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牵挂
他快速地启动了黑色的轿车,外面那位顺车的女同学仍然满眼含泪向众人告别,他不耐烦地按下了喇叭。
他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尽管这是他到达这个城市的第三天,严格讲,全部时间为一天半,因为前天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
这是他们大学毕业二十年的同学聚会,如今,连最小年龄的同学也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了,岁月不饶人,未必洗尽铅华,他只是依然保持了农家子弟的淳朴,他不想表现什么,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就象当初在学校那样。
唯一的特别,他想见到她。二十年了,因为上一次十年聚会,她并未出现,后来,他曾经在一个晚上打电话给她,两个人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她说该休息了,因为还要照顾孩子。
他之所以敢于晚上打电话过去,因为他知道她离婚了。他认识他的前夫,是在一次校友组织的聚会上,那个比他帅的男人是他们母校另外的院系的。非常健谈,但文化素养好像不那么高,夸夸其谈。他能明白她当初的选择,那么风流倜傥,同一座城市,同样的年轻。
对那个男人,他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所以当那个男人走过来敬酒时,他只是礼貌地碰了杯。但那个男人后来说起了她,他决定考验一下那个男人,于是频频在酒上过招,那一次他运气出奇地好,最终他胜利了,那个高大的男人除了喊着要与他继续喝酒,路大概也走不好了。他有无以名状的快感,当然所有这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男人后来成了他的朋友,而从此喝酒他也不再是绝对的胜利者。
一个多小时,他们在说了些什么,大都记不得了。但肯定说了两件事,一是他曾经喜欢她,这个她在学校已经知道;第二是她的前夫,关于这点,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他知道这个男人,倒是她讲了许多,他无所谓,那个男人相貌堂堂,也仅此而已。
后来他不小心弄丢了她的电话,加上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他就再未和她联系。这次想见到她,他没有过多的想法,就想看一下二十年后的她是什么样子,可以当面问候她一声,可以让他心里面能有一点触动。四十多岁的男人,可能该有那么一点点怀旧情绪,她毕竟是他进入大学后第一次感觉动心的女生,尽管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他来自农村,当初到大学,虽然很快当了学生干部且干得不错,但由于家境状况及从小形成的沉稳性格,他对追求女生没有那么大胆,尤其打扮入时的女生,更是谨慎有余。他好像没有什么方面能够自信地展示,同时又好像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只是默默地工作,更多的精力投入与老师的交往。
其时,他把喜欢她的想法说给了他最要好的哥们,那哥们很快帮他张罗了,想办法约了她,三个人到了学校后面的公园,哥们就借故离开了。但最终,他没有向她表白,他觉得太唐突,入学毕竟才两个多月,他觉得应该还有机会。但他错了,很快,一个礼拜六,他发现她坐上了外系一个男生的自行车。他唯有犹豫中的无奈。
半年以后,一次上课,他与她坐在一起,讲台上老师依然口若悬河,但他俩都没有听,悄悄地说话。她对他说,她恋爱了,若没有,一定和他好。他笑了笑,平静地说,知道了,目前除了她,也不想与别的女生好。他不是一个竞争性格的人,他不想像书上说的那样热烈或哀怨,顺其自然吧,与年龄不相符地缺乏激情。现在想起来,大概在父亲的棍棒下,失去了。他表示祝福,他相信了她对自己的在意,不会去争什么。
但不久后,他发现自己错了,她还坐在自行车上,但驾驶员换了,是他们班另一个男生。其时,他内心真的酸楚了,平生第一次表达了对自己的失望与怨恨。
她的爱情故事在他们的学生集体中轰轰烈烈,他也耳闻了一些,每每装作漠不关心,她对他也完全忘了什么,以至于临毕业,互相也未给对方留下只言片语,当然她更不会看到他最后的一点落寞。
但毕业没多久,他听说她结婚了,当时他并不知道是那个帅哥。
波澜不惊的生活悄悄地走过二十年,如今他生活尚可,不管外表和内心都更加成熟,但隐隐约约的什么东西好像变成了一丝期望,没有浓烈,但象被燃着的老牛皮毡,不会着也不会灭,怀旧与牵挂着。
她来是第二天下午,与曾经的另一个他。没什么,别人继续了一下故事,他是旁观者。他走向她,一贯的沉稳,前面的同学寒暄后,终于他走到她的面前,他准备和她开个玩笑,还没想好怎么说,她却转身了,甚至好像未看到他,他失望了。
几乎同时,他后悔了自己的那一点心动,放了吧,于是矜持地收起了自己的笑容,若无其事与其他人打着招呼,经过了她的身旁,就象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晚上他去敬酒,也同样绕过她的身旁,酒后的舞会上,他唱了一首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没有人知道他唱给谁,他也不知道自己唱给谁,或许那就是一首歌而已。
上午的茶话会气氛很好,老师同学都逐一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并表达祝愿,很多时候他发自内心的感动,因为他感知到许多原先不曾了解的东西,感知到这个集体的优秀。
他也知道她是公务员,够了,不想再知道什么,他看到她与其他同学的嬉笑,此时他们相距两三米远,但他已经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实际比两个所在的城市更远了,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了,无聊的就像他手中摆弄着的手机。
告别宴上,他又一次礼貌地与大家打招呼,当然又一次除了她,他曾犹豫着走向她所在的位置,扫了一眼,他没发现他想要的眼神,彻底地倦了,最终他静静地坐了下来,只默默地看其他人的告别。
许多人走到他跟前,有个人始终没有。
他想走了,该走了,冲着人群说一声再见吧,那是本能而真成的约定,一定再见。
不再见了吧,与谁,与最后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