满了蒜苗和葱头,再用锡纸包好,外面糊上一层湿泥巴。鸡蛋也用纸包好,浸过水,糊一层泥巴,糊得厚厚的,特别大,简直不像鸡蛋了。花生番薯不用处理。窑的土块烧红后,先在顶部敲开一个小口,下鸡,下番薯,最后才下鸡蛋,因为鸡蛋容易破。带了壳的花生随便下。做完这些,用棍子把土块打碎,盖上土。然后等上半个钟。开窑了。有些花生烧焦了。一两个鸡蛋被压坏了。掀开锡纸,里面的烧鸡露出来,香味浓郁,表皮金黄,里面的肉嫩而香。吃之前,他们先拿了一部分给爷爷奶奶吃。爷爷在后院的菜园里忙活半天了,肚子早饿了,这时四哥拿来一个鸡腿和一个番薯来。爷爷坐下来,拿起有点烫手的番薯,扫干净上面的灰尘,剥皮,初尝一口。四哥就问爷爷吃不好吃。爷爷拍一下大腿,兴高采烈地说:“好七!”四哥听懂了。爷爷说的是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