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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中岁月的句点(二十六)

发布时间:2022-11-19 22:10:42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天秤座。

  这个星座的人,具有优雅、知性、内敛、忧郁的特质,所以,十分有女人缘。

  而在实际生活当中也确实如此,我与女生相处,总要比男生来得融洽。

  但凡事也会有例外,就比如说,补习那、也就是1986年,我就被一个女生骂过,而且还骂得很惨。至于她为什么骂我,我不知道,直到今天也不知道,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想知道。

  骂我的那个女生名叫路云仙,骂我骂得啊,那叫一个畅快。

  就骂人而言,她是我今生最佩服的一个!至少到现在,我还没有发现有谁能够比得过她。老话那个老东西曾经曰过: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信也!只要用心,骂人,也可以达到神一般的高度。

  那是怎样的出口成“脏”啊!

  我一直十分遗憾,当时,要是有个录音机,录下来,我就可以整理出一本骂人大全,畅销那是一定的,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就可以笑着,躲在被子里数钞票。

  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一定干不过她,所以,我怀着虔诚的态度,虚心地听着她骂。

  同学四年(含补习)了,我就认为她是个疯子,我也常常跟别的同学说她是个疯子,兴许,这正是她骂我的原因之一。要有人说我是疯子,我也骂,只不过,骂得文雅一些。

  一个正常的人,没必要跟一个精神错乱者一般见识,否则的话,岂非自己也成了精神错乱者。就如同狗咬你,难道,你也要咬狗吗?

  我静静地听她骂完,文雅地回了她一句:“青蛇牙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路云仙冲我的背影骂:“刘文文,你妈才是妇人!”

  我猜想她一定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她在意的只有一点,我竟然骂她是妇人。

  万建春气不过,问她为什么要骂我。她说:“难道老娘骂个人,还需要找个理由吗?”

  万建春拿出公安的派头教训她:“路云仙,你最好不要无理取闹,蛮横不讲理。”

  路云仙根本不为所动,“大义凛然”地张口便骂:“万建春,我操你妈的‘金瓜缭子’!”

  路云仙是农村户口,招工不可能,招干呢,分数又不够。毕业回家,也不务农,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她爹不急,由着她的性子。

  她爹是个包工头,算得上有钱人。虽不至于说祸害乡里吧,却也趾高气昂,喜欢指指点点,多管闲事。目的就是告诉乡亲,在村里,他路金锁要算个人物。

  他不在乎路云仙干不干活,他养得活她。尽管她出口成“脏”,满嘴的污言秽语让他很恼火,但大多数时间,他还是疼她的。他只有一个期盼,盼望着路云仙赶紧找个人,利利落落把自己嫁了,他一定赔上丰厚的嫁妆,到时候,左邻右舍那羡慕的目光,想想都觉得带劲。

  路云仙却心生不甘。

  眼见着同班的、同届的农村户口的同学招干的招干,当民办教师的当民办教师,路云仙也动了心,想去当个民办教师。

  故事说到这儿的时候我笑出了声。

  孔子曰:因材施教。

  她要是真的当了老师,碰上某某几个天资聪慧的学生,她举世无双的骂人才干,就一定能够传承下去,也算是为社会保住了“底蕴深厚的文化遗产”,实乃万幸万幸也。

  她让她爹去镇上,找相关的领导说说情,送送礼,行行贿,让她到村里的小学去任教。

  她爹掏出高级过滤嘴香烟叨在嘴上,蛮不在乎地说:“那还不简单,镇长和我熟得很,我的面子,他敢不给吗!”

  那时还不像现在,有钱就有了一切。那时候有钱固然是好,但说实话,包工头的社会地位其实不高。所以,当路云仙她爹走进镇长办公室,发现镇长的脸色很是不耐烦的时候,一向趾高气昂的路爸爸突然就怂了,一紧张,居然忘了发一圈高级过滤嘴香烟,炫耀炫耀。

  直到他磕磕绊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明来意,镇长一脸严肃地说,会考虑,会研究,客客气气送他走之后,他才想起来,竟然忘了发高级过滤嘴香烟。

  心有不甘,说什么也得转回去发一圈。

  这么一回去,正好听见镇长说:“让他家那台姑娘当老师,总有一天,全镇都是骂街的。”

  路爸爸知道自己闺女的嘴德,顿时觉得无地自容,默默地转身,回家去了。

  路云仙问他:“说成了吗?”

  路爸爸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成、成你娘的腿!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路云仙耐住性子说:“明明是你自己无能,办不成事,反倒来骂我出气,降不动金刚降拐角,老东西,你别拿我当出气筒。”

  路爸爸没压住火,一巴掌扇了过去。

  就这样,父女俩吵了起来,越吵越烈,吵到最后,都扬言要断绝父女关系。

  路母夹在中间就难做了,劝女儿,女儿说:“明明他自己无能,还打我,还说是我丢了他的脸,他也太瞧得起他自己了,他有什么脸可以丢?”

  恰巧,这话偏偏又被路爸爸听到了,雪上加霜,父女俩再次大打出手。

  路云仙一急,随便找个人就嫁了。路爸爸也够绝,说好的丰厚嫁妆泡了汤,硬是一分钱没给。

  路云仙哭了,对路母说:“妈呀,这老东西还真够绝的,你让我今后怎么办,喝西北风去啊?”

  路母叹了一口气说:“你有手有脚有力气,有田有地,自己去苦,自己去挣去!”

  路云仙说:“妈呀,你记好了,今后我要是正眼看那老东西一眼,我就是母狗养的!”

  路母是又气又急,急火攻心,终于罹患疾病,几个月后,叹息一声,两行清泪,撒手人寰,留下了无尽如藤蔓般曲曲绕绕、夹缠不清的深深牵绊。

  丧事办完,服完三,从第四天起,便没了路爸爸的踪影,自此人间蒸发,只有老宅,留下了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一年的时间,路云仙经过老宅的时候,绝不会朝屋里看上一眼。

  二年的时间,路云仙经过老宅的时候,会偷偷瞄上一眼。

  三年的时间,路云仙经过老宅的时候,会在老宅门口站上片刻,目光若有所思。

  四年的时间,路云仙会刻意绕道来到老宅,怅然若失地朝屋里张望,眼里充满了期盼。

  十年的时间,十年的打拼,流在路云仙体内的包工头的血,让路云仙也有了自己的施工队伍。她不知道,若是父亲在的话,现在的自己,能否不再让他感到丢脸,甚至,还会成为他的骄傲。

  十一年的时间,人们经常看到,一个落寞的女子,时常默默地伫立在老宅旁,一站就是很长时间。

  十二年的时间,路云仙终于再次走进老宅,老宅已破败不堪,想起了从前,想起了小时候,路云仙的心头酸酸的,忍不住想哭。

  丈夫说,要不,把它卖了吧,不然就废了!

  路云仙呆了片刻,突然操起墙角的木棍,劈头盖脸朝丈夫打去。

  十五年时间,路云仙第N次进了老宅,默默地呆了大半天,突然起身,回家抱来了铺盖,从此,便在老宅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五年。

  然后,就到了二十年的时间。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路云仙眼神空蒙,注视着墙上的照片,眼角眉梢布满思念,她禁不住喃喃自语:“爸啊,我等了你二十年,便是我错了,二十年的时间,也足够原谅了!”

  终于,到了二十四年零二百四十四天的时间,是个阴沉沉的日子,路云仙的手机,冷不丁地就响了。

  陌生的号码。

  陌生的归属地。

  接通,陌生的口音。

  陌生的口音问:“请问,路金锁是你什么人?”

  路云仙尤如电击,浑身颤栗不止,她努力平静下来,她本来要回答说是我父亲,一张口,却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存了二十四年二百四十四天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却硬生生没有流出来。

  就这样,路爸爸在离开老宅二十四年二百四十四天的时候,离开了人世。

  安葬完她父亲的骨灰的那一天,万建春偷偷地对我说:“路云仙,确实够强悍,你爷爷,这么悲伤的事,她硬是一颗眼泪都没流。”

  我苦苦一笑,种种迹象我都看在眼里,本能告诉我,她虽然没有哭,但她的心,在流血!

  终于,在人声渐寂的时候,路云仙在老宅的老树旁坐了下来,我看不见她的眼,但她的背影,还是透出了她的寂寞。

  我轻轻走过去,轻轻在她身边坐下来。

  她看了我一眼说:“刘文文,别想着要来劝我。”

  我淡淡一笑说:“路云仙,别他妈自作多情,孙子才想劝你!我来,只是想问,补习那年,你丫的为什么要那么骂我?”

  路云仙说:“刘文文,你妈的ABCD,这样的一个日子,你来找我兴师问罪合适吗?告诉你孙子,老娘我早就记不得了。”

  我沉吟了一下说:“是啊,今天是你父亲安息的日子。可是,路云仙,你觉得,你父亲能够安息吗?”

  路云仙怒目圆睁,恶狠狠冲我说:“你来找事的吧,刘文文?”

  我笑笑说:“我不找事,我只是觉得,你父亲的心里,一定有许多遗愿未了。”

  路云仙说:“狗屁,那老东西痴呆了,什么都不记得,哪还会有什么未了的遗愿。”

  我看着她说:“真的吗?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路云仙疑惑地望着我。

  我说:“路云仙,抛开你的成见,用心去想!”

  路云仙说:“我想不出,也不想想。”

  我说:“路云仙,这一生,会有哪个男人,把什么都忘了,却唯独记得你的手机号码,又会有哪一个男人,会一遍又一遍念着你的手机号码,咽下最后一口气。”

  路云仙迅速低下了头,我看见了她眼里,闪烁着泪花。

  我接着说:“路云仙,有什么样的伤害,能够经得住这样的牵挂、这样的而不被原谅。”

  路云仙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我,我看见,她的喉头在不停地蠕动,我知道,她在拼命忍住不哭。

  我微微一笑,我不想给她喘息的机会,于是我接着去撩拨她:“路云仙,老头患了老年痴呆症,可他还是打听到了你的手机号码,这本生就是一个奇迹!路云仙,这足够说明,在你父亲心里,你是他最疼的部位。”

  路云仙飞快地低下了头,喘息着说:“刘文文,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你想让我哭,好让你看笑话。”

  我说:“你想哭吗?”

  路云仙火了,她大声地说:“刘文文,那是我爹,他也是我心里最疼的部位,刘文文,你大爷的,我等了他二十四年零二百四十四天,想得我心都起了老茧,狗日的,你说我想不想哭!”

  我说:“那你就哭。”

  她大声地吼:“我不哭!”

  我说:“你爹都死了,你为什么不哭?即使你爹错了,错了他也是你的爹,况且他还记挂了你一辈子,他得了老年痴呆,就算这样,他还是记挂了你一辈子!他已经付出了代价,四处流浪,不知饥饿不辩冷暖,受尽了苦遭尽了罪,死的时候体重还不到五十斤,可就算这样,他什么都忘了,唯独没有忘你的手机号码。那是手机号码吗?路云仙,那不是,那就是你,是你在他心里的存在!”

  路云仙歇斯底里地大声吼叫:“刘文文,我操你妈的ABCD,老子求你了不要说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看着她说:“路云仙,不是对我,而是要去对那个记挂了你一生、爱了你一生的那个人去说,去说我错了。”

  于是,在一旁一看究竟的同学们注视下,路云仙终于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直入云霄:“爹呀,女儿我错了,女儿我早就知错了!爹呀,女儿我等了你整整二十四年,二十四年,你为什么不回家,你为什么不回家啊,我的爹啊!”

  我仰天长叹,泪水流了一脸!人这一生,何以?如此多的不确定?如此多的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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