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上
清明雨上
——本文根据许嵩同名歌曲改编文／容若腊兰
1、
雨青巷有一座宅子。
宅子在这儿已经有十年了，这些年平常就一个守园人和几个奴仆住，做一些日常打理，但每年却都会有人来翻修，而且都必是在清明节前夕。从外墙可看到园内有大片竹林，苍郁拔萃。大门的牌匾上却还是当年盖时就题上的字，叫做“红尘闲苑”。字体很是飘逸，给人一种清新淡泊，无欲无求的感觉。
唉，小姐，走吧，柳公子要每年的清明节前夕才来呢，现在离清明尚早，你日日来这宅子外这么等着也没意思呀。
我在看柳公子的字。
唉，好可惜啊，柳公子已经很多年没再动笔了，这么好看的字……怎么就不肯再写了呢？
是在怀念某个人吧……我们走吧。
在清明的半个月前，红尘闲苑又一次修葺一新，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好像在等着主人的归来。
2、
终于，时光悠悠，日日飞逝，明日便是清明节了。于是，闲苑里的守园人和奴仆便都走了，宅子的主人也便回来了。一个孤寂的男子，他便是柳尘。每年的清明前夕，他定会来这宅子，然后住半个月再走，这半个月里，这宅子里便只他一人。
他曾是江南家喻户晓的大才子，博通经史，工书法，擅丹青，琴棋造诣亦是极高。更因柳家家世富贵，柳尘又是正房所出，且传说这柳尘相貌俊朗，性格温和，一时成为江南一带多少待嫁闺中的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可他却在十九岁那年迎娶了生于书香门第殷家的千金，听说闺名殷然。少年夫妻恩爱异常，羡煞旁人，然而天不遂人愿，红颜薄命，殷然在三年后因疾而殁，一缕香魂悠悠荡荡便离了人世，独留柳尘黯然神伤，憔悴不堪。也于七年前离开了这山青水秀的地方不知去向，只在每年的清明前夕回来。
入夜，闲苑里传出了淡远的琴声，幽幽噎噎，凄婉中透着缠绵，细听方知竟是一曲《断红尘》。传闻这支曲子是一名乐师为已亡的爱妻所创，创后接连弹奏一昼夜后气绝而亡，随着爱妻便去了，着实是感人至深。而今清明即至，这支曲子听来越发令人心酸。
弹琴的便是柳尘。
红尘闲苑始进门是一大片苍郁青翠的竹林，沿着曲折清幽的回廊向里走，右边入眼的是一片清莹如翡翠的湖畔，湖中养着水草游鱼。湖畔的右边是一个充满诗意的亭子，名为柳荫亭。悠然柔和的立在那儿，隔着另一边的一片荷塘，荷塘中现如今却尚未长出荷花，连荷叶也还是去岁开败了的残荷，看着也是别有一番风韵。
而柳尘，便在那亭子里，坐于石凳上，一架七弦古琴置于石桌上，修长的手指轻拨琴弦，琴声便幽幽的荡开，思想也渐渐飘远。呵呵，还记得当时建造这亭子时，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她一副热切的样子，笑容明亮，站在荷塘旁对建造师指手划脚，嚷嚷着，大家一定要记住哦，亭子中的桌椅一定要是打磨光滑的石头，那样才能体现自然的意境，不要搞错了呀。他便站在她身后，微微笑看着她，一阵微风吹过，她的白色衣袂便轻轻的带着荷花的清香飞舞起来。瞬间，他便被定住了，从此那一幕再也不能忘怀，从此在他心中，再没有花香能胜过荷香。心脏的位子随着回忆有些纠缠的痛，丝丝绕绕，好像有什么在牵扯着。心中的波动致使他不能再清心弹琴，索性便站了起来，走至外沿，看着池塘中的残荷，脑中又浮现出她娇俏的容颜。
唉，柳郎，你干嘛呀？怎么叫人拔这荷叶啊？
彼时他正站在柳荫亭上吩咐人清理荷塘中的败叶。因时节已过，莲花开败，一池的淤泥看着不是很美，故而他才叫了人来清理一下的。可没想到，呵呵，她倒风风火火的赶来质问了。
额，怎么啦？这荷花已开败，连荷叶也残了，你若喜欢，明年再种可好？
不好不好！柳郎定也知晓那句诗罢，留得残荷听雨声，那样的意境岂不很美？你却要给拔了。
好好，那便不拔了。
这才是嘛，呵呵，孺子可教也。
彼时她调皮的笑着，他温柔的看着她，眼中只有她。而如今，物是人非，残荷依旧，却没了那个可以相伴看荷听雨的红颜；亭子依旧，却少了那个为亭子取名的少女。
柳郎，你说这亭子叫柳荫亭可好？你瞧，你姓柳，我姓殷，这柳荫亭，不就是柳殷亭嘛。快快，柳郎你快给题上字儿吧！
呵呵，好。
哦，对了，园子大门的字儿也还没题，今日一并给题上吧。
那然儿可想好叫什么了？
蒽，想好了，就叫“红尘闲苑”可好？
呵呵，作何解呢？
这个嘛，很明白呀。我们都身处红尘之中，却心飘世俗之外，自是悠然清闲的，这还不就是万丈红尘中的一座闲苑呀。
题字……是了，当年与她在一起，和她一起建造了这红尘闲苑，宅中各园各亭的名儿都是她给想的，字儿都是他给题的。往日的欢声笑语在如今却让人倍感思念，思念时心脏的位子很痛，却欲罢不能，甘之如饴。
好了，题好了，怎么样？
蒽，哈哈，柳郎的字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我殷然可真是幸运哦，一人独霸了这书法之大家。
呵呵，那我这一生只给然儿一人写字可好？
啊？真的？额……会不会显得我很小气呀？唉，不管了，小气就小气啦，那以后柳郎的笔就只能为我而提，字就只能为我而写哦。
然儿，你可知？你走后这七年，我真的已是七年未曾拿过狼毫，未曾写下过字了。因为再没了提笔的欲望，今生便只是为你挥毫的，如今，笔已为红颜而止，此生都不会再写字了。
然儿，你可知？自你走后，我不会的，何止是写字？
3、
回廊的左边依次排着几间房间，房间过去不远是一片桃花林，正和湖畔交相辉映，现下桃花盛开，一大片浅浅的粉色入眼，偶尔几瓣桃花飘落，或落于地上，或落于水中，或飘上房顶，娇娇羞羞，慢慢悠悠。这本应是极美的景色，可因清明在即，却给人一种寡淡飘零之感。
最靠近桃林的那个房间便是他们的睡房，每年柳尘回来也便还睡于这房中。
睡梦中又回到了当年的时光。初次相识乃缘于一次才子聚会，那时他年方十八，常会受邀参加各才子举行的流水诗会。那次是沈兄举办的诗会，他应邀到达沈兄的园子时，却意外看到了一个女子，身形消瘦，面若桃花┳徘陈躺氯梗约》羰ぱ谀峭ぷ永铮判υ诟伲且磺渡浇鳌罚皇本褂行┐袅恕Ｖ钡绞岬闹魅俗呃蠢樯埽馐俏业谋砻茫朊笕弧Ｏ蚶吹髌ぃ袢辗且床渭釉勖钦馐幔还憧杀鹦∏扑牟呕刹谎酚谖野?lt;br/>
她笑容大方的看着他，这位便是柳公子吧，你到的最晚哦，前面的人我都见过了。告诉你哦，其实我今日就是慕你的名而来的。
呵呵，在下深感荣幸，亦是久闻殷姑娘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
哦？那你觉得是我好呢还是一般的女子好呢？她促狭的笑问他。
蒽，自是姑娘更好。他亦笑容温温的答她。
哈哈，柳公子就是会说话，我很开心呢。
她复又弹起了那支曲子，他便在亭中坐下，静静地听曲。
殷姑娘很喜欢这首曲子？
没有，就一般般喜欢而已。其实我最喜欢的曲子是《断红尘》，只是，呵呵，不适合在诗会中弹奏啊。
哦？殷姑娘喜欢那首曲子？那可很是哀凉啊，殷姑娘这样活泼的人却是为何会喜欢？
我虽不是林黛玉那般多愁善感的人儿，但《断红尘》给我的感觉极其缠绵有情，很是感动我呢。
自那次诗会散后，他便开始思念她，该是一见倾心吧。后来便总会在一些诗会中遇见她，她果真也是满腹经纶的，谈文论学，字字珠玑。才思之敏捷，见解之独特，让这许多才子自愧不如，亦引得众才子争相邀请，成了诗会中的一道独特风景。而他和她也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诗会中越发互生爱慕之心，互有知己之感。谈古论今，抚琴下棋，郊外踏青，笑语不断，回忆渐多，相思亦愈盛。
时光漫漫，转眼他们相识相知已一年。那年他十九岁，她十七岁，他父亲开始为他留意门当户对的女子，她家门也渐被越来越多的提亲之人踏过。
终于，那一天，她父亲告诉她，今日柳家着人来提亲了，女儿觉得可好？
柳家？她顿时紧张，却又害怕弄错。故问父亲，哪个柳家？
呵呵，傻女儿，还有哪个柳家？这江南姓柳的也就柳宇之子柳尘配得上我女儿呀。
呀！父亲，女儿要嫁！
成亲那天，他在洞房中掀起了她的盖头，久久的凝望着娇俏的美人儿。她难得的小脸红红，低着头幸福微笑。他们终成夫妻。
4、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他悠悠转醒，望着房中旧物，好似还沉浸在梦中。她清晨起床梳妆，他为她绾发描眉，几多甜蜜。可如今，妆台孤清，他亦独自一人睡于房中，再没有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一切只在梦中了，梦醒了便独剩房中摆放依旧的景物，一瓶一镜，一床一帘，一桌一柜……
走出房中，一切景物都在雨帘之中，迷迷蒙蒙。
今日是清明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断魂是因有爱着的人阴阳两隔，断魂是因肉体仍残存浊世，断魂是因物是人非。
他打了一把伞，抱着一把琴，走向桃林深处。渐渐地，在桃林深处出现了一座无名小亭，小亭边上有一座孤坟，坟上刻着“柳尘之爱妻殷然之墓”，在雨中愈显悲凉。他走入亭中，把琴置于桌上，复又打伞走出亭子。过了片刻，他捧着一把白菊，走至坟前，蹲身放下了白菊，亦弃了伞，就任细雨洒落在他身上。
有风轻轻吹过，吹起了他的喃喃细语，似有似无。
然儿，我来看你了。一年未见，你可有想我？呵呵。定是一直在等着我吧。这一年我去了塞北，那儿看似荒延，实则是一种能容天的广阔。我想，你该是喜欢的，对么？我们分开至今有七年了，我独自走南闯北也七年了，这是你的愿望，我会替你达成。然后，便去陪你，可好？
呵呵，你定会说不好，你叫我要好好活着。可然儿，你知道我独存于这红尘有多苦么？我停止不了想你，日日夜夜永不止。每次想你便感觉呼吸困难，痛的连气都喘不上来。然儿，这样，你还不让我去陪你吗？你舍得我如此痛苦吗？
然儿，你可看的见我的痛？我真的很想很想你啊……
风轻轻地吹着，他的话在雨中，很柔很柔，很静很静。猝然间，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滑落。
是泪吗？呵、然儿，我岂会流泪，定是雨吧。然儿，你最爱的《断红尘》，我弹给你听吧。
他慢慢的起身，走进亭中坐下。手指微抬，放于琴弦之上。缓缓地，雨中又响起了《断红尘》，先是静静地，好似在爱人耳边述说着悄悄话；渐渐地，哀婉之音愈重，凄凉中透着无限的思念；慢慢的，哀婉之音转为缠绵，缠绵中还透着一股欣喜，好似见到了爱人的羞涩……
雨静静的下着，他好像忘了时间，忘了空间，蒙蒙细雨中，他浑身透着凉意，好像又回到了她走之前……
他们成亲后，一直过着不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闺阁之趣无穷，赌书消得泼茶香，又岂独是赵明诚夫妻的专利？园子何处没有他们的笑语？湖畔喂鱼，荷塘赏花，亭中抚琴，竹林下棋，桃源起舞……三年的时光就好似在一瞬间过去了，谁想那年冬天她竟受了风寒，高热不退，名医被他请遍，日夜守候床边。她日渐憔悴，他亦越发清减。无奈上天无情，她的命竟生生救治不得，终是离他而去。
弥留之际，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声音微弱，眼中含着无限深情与不舍。
柳郎，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殷然今生能得你之爱，纵然时光短暂，亦是无比知足了。唯有一愿，望柳郎替我实现，我本想着待过几年安稳生活，我们便游遍天下，走山玩水，有你相伴，必是其乐无穷的。可惜，殷然命薄，不能陪着柳郎一起走了。那么可否恳请柳郎，代殷然走遍天下好么？
他双眼红肿，声音哽咽，已是沙哑不已，好，然儿，我定成你之愿，待到天下走遍，我会去陪你……
她眼神开始涣散，可声音依旧坚定，不，柳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可知你活着，我便是活着的？柳郎，记得把我葬在桃林，我……突地声音中断，紧握的手亦松。
然儿！——然儿！！——然儿！！！一声声叫的撕心裂肺，抱着的躯体却渐渐冷却，再也听不到。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何况，我们是生死之别。然儿，你可知，其实，我的心，在你走向天堂的那一刻，便迷失了，只是，我的躯壳还在人间苦苦徘徊，找寻迷失的心。
琴声幽幽，飘荡在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