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你喜欢,于我习惯
世人都道,琴仙骆璃,弹得神曲,无论何琴,经她之手,皆成天籁。
姜钊丢掉刀剑,捂住双耳,身弯成弓,却还是无法减缓魔音入耳所带来的疼痛。
就在姜钊瘫倒于地,抬头望去,竟以为见到了传说中的黑白双煞,正悲叹自己死期将至,感伤英年早逝。
“起来。”
耳边传来清冷女声,却不愿理会,反正都已经死了。直至被人踹了一脚后,身上传来的痛感,令他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
“起来,跟我走。”
姜钊看着眼前那身穿白裙,手抱墨琴的女子,听她又强调了一遍,才发现,除那女子的声音,耳畔再无魔音,只余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这便是琴仙骆璃,一个翻手为天籁,覆手为魔音,一个救人无需药,杀人不见血,一个生活在传说中的女子。
随着骆璃跌跌撞撞走了一段路后,见她自顾自地找地坐下,姜钊在其不远处,亦席地而坐,听候发落。
“听故事吗?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所谓的琴仙吗?”
正当姜钊在仔细斟酌该怎样回复,会是最好的答案,以便保住小命。他思索一阵,准备搭腔,却发现她并未看他,只是双手抱膝,盯着脚下的琴,开始了她的故事。
〔贰〕
“所谓江湖,原本离我甚是遥远,我不过是个小村落里的小户人家的小女儿罢了。我的人生,本该是如村里其他女子一般,循规蹈矩,平淡如水。
江湖争斗、武林轶事,在村头茶馆里虽听过路旅人谈起,却也只是在茶余饭后用来消磨时光。
我虽对那陌生未知的江湖感到好奇,有些许向往,却从未想要踏足。那时的我,只是想寻一良人,相夫教子,赡养双亲,享天伦之乐。
我不知道,江湖,不是想进就可以进,也不是不想入就能不入的。当回家看到鲜血浸湿了地板,父母身躯早已冰冷,我便知道,我已在江湖,身不由己。”
姜钊倚靠着大青石,听着骆璃琐碎的絮叨,看着她抬起玉手,拨弄琴弦,本以为又是一轮魔音索命,正暗自蓄力,却不想,只是些破碎音符,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当初的我,奏出的曲子,便是这般难听,连我自己都听不下去,每日须得在耳中塞入棉团,方能继续。
呵。本来都想放弃的,偏生遇见个固执的家伙。他呀,总喜欢睁眼说瞎话,明明刺耳,却总是说我弹得真好,夸我有天赋,还说最是喜欢听我的琴声。
时间久了,我也不知我的琴技是高是低,奏出的乐曲是余音绕梁之动听,还是不堪入耳之难听。不论我弹什么,他都站在不远处,对我颔首微笑。
现在回想,曾经的日子,多美好呀。我心无旁骛,只为了弹奏他喜欢的琴音,他日夜相伴,安静聆听独属于他的乐章。
那个时候,没有报仇雪恨,没有权御天下,我手不曾沾染鲜血,他也没有利欲熏心。
可惜……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叁〕
说着说着,骆璃似魔怔了一般,开始不停拨弄琴弦,纵使锋利琴弦把白嫩指尖割破,依旧不曾停手。
直至把姜钊疼得大喊“住手”,她才从恍惚中惊醒,看向因痛而蜷缩的姜钊,抿唇道了声“抱歉”。
左手握住右手,摩挲着指尖伤口,望向远方长夜,语气中带着对未来的迷惘,对过去的感伤。
“后来,我虽为双亲报了仇,成了他最得力的手下,却再也不复从前的岁月静好。
琴,是因他喜欢,我才愿日复一日弹奏,练就至高琴技;权,亦是因他想要,我才愿杀人成魔,替他清除障碍……
可我杀的人已这样多,他想要的却是愈发多了,丝毫不见满足。
我已经累了,不想再杀人了。”
听完骆璃的故事,姜钊注意到她说的最后一句,也听出了她的疲惫。便试探着开口:
“也许,你可以离开他,待他得到他想要的,等他意识到你的重要,等他累了,你再回到他的身边。如此,你便可达成所愿,回归往昔。你们可以和从前一样,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姜钊说完这大段话,便屏气凝神,不敢惊扰。骆璃只是反复拨弄琴弦,并不作声。
月落星沉,朝阳洒落林间,徒留一具尸首,面带笑容,无伤无血,却早已僵硬。
〔肆〕
抱着琴,立于那人身侧,看着他指点江山,听着他的武林霸业,垂于袖中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她选择了他。
然那夜之后,疲惫和痛苦,却并未因宣之于口而有所减轻,反而愈发沉重,压得她几近喘不过气,梦魇里弥漫着的血红,令她每夜惊醒。
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归去,归去。走吧,走吧。”的声音,更是扰她心烦意乱。
她想离开这,却又舍不得他。他是她的劫,难以逃脱,也不愿逃脱。
在随后的一场争斗中,骆璃弃了她的琴,也丢了她的命,只为救他性命。
那个只想远离江湖的女子,终究因为江湖中人,死在了江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