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碑
军用大桥架在两座大山之间。
桥南是一条从大山里蜿蜒曲折而出的公路,紧连着大桥。独拱跨越,气势宏伟。桥下是距离桥面百米多高的一条湍急奔流的云河,咆哮着从两座大山间飞流直下。桥北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长长的隧道。一辆接一辆的军需车、战备车、武器车从山里出来,经过大桥进入隧道。
这是一座非常重要的军事大桥。而那条贴着山腰凶险无比的公路正是连接大桥的唯一运输线。
那天,最后一段山石路爆破后,杨排长和和五个战士去清理爆破后残留的松动石块,为铺设道路疏通障碍。就在快要完工时,突然山坡上出现塌方,山石铺天盖地滚落下来。瞬间,几个战士飞奔过来,把杨排长死死的压在了身下。
杨排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个月后,杨排长在病床上醒了。他第一句话就问:
“他们呢?”
守护他的战士、医生、护士,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低低的伤心的抽泣声。
杨排长又昏迷过去了。
在后来的几天里,杨排长总是望着窗外山岭,云彩,绿树,飞鸟。不说一句话,也不吃东西,只是默默的流泪。任护理他的战士、医生、护士怎么劝他,他也没有一点反应。
团长,连长和其他部队首长捧着鲜花来看望他时,他望着手掌上的那枚闪闪发光的军功章,一下子失控了嚎啕大哭了。
“他们都是为了保护我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哦,我对不起他们。”
杨排长的大哭,首长们的难过,护士的抽泣,萦绕着整个病房。
他是修路英雄排排长,被派往大山里修建连接大桥最危险、最艰难的这段公路。虽然路不长,但巨石密布峭壁,随时松动滚落。杨排长这个排三十七人已经为了这条公路献出了三十一位战士。他们都静静的躺在烈士陵园里。那天清除碎石,为了救杨排长,五个战士又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一个排的战士就只剩下杨排长一个人了。
这天,杨排长让护士推着他去烈士陵园,去看望他们排的战士。他依次给战士们的墓前放一杯酒,一束鲜花,又把他们的军功章放在旁边,再给战士们敬个庄重的军礼。
一切都做完了后,他让护士推着他。他要最后一次再看看那座大桥、那条公路、那些曾经在公路上迎接自己的战友。他自己扶着轮椅慢慢的站起来,护士扶着他,一步步的挪到了桥边的栏杆旁。
杨排长望着那条从山里铺出来的公路。从他在医院里醒来的那一刻知道是战友用生命救了他时,他就再不能自己,也恨死了自己。他扪心自问,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这个排长,而是为了救他而牺牲的最后的五个年轻的战士?他闭上眼睛全是泪水流淌,他睁开眼睛全是战士的笑容。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一颗流血的心时刻在折磨鞭挞自己。那一瞬间他就下了决心,要去陪战友!
猛的,杨排长一把推开护士,护士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只听见杨排长一声大喊:
“战友们,我来陪你们了!”
话音未落,杨排长就纵身跳下了汹涌波涛的云河里。
当护士清醒过来时,河水早已吞噬了杨排长的身影。几天后,在河的下游找到杨排长的遗体。他着装整齐,军装威武,军帽上的五角星红光闪闪。虽然闭着双眼,但看得出来,他走得神态平静,安详。
杨排长以最悲壮的方式、用他自己的生命找到、回报了救他的战士、找到了他再也不会分开的全排的战友。
这个排的战士又以另外一种形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汇合了团聚了。
在杨排长安葬那天,许许多多的军人,当地的人们都来给这位排长、牺牲的全部战士、还有为劈山修路的无数不知名的英雄烈士送行,送一段人生的最后的路。
天空飘着朦朦细雨,阴冷沉沉的。山峦峡谷低吟哀乐,颤抖心碎。漫山遍野的松林呼啸着烈士们的英名,在阵阵松涛的哀声中,悼念着埋葬在深山沟壑中的一个个鲜活年轻的生灵。
镶嵌着三十七枚金光闪闪的军功章的丰碑耸立在云河边。永远陪着那条劈山修路、遇水架桥的军功运输线,永远陪着烈士用鲜血染红的公路,永远陪着为了一座座大桥、一条条天路而献出了最宝贵生命的、和杨排长一样的无数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