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空

　　云朵想，人一定是需要不断清空的。除非被一直需要。

　　那个时候，她还没把清空叫做清空，叫失去。

　　小时候，她对妈妈印象最深的是拖着行李箱关门的背影，没有回过头看她。那个时候，云朵没有哭，她只是问爸爸：妈妈去玩为什么不带上我？爸爸也只是轻轻地告诉她，妈妈不属于我们，她不属于这里，所以要离开，爸爸知道你是爸爸的好女儿，所以，你要乖。云朵乖乖地点点头，她开始知道，妈妈不需要自己，自己已经失去妈妈了。

　　从小到大，爸爸一直对云朵的教诲就是：知识是不能论斤卖的，是无价之宝。不管多穷，家里书箱里的书都不能卖给乡里来收废品的，不管多累，学校里的书放假后都要原封不动的全背回来。爸爸在这方面很固执，云朵想，要是他当初留住妈妈也这样执着就好了。

　　所以，从小学到初中的书，云朵都乖乖地扛了回来。可到了高中，高中的教材实在太多了，练习册和教材齐齐地分在两边垛在她的课桌，她的头已经被书挡住，上课要把脖子立得直直的才能看见黑板上的字，试卷也要专门另外在旁边放一个纸箱装才能应付。高一到高三，小纸箱换成大纸箱，到了高三快毕业的时候，大纸箱在不停换座位换教室中搬来搬去，磨损得几个边角都裂了口，里面的卷子各科分类得很整齐，但也积了厚厚的灰尘让人不想触摸。

　　于是，三年的光阴化为了一大堆行李，和很多厚重的书。只有在收拾繁琐的行李物件，在搬这些书的时候，云朵才发现，三年的时光变得如此厚重，成为累赘。到后来，收废品的开着大货车，拿着秤杆和麻布口袋来了，两毛半一斤，无论多么廉价，至少也让大家面对一大堆书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在高考前几天之前，大家都把要复习的几本资料书，几张重要模考的卷子，整理了出来，更聪明的，有些将厚重的资料书精简在几个薄的笔记本上，让上阵变得更加简单和轻松。于是，三年的结局也因此变得精简粗糙：该送的送，该卖的卖，该扔的扔。

　　云朵没打算卖掉书，但也没打算全背回去，不然她会累死的。她把有用的和没用的都筛选了一遍又一遍：教材有用，因为都是基本知识，卷子没用，多那一张少那一张也没什么影响，资料没用，作业本没用，周报也没用，因为都是辅助性的，于是很多变成了没用。没用的选完后，教材还是一大堆，抱着教材下完四楼时，云朵一狠心抱着教材的手一滑，全部教材就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回收车的轮胎旁，和周围同学一样，一股脑地卖了个干净，行李也尽量做到最精简。毕竟她是搬着行李一个人回家，没有必要过分为难自己，爸爸在外打工再管不了她的书。

　　那是她第一次，明白了这种清空，是甘愿的必要。

　　上大学的时候，和一个兵哥哥谈恋爱，兵哥哥送了很多用子弹壳编成的摆件，细红绳将一个个子弹壳绑住编成想要的形状，有爱心的，有名字缩写的，光是看着就知道编的很用心，收到的时候内心是极甜蜜和骄傲的。分手后，看着又心酸又碍眼，本也不是非扔不可，可是，宿舍不是让她一个人摆着好看的，随着寝室的物件越积越多，桌子越摆越满，室友有意无意地抱怨摆件占用空间她不是没听进去，无论是现在的空间还是以后回家搬行李，那都是累赘。于是在一次大扫除中云朵很平静地收拾着和着垃圾扔掉了。就像当初决心要清空记忆里的他一样。扔的时候从五楼抱下回收站，她心里的想法只有一个：真他妈重，还好扔了……

　　慢慢地，来来去去有了很多次旅行和奔波。一开始，无论去哪，云朵总是准备得很齐全。衣服多带几套，是不同风格的嘛，不同风格的衣服穿着心情会不一样嘛，化妆包也是要带的，万一心血来潮见个朋友的，要打扮漂亮嘛，书也要带几本，万一想看呢，有总比没有好，但是她后来发现，更多的是看见漂亮衣服会手贱再买，行李箱不断地塞了又塞，打包不下的时候总会左挑又选哪一个更重要，再抛弃掉哪一个，次数多了，浪费多了，纠结多了，她开始明白，一切都是矫情犯的错。

　　是她的矫情让她塞那么多行李，带那么重的东西到处赶车，是她总是把自己逼成女汉子，心里却羡慕别的女孩有人疼并心有不平。

　　可是啊，再多不过一个踏实的背包，再多娱乐不过耳机中的声声歌唱啊。不是归家，就不必准备得像家里那么丰富温馨，而真正的家，是不会什么都缺的。

　　简单，是最愉悦的心境，就像霎那心动一样，迅速又深刻，而爱大概也是深深深深地喜欢才会不愿放手，没有犹豫。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除了最必须的，不是最喜欢的东西她不会再随便买，穷不可耻，可耻的是穷并着浪费加还让自己受罪。

　　她还记得，刚出来工作时，遇见了一个很喜欢的人。那个时候，男孩会守在她家门口等她很久，上班会绕到她家门口一起买早餐，会给她写很多的明信片，她还记得，他的字写得很潇洒有力，上面的话也很真诚用心，句句透着温暖和关怀鼓励，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拿出来看都充满了鼓舞和感动。即使在她辞掉工作，和他分开后不久他便开始了新的恋情，她也没能忍心撕掉那些美丽的关怀。那是专属于她的感动。她只是认识到，她，被他清空了，因为给不了想要的陪伴，因为不再被需要。

　　最近，云朵被拉进了一个小学群里，她看见群里的名字都很陌生，不记得认识这些人，但有人又认识她。她想起了以前那些同学，读书那时她一直记性很好，只要和她一个班的，她基本都知道名字，就算不知道名字看见面孔也能知道是和自己一个班的。她不相信自己已经完全忘记，就去群相册看照片，依旧是完全陌生的面孔。这时，她才确信真的忘了很多，然后在他们聊得火热中默默退了群。

　　原来，她也在不自觉中也清空了很多人了啊，她无奈笑笑。见过太多的面孔，出现过太多的名字，要忙的事情有那么多，她没办法再记住不相干很久的人和事，在那不相干不被任何需要的很久的日子里。

　　慢慢发觉周围人都是这样的。都不相干了，你忘了别人，或是别人忘了你，又有什么错。

　　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云朵也知道，那些陪伴她的试卷，里面的红勾和叉，承载有她的荣誉与泪水，欢笑与心酸；那些教材，即使是趴在书上睡觉流过口水，书闻着也是香的，那也有她趴在书上做过的美梦啊，教材里还画过小人画；那些手工编织的摆件，也是倾注有爱情的甜蜜和认真的；那些温情的话，也是没有犹豫发自内心的；可是，她知道，她没办法把所有有意义的物什都带走；她知道，她也没办法把所有的承诺都当真。内心的自知好过于来得突如其来的一些改变。只要明天还在，而过去，只要有一个大脑就足够了，该记的该忘的都会自动做出选择的。

　　那些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她们，他们，大脑都根据时间的安排做出了选择，构成现在并展望未来。

　　搬新家的时候，云朵不在家，几大箱书被作为最不必需的留在了老家，事实上也很少有人去翻过那些书来看，同学录毕业照，朋友书信什么的混在书里留在了老家，老家成为了回忆的安置地，新家被新的物件摆满。那些以前回忆里的他们，照片，QQ，微信，微博关注等云朵也是删了又删，因为还没完全释怀也不愿接受打扰，因为大脑选择要忘记。因为清空，让她的心情和生活都变得简单了许多。

　　仔细一想，除了留下在列表里的歌，她没有来得及珍藏太多。但身体刚好需要这种清空。

　　到后来，云朵把她们，他们都变成了她手机里的歌，歌词里有她埋在深处的记忆和最简单的陪伴。

　　夜深人静，久听不腻，平静而安稳。

　　日子就这么安稳地过下去吧，就自顾地走在路上吧。

　　云朵记得那时他们才刚认识不久，他说会在下班必经的斑马路口一直等她。也是第一次，他给她发来了讯息：你在哪呢？不见你。

　　即使是下班人流的高峰期，人来人往，云朵也一眼就认出了他，"我从云朵深处走来，你抬头看一下天空，下一秒，就能看见我"云朵这样回道。云朵记得，那天天正蓝云也洁白，站在斑马线两头的男孩和女孩，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都笑意盈盈。云朵想着：也许他抬头看见天空，偶尔还会想起有个叫云朵的女孩来过，这样也不错。

　　而现在，妈妈回来了，也对她很好，云朵没有怪她，因为她需要母爱，而母亲也需要她，她很高兴。

　　也许，我们总是不得已地要扔掉许多物件才能轻装前行，也许，总是有那么多人把你遗忘而你也忘了很多人，Ijustsay:itdoesn‘tmatter.你应该知道的是，你没有抛弃他们，他们也没有抛弃你，出现过，然后一场一场的轮回罢了。轮回到另一个相遇，另一种状态，开启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抑或是下一个梦里，谁知道呢？

　　记忆和生活，都需要不断清空，但只要我们还能相互需要着，我们就能互相支撑着，一直走下去。

　　愿你的生活里，总有一种陪伴，是不必清空的。

　　2015.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