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往事
“路过郑州,突然想起那年你靠在我肩头,大声嚷道‘从今以后,老子要在这里开枝散叶’我回来了,来见你”。
打开手机去看时,被烟头狠狠烫了一下,似是预示着乏陈可新的一切即将燎起火光。
我掐灭了烟,去收拾堆满杂志的乱糟糟茶桌,把所有啤酒罐、散乱的杂志和堆满烟头的烟灰缸统统丢进垃圾篓,却不小心踢翻了它,所有污秽顷泻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压制的情绪崩溃于此,瘫倒在满是杂物的地上,摸索了好久的打火机,却始终点不着颤抖双手间夹住的烟。
我用五年的时间去败落自己,去萧条回忆,孤离寡众,连推带踢把和你之前在一起的自己扯出身体,只是为了忘记你,彻彻底底漂白关于记忆里有你的浓墨重彩。
如果痛苦可以带来忘却,我宁愿痛不欲生。
所有自以为是的处变不惊,被你三两拨千斤轻松击败,溃不成兵。自身的厌恶感由内到外,我痛恨自己对于你一言一语的反应,让我与懦弱四目相对,无处逃离。
在卫生间昏黄的灯光下,我拧开了尘封太久的口红盖,抹上鲜艳的红色,只此一样,再无更多装扮,我就要这样去见你,做个了断。
街角的bluebar,依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无所顾忌的喧嚣,你坐在吧台的一侧,闷声不语,面前的烟灰缸早已被堆满,烟烬散落一地。
你干净的平头不见了,冗长的头发如杂草一般覆盖于头顶,发际线往后退了,胡苒布满略显沧桑的脸上。
你抬起头,精确无误的碰撞到我的目光。我看见你眼睛里的诧异,但转瞬即逝,你朝我点头示意,用手掸去身旁坐椅的烟烬。
我走到你身旁坐下,看着你拿起两个空酒杯摆好,倒满酒。
“好久不见”,还是没有敌过你泰然自若的神情,像从前每一次面对你时一样,丢掉所有自持,先你一步。
“这几年,你还好吗”你递给我手中的酒,盯着我的眼睛满含笑意。
我努力克制住所有情绪,反复默念,不能再像从前一般。
“挺好的”,一饮而尽,冲你咧嘴一笑,若无其事。
“我很想你”,你伸出双臂揽我入怀,那一刻,恍如回到五年前,中间的时光被轻轻一带而过,仿若一切都未发生,你还是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孩,我还是被你拉着马尾疯狂朝你扑打的少女。
可那并不是昨天,那是五年前。我是来同你做了断的,而非温存过往。
我推开了你,向服务生又要了一杯酒。你有些意外,但随即又笑起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Marlboro。
“我记得你最爱中南海”。我晃着酒杯朝你戏谑起来。
“时过境迁,口味自然会变”。
我夺过你的烟,你拽过我的手腕,将我抵在墙上,眼神炙热。
如果选择屈服,任其左右,我永远摆脱不了裹挟的懦弱和过去。
没有含情脉脉的对视,几乎同时,我朝面前这个男人扑去,狠狠咬住他的嘴唇,干涩轻薄的嘴唇,用尽全力,你平展的眉头吃痛的蹙起,血腥味从唇腔散开来。
没有反抗,默默任由撕扯,眼神里心疼和柔情并济。
我选择了放弃,揩掉嘴角染上的血迹,背身离去。
冷风四起的街道,宽阔胸膛的温热从身后袭来。
“我爱你,我不能再次失去你。”热气穿耳而过。回过头来,他低垂着双眸,路灯下映照的脸少了些棱角分明的刚劲,多了几分柔和。不免生出微妙的错觉,错觉他一贯如此温良。
毛姆说:世界上最大的折磨也莫过于在爱的同时又带着藐视了。
而我,正饱受着这份最大的折磨。
我同他回了宾馆,几近报复般透支所有精力,动作生硬而猛烈。
那是疯狂无声的索取与控诉,索取被我过的破败不堪的五年光阴,控诉当年说走就走,理直气壮,留我一人陷入对未知的无尽惶恐中,围困在原地的无助与迷惘。
没有交流,空荡的房间里,只有灵魂在尖叫。
当生理的欲望成为心中欲念无法实现的一种宣泄,那么这次,足够彻底。
月光透过玻璃落满窗台,我套上你的衬衫,在窗台前宽阔的石阶坐下,点着了你的烟。
你起身,亲吻我的脸颊。揉搓我粗砺的短发。
“我想念你柔软的长发”像是自言自语,低声呢喃。我伸手去摸他鬓角旁坚硬的胡荏,“我也想念你干净清爽的鬓角。”我们都笑了。
吻至我左胸口的那处纹身,他停了下来,问我缘由。那是一个字母F。
“代表负心,报复,Forget,Fuckyou.”我盯住他的双眼,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晰。
“也可以代表forgive”他低下头来,再次亲吻那处被我刻在心口用来告诫的印记。
睡意并未因激情的挥霍而变得厚重,反倒被驱散的一干二净。我们在窗台,抽着烟,绕过所有往事的不快,只聊旧日喜乐,笑着笑着就相对无言了。他转身去翻床头的背包,从里面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我。
“我遇见你,我记得你,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
当年看见杜拉斯这句话时,如同被电流击中,兴奋得震颤不已。好像所有不知如何诉之而言的心思,全被她看透了,慌慌张张的扯掉手边的草稿纸,抄下来,揣进口袋。
放学后朝你的学校飞奔而去,扑进你的怀抱,把纸条偷偷塞进你口袋,羞红着脸要你回家看。
如今回头看,只觉少不经事的单薄,单薄到觉得凭着一句情话就能单枪匹马杀入未来。
“还记得吗,当初你说要我收好,十年过去了,走过万水千山,丢失过很多,却始终把它牢牢带在身边。这是你给的情意,我不愿辜负”面容深情,目光灼灼。
我别过脸去,把玩起他的Marlboro烟盒,“你从前爱抽中南海,现在爱抽万宝路,如你所言,时过境迁,口味自然会变。何况是人呢”。发出一声短暂的苦笑,丢开烟盒,向床上倒去,背对他。
“睡吧,我困了”,我不愿再听你回应,如果所有创伤都能被三言两语填补,是否太过肤末支离,不负责任。
你握着我的手,沉沉睡去。我转过头来,望着你熟睡的容颜,猜想着你这五年来的颠沛流离,恨意不足抵挡心底深处对你的眷恋,正是因为清楚对你契入骨髓的爱意,所以只有选择离开,才是最好的成全。
王小波说“似水流年才是一个人的一切,其余的全是片刻的欢娱和不幸”,我与你之间,何尝不是,反反复复纠葛挣扎这么多年,耗尽彼此的青春,两败俱伤。而生活,最终将归于平淡,我也再没有心力,做你感情的退路。
凌晨四点,我收拾好一切,离开你。
回到住处,拿起行李,踏上火车的一刻,收到你的短信:“我漂泊了这么久,始终把你当作归处,到最后,才发现我仍旧在漂泊。你离开时,我是知道的。千言万语,不愿再多说,天明我将离开,不再回来。珍重。”
窗口的寒风迎面袭来,并无凛冽之感,只觉一阵轻松。火车票早先就已买好,选择见你,也只是为了将一切纠葛释怀。隆隆的火车轰鸣而过,像是叫嚣着属于你我青春的逝去。
多年以后,我在北京的地下铁站口里,听见一个流浪艺人唱着李志的歌:
“……
关于郑州我想的全是你
想来生活无非是痛苦和美丽
关于郑州我爱的全是你爱到最后我们都无路可去
似是而非或是世事可畏有情有义又是有米无炊
时间改变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有
让我再次拥抱你郑州
……”
驻足的片刻,有些恍惚,身旁的丈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问我怎么了。回过神来,笑说没事,才发现眼角猝不及防掉下一滴泪来。
我们最终没有拥抱彼此,拥抱郑州。因这时光里的山南水北,你我之间的人来人往,似水流年里的柴米油盐。
爱到荼蘼花事了,敬往事一杯酒,再爱也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