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筋疲力尽的执行

发布时间:2022-08-01 17:21:14

  筋疲力尽的执行

  文/宋昱慧

  火,怒火,愤怒的火,熊熊燃烧的愤怒的烈火,被强制地密封在一个非常坚硬而又狭小的金属盒子里,像一头被恶意困住的凶猛的雄狮,不停地奔突、跳跃、挣扎、扭动,以至于盒子拼命地摇晃、翻滚、撞击,随时都有爆裂的危机。司马霁雯精致的脸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异常冷酷和苍白,原本一双温和的丹凤眼暴怒得似发狂的狮子那瞪圆的寒凛凛的眼睛。她感到胸口被烈火燃烧,她甚至可以闻到自己的心被炙烤时发出的滋滋声和焦糊味。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她就是呆呆地怒视着坐在她对面的执行法官祁阳那一脸无辜兼莫能助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痞相!真他妈的流氓加痞子!司马霁雯在心里恨恨地骂道!

  理性真是好东西,理性的人才是最有智慧和力量的人。当理智胜利归位的时候,司马霁雯迅速地恢复了她一贯的从容和淡定,还有惊人的冷静和潜藏在心底里的坚韧和残忍。不得不说一个二十三的职业经理人商场杀伐的历练和六年培训师的从容,以及崭露头角的新秀作家杰出的睿智让司马霁雯可以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哪怕是在这样极度愤怒的时候。她缓缓地站起身,她是故意地缓缓地站起身,让这样的过程看上去有些表演的味道,她不介意表演。这个世界上有谁的人生不需要表演,有谁可以活出自己的本色?!表演虽然很假,但是假的东西往往都有预想不到的效果,尤其是在一个极度纵容假的世界里,倒是真的行为寸步难行到举步维艰的地步。如果为了达到想要的效果,司马霁雯是不介意用“假”表演一下的,虽然她的演技因为不愿意表演的缘故而显得不是很娴熟,好在她有的是冷静,她清楚地明白目前的状况下只有用这样“假”的表演才能够更加有效地维护自己的权益和尊严。

  司马霁雯缓缓地站起身,一身红色羊毛套装让她看上去似一团移动的火焰,仿佛瞬间就可以让这个狭小的办公室一同燃烧起来,并且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让滚滚的浓烟在瞬间吞噬掉这个黑白颠倒、没有公平、公正、公理的世界。火!人类真的需要火!需要火去摧毁一切的邪恶!然而,历史的规律是邪恶总是具有顽强的生存能力,不但可以迅速死灰复燃,而且还可像超级病毒一样重新控制世界,并在某种情况下疯狂肆虐,尤其是在体制和思想被金钱控制的世界里,这样的病毒的嚣张程度真的是超乎想象的极致。

  一步,两步,司马霁雯只需要两步就可以靠近祁阳的办公桌,然而这两步她仿佛走了两个世纪的漫长岁月一样沧桑和悲凉。心中的怒火像巨大的毒蛇在不停地绞动,随时都有冲出狭小的心脏的危机,她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压制,就像一个理智的天神必须与冲动的恶魔角斗一样,她必须用理智抑制自己的愤怒随时要爆炸的冲动。但是,她还是非常想把自己纤细白净的手指变成锋利的短剑用尽全身力气猛烈地插入祁阳的胸膛,把他那颗无赖、肮脏的心脏拽出来狠狠地摔到马路上;她更希望自己成为武侠小说里的绝世高手,用分筋错骨手这样恶毒的招数狠狠地折磨眼前这个像鲶鱼一样油滑不作为的执行法官。这个无赖,居然把一个小小的执行案件拖了八年半,拖到执行款被私自放走都不通知当事人!简直是欺人太甚!难怪中国的司法如此地饱受病诟,有这样的执法者,就是老百姓的灾难!司法不被置疑和病诟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司马霁雯甚至可以不要那笔执行款,然而,绝对不会受到这样的愚弄、羞辱和压迫!决不!隐藏在她骨子里的倔强和执拗在这时被发挥到了极致。司马霁雯对着一脸瘪三痞子气的祁阳淡淡地笑笑,灿烂得犹如初开的牡丹一样雍容华贵,更像是一朵凌寒傲霜的红艳的菊花。

  祁阳显然被这样的笑弄得莫名其妙,嘴角抽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怀疑地看着司马霁雯不语。不得不说,五十多岁的祁阳绝对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执行法官,临危不乱,可以非常淡定地应付各种复杂棘手的突发状况。

  “啪!”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司马霁雯纤小的手重重地拍在祁阳的办公桌上,顷刻间撕裂了凝固的空气和司马霁雯胸中压抑的怒火:“祁阳!这就是你给我的结果吗?!足足九个月,你都干嘛吃去了?!执行款被私自放走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更没有采取及时有效的补救措施,你这是严重的不作为!不作为!是失职!渎职!你不觉得你有义务和责任保证我的权利和利益不受侵犯吗?!你还是我的案件执行法官吗?!你究竟是怎么保护我的利益的?!八年半的时间,我请你吃饭,千辛万苦地到偏远农村给你买纯正的土鸡蛋,甚至答应可以给你五万元辛苦费,你出车下冻结令都是我付费!你还想怎么样?!”

  “那你不是没有来吗?”面对咄咄逼人的司马霁雯凌厉的指控,祁阳顿时没有了刚才嚣张的气焰、痞赖和淡定,嗫嚅着说。

  “我没来,你作为我的执行法官,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情,你就不能找我吗?!于情于理,你不觉得你都应该用五分钟的时间给我打个电话吗?!你既没有在第一时间找我研究解决办法和对策,又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开发区领导就私自放走执行款这样严重国家公职人员知法犯法的行为作出交涉,就是你的责任!不要跟我狡辩!你觉得我还可以对一个严重损害了我利益的执行法官表示宽容和友好吗?!”司马霁雯的声音冷冰冰地,仿佛是来自极地冰原的最底层,坚硬而生冷,完全不像是从一个看上去有些娇弱的女人的嘴里发出来的。

  司马霁雯顿了顿,凌厉寒冷的目光死死地逼视着祁阳,让他完全没有躲藏和敷衍的余地:“现在的问题变得从未有过的简单!是法院没有有效地保护我的利益,我只对法院说话!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我绝对不会罢休!绝对不会!市政府大门我找得到,省政府的大门我也找得到,检察院就在我家附近。而且,关键是——我还颇认识几个字,不但认识,还会写,不但会写,还在美国顶级的出版社出版了三本书。这样的我不知道会写出什么样的文字,发到什么样的网站和刊物,我真的不能确定自己会做什么?!”司马霁雯看似轻描淡写地说,实际上处处是杀机,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气。现在的司马霁雯简直就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挂着暗器和利刃的隐形杀手,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的怨气和愤恨都插到对手的心脏。

  祁阳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额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有些费力地从靠背椅上挺直了身子,往前靠了靠,似乎是在努力地摆脱心里的震惊,不错,在过去八年半的时间里,他印象中的司马霁雯都是一个宽和而优雅,十分有涵养和素质的女人。但是,祁阳知道,这样有涵养和素养的女人从这一刻开始,一定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他努力地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可以自然一些,以维持法官的尊严和面子:“司马霁雯!我能够理解你的激动!……”他尽量使用温和的语气,字斟句酌地说。

  “你不理解!”司马霁雯断然打断祁阳的话,让祁阳不由地一愣,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如果你能够理解当事人渴望保护自己权利和尊严的焦虑心情,就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不会让一个简单的民事执行案拖了八年半依旧没有结果!更不会在执行款被政府公职人员私自划走这样的恶性事件发生后事不关己地拖延了九个月!”司马霁雯完全不给祁阳辩解的机会。

  “好吧!我马上报告院长、执行局长,你放心!会给你交代的!这样总行了吧?!”祁阳涨红着脸,发狠地说。

  司马霁雯凛然地看着祁阳,淡淡地说:“好的!我就看看你们是如何给我交代的!”

  秋日的松花江畔色彩斑斓而壮观,所有的草本和木本植物都竭尽全力地把生命的颜色喷涌出来,形成磅礴而张扬的气势。浑浊的江水虽然总是让人想起黄河的悲壮、苍凉,以及自然环境在短短的三十年间遭到的惨烈破坏。然而,总是有水,哪怕是已经失去了灵气的水也依旧是水,何况总是能够从这样的水里去幻想松花江昔日的美丽和富饶。两岸林立的高楼,让人的视野被限制在狭小的空间,沿江公路上往来车辆的噪音让人感到城市的浮躁和焦虑。红砖甬路上红色羊毛套装的司马霁雯像一团缓慢移动的火焰,而且是忧郁的火焰。她白净的脸上密密麻麻地堆积着无奈和愤怒,并且夹杂着郁结的悲凉。她已经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足足四个小时,她不能让自己停下来,那种锥心的痛苦和纠结像密密的钢丝线死死地缠绕着她,让她沉闷得似乎胸口随时都可能炸裂开来。虽然在祁阳面前司马霁雯用强势的态度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和权利,但是,以后的事情会怎样发展,她的心里真的没有多大的把握。对于中国的司法部门的办事风格,司马霁雯真的是非常不敢恭维,尤其是遭遇了执行款流失事件之后,她更加无法安抚自己去选择相信。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一个国家的国民根本不能相信这个国家的公职人员,尤其是代表着维护公平和正义的法官!这绝对是国家的悲哀,国民的悲哀,国家的笑话,国民的笑话。然而,历史上,这样的悲哀和笑话也真的实在是多到不能再多,历史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公平和正义可谈,虽然都会制定代表着公平和正义的法律,而且也都习惯把这样的律条喊得煞有介事、震天地响。但是,有很多时候正是这样制定的代表公平和正义的法律反倒是制造了更多的不公平和不正义的事件。

  八年半前,司马霁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把欠债不还的村民吴理伦告上法庭,因为案件本身并不复杂,普通欠款纠纷,证据清楚确凿,几乎没有什么争议就胜诉。然而,让司马霁雯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很多官司不是输在判决阶段,而是输在了执行阶段。大量的民事或者刑事连带民事赔偿的执行案件都在执行阶段被用各种各样的原因和故事而不了了之,让执行人的权益遭受最无耻、最可笑、最可怜、最无助、最无奈、最悲伤的侵犯,眼睁睁地看着被执行人恶意或者串通执行法官恶意地逃避执行却可以活得悠然自在、毫不歉疚和惭愧,真是一件生不如死的痛苦事情,让当事人的心有一道永远都不能愈合的伤口不停地流血,直到死亡的一刻,并且伴随着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煎熬。司马霁雯因为这样的事情不得不看到社会的黑暗和冷酷的现实,好在多年的社会阅历和冷静,让她有能力找到保护自己的途径,她管不了其他人的悲哀,社会问题不是她这个小女子有义务负担的。但是,她绝对有能力保证让自己不至于陷入悲哀和痛苦。

  判决下来之后,她就找到执行法官祁阳,在第一时间查封了被执行人的房子,调查了他的银行存款情况,结果狡猾的吴理伦早就在判决下来之前转移了账户里的资金。因为被执行人在郊区有土地,占地时可以得到补偿款,所以,她非常密切地关注占地进展情况。祁阳很有把握地承诺只要占地,就百分百拿到执行款,并且让司马霁雯配合密切注意当地占地情况的进展,及时提供信息,他可以在第一时间下冻结令。对于这样的说辞,司马霁雯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她还做不到让欠款人露宿街头的事情而强制执行房产,虽然她非常痛恨这样的无赖,但是天性之中的仁厚还是让自己下不了这样的狠心。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执行案子被拖了八年,终于等到了占地的确凿信息,司马霁雯在第一时间通知祁阳,并且三番五次地催促祁阳在村里和开发区下了两道冻结令。按着祁阳的说法,这是加了双保险,万无一失。她可以回家静等好消息、安心睡觉、放心吃饭啦。司马霁雯确实相信了祁阳的话回家放心吃饭、安心睡觉去了,恰好身体不好,工作又忙碌,一直没有追问结果,九个月后,却是这样的结果——执行款被私自转走!愤怒!司马霁雯真的没有办法不愤怒、不发飙、不焦虑,她深深地明白,现在的自己如果要保护自己的权益只有拿出自己的冷静、果断、智慧、勇气和法院做持久的对抗!人在很多时候不是天生就强硬的,往往是被逼到死角之后才不得不选择强硬。一个国家的司法把一个文弱的女人逼迫得不得不选择强硬,不知道这是国家司法的失败,还是当事人的失败;是国家司法的耻辱,还是当事人的耻辱?!司马霁雯现在必须要选择强硬,她必须要选择强硬,她没有办法不选择强硬。这是保护自身权利的唯一途径,她已经因为自己的轻信付出了不该承受的代价,她是绝对不可能犯同样的错误的。血战到底是唯一的途径!司马霁雯像一个全副武装、身披铠甲的战士,用战袍和铠甲来包裹她女性柔弱、敏感、慈悲的心,让她人为地变得坚硬和强横。人世间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就是如果逼迫女人选择坚强,往往会爆发出不可估量的能量,甚至可以毁天灭地地摧毁一切。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绝对不可以低估女人的爆发力,绝对不可以轻易地引爆这样的爆发力。

  夜已经很深了,躺在黑暗中的床上,司马霁雯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和无助,而无边的黑暗仿佛是有意地跟她作对一样,变成无边无际的空虚,把她悬浮在空中,不能动,却随时有可能被坠入无底的深渊而粉身碎骨。这是怎样的世界和人生?!让自己承受这样痛苦和焦灼的是自己需要纳税、奉献去供养的国家机构!这样的无助和悲凉绝对是一个公民不能承受,不愿意承受,又不得不去承受的。而且,在承受时,连基本的尊严都不能保有。唉——司马霁雯长长地叹口气,幽幽地,如同夜游的魂在幽暗中发出的一样缥缈和苦涩。老百姓要维护自己的权利真难啊!司马霁雯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直到晨曦微明,索性坐起来,披着衣服在床头灯下读书。

  祁阳这次还真的没有失信,并且非常迅速地行动。这真是少有的事情,不知道是司马霁雯的威胁有了作用,还是他的良心发现了的结果。不过,让一个执行法官良心发现,还真是非常难得的事情,几乎可以难到与虎谋皮。作为一个资深执行法官最杰出的本领可能就是必须要具备刀枪不入、软硬不吃、铁石心肠,在他们的眼里是绝对没有公理和正义这样的事情存在,有的只是利弊的衡量和得失的计较以及自身安危的算计罢了。看透了这一点,司马霁雯反倒变得坦然了,不坦然又能怎么样呢?!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就难免被世界左右和束缚。

  在祁阳的安排下,司马霁雯见到了执行局的袁琦局长和法院院长殷宏伟。对于袁琦,司马霁雯没有一点儿的好感,总觉得他装模作样的背后有一颗油滑得像泥鳅一样卑微的心。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能够爬上执行局局长的位置,但是,也许真的只有这样的人才有本事爬到执行局局长的位置,司马霁雯不无鄙夷地想。

  但是,对于殷宏伟,司马霁雯不得不说有种说不清的信赖和敬佩,从心里发出来的没有任何矫饰和借口的信赖和敬佩。司马霁雯从踏进殷院长办公室的那一刻就被一种近乎神圣的氛围牢牢地抓住。不是这间办公室有多么豪华气派,而是简单干净中透出的威严和庄重。二十平米的向阳房间,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两幅醒目楷书的字画“清正廉明”和“公心称天地”。暗红色的卷柜笔挺地立在房间一端的墙壁,像个严肃的卫兵。同色的办公桌上简简单单两部黑色电话,一个竹子做的笔筒,一台液晶电脑显示屏,一个文件竖立。简单的木质包真皮矮背座椅,进门左侧是一排三联钢骨架的真皮长椅。殷宏伟身材魁梧,一米八五的个子,方面大脸,剑眉虎目,眼睛里透出一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那种正气和威仪,从外形来说,绝对适合做法官。殷宏伟院长说话非常宽和,完全不像是从这样高大威猛的男人嘴里发出的声音:“你的事,我听祁阳法官说了!真是太让我震惊啦!作为国家公职人员公然无视法律的尊严、知法犯法,践踏公平和正义!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一定要追查到底!祁阳马上联系开发区主管领导,尽快拿出解决方案。给他们限定出处理时间,逾期不能解决就按规定下罚单,用最高限。这还了得!连法院的冻结令都敢公然无视!老百姓的权利难道是可以随便侵犯的吗?!法律难道是写在白纸上的吗?!…….”

  面对这样掷地有声的慷慨陈词,司马霁雯忽然热血翻涌,喉头发紧,眼睛发涩,觉得自己像个被欺负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爸爸时涌起的温暖、亲切和安全,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感激和敬重之情悠然而生,又夹杂着庆幸,她笃定地认为殷宏伟一定会像包图一样给她讨回公道。她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根本不用说什么,她要的答案,她来的目的,殷院长全部给出了她最想要的回答。还说什么呢?!还用说什么呢?!司马霁雯含着泪水注视着殷宏伟,缓缓地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用所有的感激、敬佩、虔诚深深地鞠了一躬,重重地说:“谢谢您!有您这样的院长,我放心了!”

  是的,司马霁雯是出自本能地信任殷宏伟院长,说不清楚原因,是因为他凛然威风的外貌,还是掷地有声的谈吐,还是被他的气势胁迫,总之,就是非常天真地认为,自己遇到了再世的包公一样的幸运,而且文笔上小有名气的她还作了赞美到近乎巴结而后来几乎成为自己的污点和耻辱的词——《卜算子》,给她心目中敬仰的殷宏伟院长。

  卜算子 赠殷宏伟院长

  铁肩担道义,

  司法书风流。

  当世龙图显神武,

  正气著春秋。

  青锋剑三尺,

  刚直鬼魅羞。

  一身肝胆名华夏,

  儒雅谁堪俦?

  接下来的事情实在是让司马霁雯感到一种被戏弄欺骗的羞辱,就像是一个误打误撞地闯进了一栋外观恢弘壮丽的城堡后,发现了里面的肮脏和破败,瞬间产生了巨大的落差一样。失望像个调皮的孩子用藤条不停地抽打她的心脏,让她无语到愤怒。而那首《卜算子》在这时就像似恶毒的巫婆一样发出嘲讽的桀桀怪笑,不停地刺痛和作践司马霁雯的自尊心,让她为自己本能的轻信和愚蠢感到从未有过的悔恨和羞辱,还夹杂着对中国司法的失望和悲凉,透到脊背的失望和悲凉,那种感觉就如同用极地的冰锥不停地刺穿她孱弱的躯体时被撕裂和寒冷同时折磨的痛苦和无助。

  接下来四个月,司马霁雯不断地接到祁阳各种各样正在跟进的理由,而且是全院上下都协同一致全力跟进的理由。可奇怪的是这样全院上下一致全力跟进的案件就像是一头执拗的老牛一样倔强地站在原地,没有一点点的进展,不知道是法院已经无能到这样的地步了,还是法院原本就是被政府控制的机器而已。那个曾经慷慨激昂、信誓旦旦的殷宏伟院长不是开会,就是去省里,再不然就是去北京截访,总是忙得不见人影。司马霁雯的耐心被一次又一次地无声凌虐、戏弄、冲刷与欺辱,她有一种欲哭无泪、欲诉无门、欲怒无声、欲恨无处的无助、无奈、和折磨。

  司马霁雯被这样拉锯似的官场惯例的扯皮彻底激怒了,她断然地给祁阳下最会通牒:“祁阳!麻烦你告诉殷宏伟,我可是给足了法院和你们的面子与信任!如果你们没有能力保护我的权利,我现在就想别的办法。不要用这种无赖扯皮的伎俩应付我!掉分!这非常让我鄙视加鄙夷!我司马霁雯虽然平民一介,但是我的书可是在美国顶级的出版社出版的,我跟出版社的关系良好,我的文字是可以优先被采稿的。我可以写一篇类似于《见证中国司法》这样的文章,我想会有很多人感兴趣。我是小有名气的作家,我在各个门户网站都有账号,我也不妨写写内幕,写到谁,我可不负责。我想中国的监察和反腐部门都非常愿意看到这样的文字,关键是一度有围观起哄嗜好的中国网络隐形吃瓜部队更加愿意看这样的文字。你们穿鞋的都不怕,我光脚的平民还怕什么?!”

  “你看!你看!你这急脾气!就是压不住火!为了你这件事,我们局长、院长跟开发区不停地磋商,真的是非常卖力!我们刚才还在研究你这件案子呢!要不然这样?你去找找开发区把钱放走的王志文和宗铁新,我有他们的电话和地址。”祁阳不温不火地说,带着诱导和狡黠地说。

  司马霁雯明白,这是让当事人去把事情闹大。“真他妈地奇葩!”司马霁雯想,法院办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惩罚犯罪是法律的义务和职责,现在却要自己变成泼妇去骂街。真是典型的中国特色!好吧,既然身在中国,就不得不俯就迎合中国的特色,那就扮演扮演泼妇又何妨?!自己纵横商场二十三年,什么样的地痞流氓没有见过,也不是吃素的主,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和尊严真的顾不得素养和体面这样的高贵事情,不是不想文明和高贵,是在这样的事件里,文明和高贵不但一无是处,还可能成为被欺辱和拖延的绝佳理由。真是无语到无话可语,悲凉到无比悲凉,叹息道无声叹息。

  面对开发区拆迁办王志文和宗铁新这两位流氓办事员,司马霁雯感到从未有过的恶心。恶心他们的脑满肠肥的外貌,恶心他们无耻贪恋的心性,恶心他们欺软怕硬的地痞作风,更加恶心他们狗仗人势的嚣张。

  司马霁雯刚刚说出为自己的执行款被私自放走的事情来找他们,王志文和宗铁新就大骂起来:“操你妈!你他妈真的胆肥了吧!你能怎么地?!老子就做了!爱哪告哪告去!”

  面对他们的威胁和辱骂,司马霁雯毫不示弱,桌子拍得震天响:“你们他妈的骂谁?!我是你可以随便骂的?!知道吗?!你的工资是我们纳税人开的!里面有就我一份!是我们人民群众在养活你们!我们人民群众是你们的衣食父母!身为政府公职人员,公然知法犯法,放走法院扣押款?!这是犯罪!你们懂吗?!是职务犯罪!别告诉我在这样的事情里,你们没有得到好处!跟姑奶奶叫板,你们还嫩了些。我今天把话放这,把钱给我拿回来,万事皆休!你们怎么拿出去的,就怎么给我拿回来。否则,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会折腾到扒了你们这身皮为止!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和决心!姑奶奶天生就不是吃素的!是你们颠覆了我对国家公职人员的所有敬重和好感……”

  司马霁雯夹枪带棒、连威胁带利诱损了这两个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鹰犬一样的人物足足三十分钟。看着坐在对面的王志文和宗铁新垂头丧气的样子和门外不用看都知道的拥挤的围观者,司马霁雯的慈悲心又开始爆棚,她实在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最后丢下一句不尽快解决还会来找的话,就扬长而去。

  然而,这件磐石一样的私放扣押款的案件并没有因为司马霁雯去扮演泼妇就有丝毫的松动,就像一座巨大的石头山一样丝毫无法撼动。受到惊吓的王志文和宗铁新还居然找到省里司法局的局长表哥出面给办案员施加压力,同时司马霁雯也收到了陌生人的警告威胁。司马霁雯像一只被拖得疲惫不堪的老山羊一样几乎近乎于崩溃状态,失眠、易怒,随便什么事情都会让她心情无比烦躁,感到自己被困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又像似被各种看不见的绳索牢牢地束住,不能挣扎,无法摆脱。更加悲哀的是,居然不知道浑身的力气使到哪里,到处都是软绵绵的棉花包裹着,轻飘飘地消耗着她的体力,任凭她如何挣扎、反击都根本是白费力气。反倒是让她的怒气和焦灼更加地无法释放而越聚越多,多到像一个被充气到极限的皮球,随时都有爆炸的危机。司马霁雯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疲惫,就像是一个走在暗夜荒野里的孩子,到处是看不见的危机,荆棘、陷阱、野兽、幽灵、魔鬼,而且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出路。

  万般无奈之下,司马霁雯毅然决定去找开发区区长项宇楠,为了不至于给法院留下话柄,她把自己的意思跟殷宏伟简单地说了一下:“殷局长,您知道我是非常信任您的,但是案件就这样拖下去实在是非常可恶的事情。我能够理解开发区和法院都是兄弟单位的尴尬局面,我也知道有人滥用自己的权利出面干预案件的执行。但是,这是法治社会,国家的基本国策是依法治国。省里的权力总不能盖过中央的决策和稳定大计。我司马霁雯不会因为受到威胁就畏缩的!我想您同样不是那种可以被上司施压就主动出卖自己良知和底线的人!所以,我想从当事人的角度找开发区区长,我可是全力支持你们法院的工作!按理,这应该是法院分内的事情!我已经扮演泼妇,也不介意再扮演一次拦轿喊冤的冤妇。如果这样还是不行,我就会采取自己的行动。”

  “对!你想得非常周到,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那边施加压力,我们的工作会变得轻松些。你不知道,法院也难啊,抬头不见低头见,希望你能理解。不过,我们是绝对会依法秉公办事,不会徇私枉法!请你放心!总会讨回公道地!”隔着电话线,司马霁雯都能够感觉到殷宏伟那张威严的脸下掩藏的虚伪,让她恶心和愤怒的虚伪。

  司马霁雯一身黑色西装套裙,白色大翻领衬衫,黑色小巧的半高跟皮鞋,坐在项宇楠半旧的灰色布艺沙发上,几乎都可以碰到项宇楠的办公桌。不得不说这间办公室真的是太狭小了,狭小到有些寒酸。项宇楠五十几的样子,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皮肤,有些书生的文弱和久经官场历练的淡定。司马霁雯尽量使用平和的语气,她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顾忌,似乎有些担心这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主任会被她的愤怒吓哭。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震惊,真是奇怪的想法!司马霁雯努力地抑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地有知识素养,并且从容不迫。但是,看似舒缓的话锋利却隐藏着看不见的威压,这也许是对书生最好的态度。

  “项主任您好!说真的,我十分不愿意来这里,我不希望打扰任何人!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但是,你的部下知法犯法地侵犯了我的权利,我就不得不来找你。我知道这件事可能跟您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您是领导,总会有御下不严之过。国家三令五申从严治党、从严治吏、反贪反腐,居然还发生这样滥用职权和渎职的事情,侵害了我的利益。我就不得不拿起武器保护自己。我是被迫应战的,我别无选择!我没有别的要求,把钱给我,至于这笔钱从哪里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这么大的开发区,区区二十几万不算什么。这中间的猫腻是巷里皆知的事情,我也不用反复强调。但是,如果您不能给我讨回这个公道,我就只好用我的手段,起码我的作家名头也不是浪得的!”

  司马霁雯说这样话的时候,注视着项宇楠的面部表情,她可以清晰地在那张好看的脸上看到隐藏的愠怒和克制。她知道自己的话凑效了。

  “我只能跟你说三个问题。1、我们依法办事,有法必依,这是原则!2、任何人犯法都要对他的行为负责!执法必严、违法必究!3、按正常的途径办理。你是聪明人,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很忙,就不多说了。”项宇楠摆出一副走好不送的架势。

  “哈哈!好!痛快!如果没有依法办事,达到我的满意,我还是回来的!而且不止一次!”司马霁雯摇摇地走出这个间只有十平米的办公室,就给殷宏伟院长打电话:“殷院长,我该做的都做了。您现在马上找项宇楠,他答应按正常的途径处理!正常的途径!这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好,我今天有事,明天!”

  “明什么明天?!明了九年明天!三千二百多个明天!还要明天吗?!我告诉你,现在你们要是还没行动,我绝对有理由相信这是法院的问题!我的攻击目标将会对准法院!毫不留情!”司马霁雯瞬间强硬和冰冷的话语,和话语里透出的锋利与杀气达到了空前的效果。

  “好的!我现在就打电话!”殷宏伟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很有些果决地视死如归的架势。

  “司马霁雯!项主任答应给钱。就这几天的事情。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接下来是双发财务对接的问题。”殷宏伟的声音依旧带着男性特有的磁性魅力和浑厚。

  收到殷宏伟院长在五分钟后打来的电话,司马霁雯忽然感到悲凉。瞬间觉得天地间一片苍茫的萧索。孤独、委屈、压抑、心酸、愤怒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筋疲力尽地疲惫。她一头栽倒在床上,轻轻地抽泣起来,那种有意控制的低咽声似乎是从远古洪荒里传来,带着数不清的沧桑和无助,如泣如诉、穿心裂肺。

  然而,接下来的两个月开发区和法院就财务对接问题又开始了无休无止的扯皮,这让司马霁雯感到暴怒!不错!是暴怒!这是什么作风?!这就是我们的公职人员对待公民的办事作风吗?!没有亲身经历,是不能体味这中间的心酸、心累、心痛、心碎、心灰到心死的感受的!司马霁雯非常不幸地体味到了,生不如死地体味到了。

  殷宏伟自从打过那个报喜,算是报喜的电话之后就避而不见,法院方面都是祁阳跟司马霁雯对接。从祁阳方面的说辞是开发区要面子,不想把丑事爆出来。所以希望法院给开发区打欠条,算是借款,法院坚决不同意,说上级检查,没法下账。虽然也有过这样的先例,但是现在财政监管力度加大,由省里直管,不敢担责任。双方财务开始各执一词,似乎都有道理,又似乎都是卫道者。但是都没有考虑当事人权利和感受的问题。司马霁雯听到这样的解释像一头瞬间被激怒的狮子,发出震动草原的长长的喑哑嘶吼。她直奔开发区区长办公室找到项宇楠,先表达了谢意,又简单地说明来意,然后用平静里透出果决和坚韧的目光淡淡地看着项宇楠。

  项宇楠出奇地和平而爽快,完全不像个书生:“怎么,那件事还没有完事?!开发区给钱!错了吗!错了就得纠正。让法院财务正常办理就行!…..”项宇楠的笑容宽和而绵软,充满魅力——让司马霁雯瞬间生出敬佩和亲切的魅力。她不由地对这个有点书生气的开发区老大刮目相看,如果共产党的干部都是这样子,那老百姓该是多么幸福啊!社会风气该是多么清明啊!国家该是从骨子里的强大!司马霁雯不无凄凉地想。

  走出开发区,司马霁雯勉强控制自己的愤怒,操起电话打给祁阳:“项主任认可给钱,让法院正常办理,如果你们再扯皮,一个星期之内,我拿不到钱。我司马霁雯绝对不会再找法院!我直接去检察院!正好检察院就在我家附近,我可以一天去串五趟门!”

  “你看你!就是沉不住气!都给钱了,就等几天不行吗?我们领导都积极地给你办呢?!总得给人磋商的时间不是!”

  “狗屁磋商!真的觉得我是太宽厚了?!还是太好欺负了?!九年!抗战都结束一年多了!你以为我还可以相信你这样狗屁不通的话吗?!告诉我什么时间就行!其他的不用说!”

  “好!明天听我信!”祁阳并没有动气,还是一副无赖加痞子不愠不火的态度。

  司马霁雯撂下电话,开始筹划如何准备去检察院的材料,她要预先做好准备,要做最坏的打算。谁知道这帮龟孙子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把戏!司马霁雯不敢确定。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就接到祁阳的电话,让她隔天拿着身份证到法院领执行款。祁阳絮絮叨叨地用轻快的声音罗列了一大堆他们的院长和局长高度重视,坚决依法办事,直接划拨之类的经过云云。

  司马霁雯确信对于这样的结果祁阳是尽力的,也是满意地。但是,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有的只是激烈运动后体力透支的虚脱和筋疲力尽,她一头栽在床上,睡着了,这是她九年来第一个没有任何惊扰和焦虑的睡眠,足足睡了二十个小时。

  当她用三十分钟的时间拿着祁阳的案结书,到法院四楼财务办理了划款手续,然后到隔壁的银行支取了现金之后,看着那张在五秒中之内多了二十五万元的卡片,眼泪瞬间如同决堤的江河,喷涌而下。她,司马霁雯,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和权利!用一己之力,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和权利!她!做到了!然而,却,没有哪怕是一丝丝的喜悦。

  九年的心酸、苦涩,装痞子,拌泼妇,演冤妇,耍黑横,这些被她鄙视、蔑视、仇视的行为,为了维护自身的权益,竟然都不得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司马霁雯对着这张薄薄的卡片不由地发出阵阵冷笑,笑声被凝固的空气撞击发出怒吼般强大的回声在空旷的天地间痛苦地回荡……难道,维权真的必须要用这样的手段吗?用这样的手段才能维护自己的权利和尊严的人生究竟算是怎么样的人生?而必须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才可以维护自身权利和尊严的社会是怎样的社会?这样的悲哀是国民的不幸?还是国家的不幸?还是民族的不幸?以至于可能并且极有可能成为后世子孙无法回避和承受的不幸?!

  司马霁雯真的累了,她没有任何力气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她睡着了,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安静地睡着了。枕边放着那张消耗了九年时间和无数煎熬把她拖得像羸弱不堪、筋疲力尽、奄奄一息的老山羊一样,才勉勉强强拿回来的象征权利和尊严的装着二十五万元人民币的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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