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爱情
和老公谈恋爱时确认关系的第二个春节,我们携手回了各自的家乡拜见家长。虽然都在河北省,但是不同的地区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刚到他家感觉一切都很新鲜,几十米长的院子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房屋构造也都和我的家乡不一样。不过家人那股热情劲儿还是很像的。到他家的那天是大年初二的中午,大概十二点左右我们进的家门,刚停下车他的父母就迎了出来,想必是早就站在院子里等候了。
我的老公小时候由于父母很忙所以经常和姐姐两个人在家互相照顾,幸运的是离姥姥家距离不过几百米。所以老公经常跑到姥姥家去玩,姥姥看着他长大难免在所有孙子外孙的里面最偏爱了我老公。老公出来当兵以后,很少有时间回家探望他们,但是心里装满了对他们的挂念。
第二天老公就带我去拜访姥姥姥爷,这是一所不太宽敞老房子,里面很是干净整洁,一对和蔼的老头老太太坐在炕中间,窗台底下摞着叠整齐的被褥,上面居然还盖着淡粉色床单,我还以为所有老人都会选择禁脏的颜色使用呢,后来我大概明白了,其实人应该是不分年龄,而是要看心情。像姥姥姥爷那样的心情应该就是最适合淡粉色了吧。姥姥很直爽的问着我的情况,做什么工作的?父母是做什么的?上班地方离他那远不远?在北京的哪一块呢?
我喜欢老人家,坐在她身边一一解答着,并且看到她脸上满意的笑容,问到具体在北京哪块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只说在北京站附近,我猜想再具体了她大概也不知道,可没想到她居然问:北京站的哪边?我惊讶到:您都认识啊?她似乎有些抑制不住的得意了一下,嗯,我早些年去北京你二姥爷那住过几次,很多地方坐地铁和公交怎么去我现在还知道。姥姥很兴奋的和我聊天,姥爷由于耳朵有点背就坐在旁边看着我们乐,偶尔老公很耐心的大声讲点什么事给姥爷听,姥爷总是笑嘻嘻的哦着。
有人来家里玩了姥姥就拿着我们在北京买来的糕点让他们吃,自己说他们俩要不也吃不完。过了一会没有别人来了也几乎没有什么问题问了的时候,姥姥就开始给我讲起了姥爷参加革命打鬼子的事。我没有听太完整,也并不是太感兴趣,不过我没有打断她,因为看着她滔滔不绝的讲着的时候,老公脸上的表情好满足好幸福。我敢断定这些战场上的事老公一定听了无数遍了,可是他最大的愿望应该就是每年回来探亲的时候都能听到姥姥这么精神的演讲吧。
可是,这一年姥姥81岁,姥爷将近90岁了,老公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因为春节假期的缘故我们只住了短短三天就回北京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缘分的说法,反正我回到北京也感觉很惦念这对老人,并不会觉得是刚刚认识,有时甚至想像陪恋人那样安静的在他们身边发会呆也是幸福的。那年的夏天我们去海边玩又回去看望了老人,他们果然像对情侣一样,正坐在路边树下乘凉,有路人过来姥姥就和人家打招呼说会话,姥爷安静的在一旁坐着。
等人家走了姥爷就问姥姥刚才说什么呢,姥姥趴在姥爷的耳边用比平时高出十几分贝的声音重复着刚才说的话,像一对小朋友在讲悄悄话那样笑的开心。看到他们都很好我们就放心了。临走时姥姥嘱咐我们下次再休假时不要再提前告诉他们了,说姥爷提前一周就开始不睡觉了,晚上也一直坐着,直到困的不行了就靠着墙打个盹。然后醒来再四处望望,我们答应着挥手和老人告了别。
我能想到姥姥说的,也能想到姥爷这一个星期是什么状态,但是我不知道姥爷望向四周的时候是在找寻什么,是外孙回来的高大身影?还是小时候嬉笑吵闹的影子。老人沉默着没说,我们也不会知道。只怪那次见面太匆忙,我回了北京工作,老公也返回部队学校了。再也没有见过姥姥,婆婆打电话来说姥姥走的很安静,晚上睡觉时候还是好好的,早上姥爷起来时不见她起来,本想叫她做早饭去的,大概姥爷想再多宠她一次吧,穿好衣服在她枕边坐了下来,安静地想等到她睡到自然醒。
一直到舅舅过来才发现……这件事没有马上告诉老公,等到他寒假回来的时候,我们又开始准备带给家人的礼物时,我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我不想让他进了家才知道,怕那样对他打击更大。我看着他,他有些意外。只能这么说,因为我没有读到更多的东西在他脸上。然后,他搂着我入睡,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第二天我们启程回家,下午就去姥姥家看姥爷,出了村口我们就吃惊了,寒冬腊月,大街上没有什么人,远处是姥爷的身影,站在一户人家的墙根底下,双手拄着拐杖,冲着北方延绵的马路,我们快跑过去,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扶住姥爷的时候姥爷控制不住的哭了,一位老人,不管曾经是多么坚强乐观,这一刻他像个孩子一样任性了。我们把姥爷扶回家,舅舅很无奈的告诉我们。
姥爷从姥姥去世之后就一直去那站着,除了吃饭睡觉回来,其他时间是谁也劝不回来的,没有阳光的墙角,北风肆无忌惮的吹着,腿都站肿了,他们也都心疼,但是没办法,老人不再说话,只是憋不住了就哭一下,然后再擦干眼泪继续沉默。像个执拗的孩子谁的话也不再听。老公给姥爷把眼泪擦干,陪他坐在炕边沉默了一会,突然向后伸手把我牵过来,靠在他怀里,把我的手放在姥爷的手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向爱哄姥爷开心的老公也没有开口,我就那么靠在他怀里牵着姥爷的手,那一刻我依偎着温暖和踏实。姥爷突然又忍不住的掉下眼泪来,他问我:萍,你记得你姥姥吗?哭泣的声音有点颤抖,这是姥爷第一次跟我说话,也是这辈子和我说的唯一一句话。我使劲点了点头。我看了看老公,他也看着我,搂着我的双臂似乎又紧了紧,然后轻轻地点了下头。
从那以后姥爷的身体每况愈下,直到去年的这个时候……,这次家里没告诉老公,也没有告诉我。事后才打来电话,这次老公也很生气的跟他们吵起来,责怪他们在姥爷病重的时候不先告诉我们。我看着他发火,算了,让他发泄去吧。
后来,我们又回家几次,每一次我都会有意无意地到村头那条马路上走走,那面画着圈写着“拆”的围墙,那棵棵高大的树。马路上依然没有什么人来人往,这头望去,已寻不见姥爷的身影,那头望去,找不到姥爷眼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