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故事
夜深了,忙碌了一天的乡村落下了帷幕,人们早早地关了门,熄了灯,就连同行的伙伴们也都入睡。静静坐在院子里,盛夏的夜晚在农村里极为凉爽,微风吹来,而我却愈发地清醒......
“我没有妈妈”一句话过后的死寂似乎打破此刻的静谧,它一遍一遍在我空荡荡的脑海里重复,让我不得不一遍一遍地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11岁的小男孩紧张地握紧双手,微微皱起眉头,黝黑的脸上露出的纠结、悲伤交缠的表情,或许是因为这些大哥哥反复问起父母的信息,他最终还是红着脸哽咽,“我没有妈妈。”他始终低着头,声音很小,小得几乎听不见,这五个字却犹如巨石拖沉了我的心情,除了一遍遍地拍打着他的肩膀,我再想不出其他的方式给予安慰。
座座大山连绵,盘踞在粤西茂名信宜这一片,空留有一条条蜿蜒的山路带着人来,载着人往。今年,学院的暑期三下乡活动的支教点定在了信宜市双寿镇,这是一个贫苦镇,由于深居群山,没有多余的土地耕种,所以这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是靠外出打工赚钱,家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所以信宜双寿小学的学生大都是留守儿童。据了解这一带地方的年轻人或中年人都外出打工赚钱了,孩子要么留给家里的爷爷奶奶辈负责带着,要么寄托到亲戚家养着,剩下的极少一部分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照顾自己了。
我们这一行人带着一腔热血前来,努力着融入这座大山,希望用这短短的十几天能够对这里进行改变,哪怕只有一点点。团队里的人各司其职,而我则被分配到新闻组,努力用我的镜头以及笔墨记录我们这十几天的滴滴点点。
这一天,为了促进学生的身心健康成长,培养友好的师生关系,红土情缘社会实践队组织开展共建活动——家访。我负责跟拍的是同行的麦同学,他负责的是班主任的工作,这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去一个小学五年级的男孩家里,在家访之前我对这个男孩儿的认识也仅仅停留在信息上的:这个男孩儿家里“相对困难”几个大字。麦同学作为班主任,他对小孩的认知还是比较全面的,在整个过程中,他负责主要的沟通,在开始之前他也和我谈及小男孩成绩好,课堂上积极活跃,平时都很乖巧听话。
叮铃铃......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起。踩着夕阳,我们一行几个人踏上了家访的道路,小男孩皮肤黝黑,比起上课积极热情,与我们同行的时候,他倒多了几分羞涩,他低着头,视线紧紧地黏在地上,我们问一句,他才答一句,瘦瘦矮矮的他在人群里尤其不起眼,看着我们笑着,他黝黑的脸上也偷偷挂起一抹笑容,在这样的氛围,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山路也不自觉走了一大半,农村很美,尤其带着夕阳,带着我们,还有我们踩过的每一个脚印。
“你爸爸妈妈有在家吗?”嬉笑打闹中,我的一句提问犹如一记惊雷,震破了彼时珍贵的和谐。男孩陷入了沉默,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我脸上仍挂着的微笑在这沉默中无声地耷拉下来。“或者,或者我们先不聊这个问题?”为了打破这种沉默,我尝试着转移话题。
“我没有妈妈。”细小却深刻的声音从男孩的口中发出,带着隐忍,夹着哽咽,他紧紧地握着拳头,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向我们阐述一个他并不愿意回想的事实,“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嫌家里穷,抛弃我们离开了。”他没有抬起头,微微颤抖的肩膀,他在夕阳里显得那么的瘦小,那么孤独。一滴一滴的眼泪从他的脸上掉下来,融进了路上的沙泥里,正如他的悲伤,那么的坚忍,那么的难以察觉。
我们停下了脚步,麦同学支开了我们,想单独和小男孩儿聊聊。在路的另一旁,我看着麦同学小心翼翼的劝导,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为我的愧疚,为我的不解......
没多久,小男孩和麦同学回到了我们的队伍中来,男孩的眼睛泛红,大哭之后仍在颤抖的肩膀,也一下一下地打在我的心上。走过大概两公里的硬底路,还有两三公里的蛇形山路,一路上群山连绵,曲曲折折,我们终于看到了小男孩口中的家——大山脚下,一间破烂的、随时有倒塌危险的瓦房。
穿过杂草间隙的一条小路,我们走进屋内,一眼望去,屋内空荡荡的,没有多余的家具,一层层灰覆在每个起眼或不起眼的地方,夕阳穿过破旧的屋顶洒在水泥地板上,萧瑟而沉旧。没有我们普通家庭里的电视,只有大厅才通电等等现实猛烈地撞击着我对生活和生存的概念认知,没错小男孩从小在这里长大。小男孩还有读初中的哥哥,平时更多时候,哥哥上初中住校,也就只有小男孩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哥哥也是害羞内向的性格,我们的到来一开始给他带来了更多的不自在,他埋头干着自己的活,手里不断地往火灶里塞着柴火。在我们的再三请求之后,他才接受了我们的访问。哥哥弟弟两个人坐在我们的对面,把头埋得低低的,只有我们提问的时候,他们才会微微把头抬起来,同时手里却还不断摆弄着细小的柴杆,试图盖过心里的紧张与羞怯。一问一答,来来回回,我们也基本了解了他们的情况:哥哥是一名初中生,在附近的小镇上寄宿上学,平时家里没有什么人,就他和弟弟两个人,爷爷奶奶年迈已经走了,爸爸出去打工一周可能才回来一次,而妈妈在他们还小的时候逃离了贫穷的家。
再度提起妈妈,小男孩的情绪再次汹涌而来,或是受弟弟影响,哥哥也开始红了眼眶。妈妈,于他们而言,是一道早早结痂却无法痊愈的疤,每每提及,就是一场撕心裂肺的痛。妈妈是什么呢?妈妈长什么样?母爱又是什么呢?我们说是驱寒问暖的问候、温暖的怀抱、各种各样的宠爱......而他们只有脑海里朦朦胧胧的妈妈年轻时候的样子,更多的,或者是妈妈狠心远去的背影吧。
我抬头望天,为的就是给这兄弟俩留一个美好的瞬间;我努力回避这个敏感话题,为的就是不愿再揭开那块伤疤,不愿看兄弟俩伤心落泪;我强忍着微笑,为的就是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坚强的一面。但最后我还是躲在角落里红了眼眶,掉了眼泪......
他们的抽噎,隐忍的哭声,就是一根根尖细的针扎在我的手心里,很疼很疼,却没有办法很快地将它治愈。两兄弟都比城市里的同龄人看起来要瘦小很多,黑黑的皮肤,不笑的时候一脸羞涩,笑起来却怀着一脸阳光。他们一周的生活费或许比不上我们一顿麦当劳的钱,他们上山砍柴、饮用山泉水,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起床、做饭、走快一个小时的山路上学,在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早早上床,农村的夜晚实在是太黑太黑,除了闭上眼睛,我们很难找到更好的消遣方式。小小的年纪,兄弟两相互照顾,买菜、做饭自力更生,在这小小瓦房里,在这小小乡村里,依赖着对方,带着明天的太阳定会升起的希望,用力地生活。
是的,没有真正走进大山里面去了解、去感受的人是不会知道的,是不会知道大山深处的故事、背后的秘密。
寂静的夜里,我抬头,看着重重叠叠,连绵不绝的大山,这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啊,带着人来,载着人往,却总不停歇。大山外的人带着好奇轰轰轰轰烈烈地来,停留一会儿又洒脱地离开;而大山里的人们寻着机会,拼了命地往外跑,离不开的怕是只有老得不能再闯了的老人还有小得出不去的小孩。留守的人守着空旷的大山等着思念的人如约从远方归来,有的人能等到,有的人只能等来声声悲伤的哀叹。
撰文/李兴胤麦炳栋
摄影/李兴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