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小路
我姓史,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我家在史家村,村子分为两个:东村和西村。东村住的是我二姨和三舅两家。东村不大,不如西村也不像西村这么繁华。我就住在西村,西村的南边有条小河,饮水很方便,自然的这个村就比东村繁华了。这里住了很多家,有我大伯、二伯、大姨、二爷和我们家。哦,对了,我是一只虫子。
东村和西村之间有一条南北向的大路,据我爷爷说这条路原本就是田野里的一条土垄子,没多宽。那时候西村和东村之间离得挺近的,串个门什么的只要翻过这条土垄子就到了,很方便。后来田间的农民总是走在这条土垄子上,一来二去的,这条土垄子就变矮也变宽了,东村和西村的居民们也都被迫向后搬了家,这时这条“路”有半米宽。虽说离得远了些,但是东村和西村这些亲戚们还是像往常那样来来往往的相互串着门子。
自从“路”变宽了之后,走在这条“路”上的农民渐渐地比往常多了起来,有时候一个人走过来走过去的,也有时候是三五个人走过,但是大多时候是一个人走的居多。对于我们这些喜欢串门子的虫子来说,这可是一件大事,人可要比我们大的多了,他们走在这条路上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我二姨夫就是是这么死的。有一天,我二姨对我二姨夫说她不喜欢东村的小水坑里的水,嫌水太浑,味太大,想让二姨夫到西村的小河里取些回来。心急的二姨夫听到后就匆匆上了路,来到路边也没顾上左右看一下就一下子爬了上去,结果就被过路的三个人轮番踩了一遍给踩没了。我二姨知道后差点没悔死,打这以后,我二姨和她家的孩子就再也没来过西村,就是有些什么要紧的事也是让我三舅家的到这边来传个信儿。
改革开放那时我还小,还是个什么都没见过,见到什么都稀罕的小虫子。大伯家的孩子年龄比我大,是个有胆子敢闯的虫子,他见过很多,吃过很多,自然知道的也很多。每次他回来总能给我们这些弟弟妹妹讲些外面的事,讲的很多,其中最让他上心的还是人们的鞋。听他说现在的人可会穿了,前两年人们都还在穿布鞋,那些时尚的年轻人穿个胶底鞋就很了不得了。可现在不同了,改革开放了,人们都穿上皮鞋了,那皮鞋甭提有多漂亮了,锃光瓦亮的,走起路来嘎达嘎达的可带劲了。每当说到这里我总能看到他的两只眼里闪烁着希望的火花。他说如果能让他摸上一摸,即使是被皮鞋踩死也是值得的。结果,他真就被那皮鞋踩死了。
我是个特别有好奇心的虫子,也对那踩死哥哥的皮鞋倍儿感兴趣,我很想去那条路上看看,或许我的运气不错,还能摸一摸呢!好奇心催促着我快快长大,快快成熟,我对自己的母亲说想自己出去一趟,可母亲总问要干什么去,要去什么地方,和谁一起去,真是把我问得好像夜里的天空——满天星星。最后她还是不让我去,说我还太小了。无奈啊!那只有等着了。一天,村长,也就是爷爷,把村里的壮丁都叫去找食儿去了,这一去就得好几天呢!我天天盼着要是有什么事发生就好了,发生了事东村和西村势必要互通消息,那么谁去呢?大伯、二伯、大姨家的娃们都跟我爷爷出去了,二爷家的那几个都还太小了,肯定不找他们,那么就只有我了。功夫不负有心虫,事儿还真发生了,而且还是大事儿——东村和西村中间“路”要修了。管村长也就是我奶奶,她怕人们修路要是把这条“路”再扩宽的话,肯定会占到东村和西村的院落的。不行,这事儿得赶紧去通知东村的村长——我二姨,自从我二姨夫被踩死后,我二姨便成了东村的村长——和她商量商量,是不是得再搬一次村。那我肯定就是传话虫了。奶奶详细地交待了要我去东村儿办事的情况,并且说这次可是事关重大,两村百十来口的性命可都掌握在我的口中了。听了这些话,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身后散发着伟虫的光辉。
第二天,母亲在全村村民的嘱咐下帮我准备了一切要出门时用的东西。我背上沉甸甸的包袱走出了家门,踏上了自己向往已久的那条“路”。我们的村子距离“路”不远,也就个把小时的路程,为了尽快能目睹一下皮鞋的风采,我加紧赶路。原本就不太远的路途在我的脚下显得更近了些。那真是一条宽阔的“路”,大概能容下三个人肩并肩一起走。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宽的路呢!怎么过呢?这过马路可是一门大学问,可不能学我二姨夫莽莽撞撞地做了板泥,听我母亲说过马路要“三看三等”。何谓“三看”呢?就是左看右看和上看,路上是很少长草的,对于虫子来讲没有一点遮挡物的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要先向左右看一看,看是否有人经过;上看就是看看天空中是否有飞行的大鸟。“三等”呢,就是等人走过,等鸟飞走,等一切都安静了。我可是初来乍到的,哪里会懂得这其中的奥秘。看傻了眼的我在这一刻已经把二姨夫的教训和母亲的教导忘了个一干二净,兴冲冲地就往前爬,路面是坎坷的,不时的还会有一些小水洼和小石子,就在我还兴奋的当儿,一只灰黑色的大鸟紧紧地盯上了我。另一方面,一只驴子拉着辆粪车从远处奔了过来。也不只是我的运气太好了,还是我二姨夫在暗中帮了我,大鸟在冲我飞来的一刹那,那只驴把它挡下了。结果是大鸟撞到了大驴晕了,大驴受了痛惊了,也亏我躲得快才没有被驴给踩死。
将近中午的时候我到了东村的二姨家见到了我二姨,她家的几个孩子也都外出找食儿去了,听到我带来的消息后,一时间也没有个准主意。于是就找来三舅家的主事虫——三舅妈。我三舅妈可是个果断虫,当下就提出迁村的意见来。我二姨犹豫了一下后也同意了,我想她是在怀念我的二姨夫吧。事儿说定了我也该回去了,细想一下这次我出来的最大目的——看皮鞋还没有实现呢!我可得加把劲了。
下午这会儿,路上一直就很安静。没有鸟,没有驴,也没有行人。为了看皮鞋我只好潜伏在路边幽深的草丛里,这一等就等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我知道皮鞋来了,渐渐地已经可以从声音中分辨出脚步声了,那声音很清脆,嗒嗒嗒……越来越近。我很紧张,紧张的我再也我无法安静地待下去了,我也来来回回地走动着。终于皮鞋出现了,哇!真的如我死去的哥哥说的那样锃光瓦亮的,好漂亮啊!只是那人的步伐大了点,还没细赏呢就已经消失在远处了。这次出门收获可不小,回去以后可要好好炫耀一番。
回到村里后,管村长找来了好多村民,当然也包括我母亲,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向我打听着东村的情况,知道了它们也表示要迁村的意向。主意拿定后就等村长它们回来后实际行动了,我自然就成了村里少年的焦点,不少弟弟妹妹们都向我打听外面的情况,我除了告诉它们一些实际情况外,免不了也要添油加醋地讲一些有的没的,自然也少不了讲讲炫目的皮鞋了,搞得它们对我除了崇拜,也只剩下崇拜了。
村子迁走了,距离原先的旧址大约十几米远吧!我们原先的村庄现在也被修路的施工队给踏平了。要说这些农民看起来傻大粗苯的干起活来却一点也不含糊,也就三两天这条路就修好了。不仅仅是变宽了,据说还更平更硬了。听有见识的村民说,他们铺在地面上的这层厚厚的一层叫做混凝土,具体是怎么做出来的,它也不甚了解,只是在别处听说过。
自从迁了村子,我们的生活仿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再也没什么旁的事让我往东村去传消息了,也因为这个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去看一看那条路,那条新修成的路。不过听外村来的说,现在路上的人已经很少步行了,那他们怎么走呢?它说人们现在都骑在有两个轮子的瘦马上,据说这马不吃草吃空气。吃空气?这还真奇怪!
村东的三舅也有好长时间没有来了,难道迁村的时候它们村出了意外?村里的村民私底下多有谈论的也都是些猜测,并没有什么依据,说的多了也就疲了,之后就很少议论了。直到有一天,东村派人传来了消息,说三舅一家昨儿个想来这边串一串,报个平安什么的,结果都被吃空气的瘦马给轧死了。死的挺惨的,一家人排成个“一”字前进,就一股脑的全完了。后来听过路的说,那东西叫自行车,速度很快,轧死是肯定的。
多年以后的今天,村里的村民越来越少了,而作为村长的我的工作也越来越简单了:村政不用做了,生产不用抓了,就连前两年主抓的计划生育现在也偃旗息鼓了,村民越来越少了还抓什么啊!我老伴的妇联主任去年也正式下岗了,村里除了男娃就是男娃,女娃子本来就不多,仅有的几个还嫌村里环境不好教不好下一代,也都远嫁别村了,这个村怎么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呢?长久以来,这个问题一直都困扰着我这个一村之长,是我们这食物不丰富吗?不是。是我们这没有水喝吗?也不是。是我们这的交通不方便吗?那就更不是了,我们这可是紧临大路的。大路?哦!或许这罪魁祸首就是这条路,去年,邻近的农民都跟着了魔似的,全都跑到城里买了四个轱辘的大鳖开回家去了。这鳖跑的可快了,比以前那个自行车不知要快多少倍呢!也是因为这个鳖我们村的许多村民都被碾死了。
现在啊!我特别怀念那个还穿布鞋的年代,虽然那个时代狗不算多,食物也没那么丰富,我也还不知道自己叫做蜣螂,但至少那时的天是蓝色的,云是白色的,心还是红色的。临死前,我很想能再看一看布鞋,如果能摸一摸的话哪怕被踩死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