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你离开
再一次想起你,是在店面打烊后的第五分钟,我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看顶灯从第一排暗到最后一排,全部漆黑之前竟发现厨房里还有一丝明亮,我怔怔看得有些出神,总觉得再有一会儿你就会走出来,脱下白色围裙换上黑色风衣,头发梳到脑后露出锋利眉眼,单手抓着包搭在肩上,笑着对我吹口哨:“下班咯,老板。”你总是这么说。
挂在墙壁上的古老钟表发出沉闷声响,以往被你听到,你总要唠叨上好一会儿,说我小气,工资发的少也就算了,连换个新点的钟都不舍得。此时已是夜里十一点,我比平时迟关了半小时的门,我可以很诚实的说,今天我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你,做牛角包的时候不小心烫到手,习惯性向左转身,以为能听到你不耐烦的声音,说着,不会弄就不要弄啊,笨手笨脚。给慕斯点缀时,手抖了一下,忙抬起头想要对着你皱眉的脸说对不起,却发现身边根本没有你的身影。
坐的久了站起来时有些艰难,跑到厨房发现那一丝光亮只是保温柜里的灯管,摇摇头怪自己粗心,走过去按下开关,眼前立马一片漆黑,适应了好一会光线才看清出口,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你站在那里认真的做着甜品,你弯腰小心的把面包推进烤箱,你眯着眼架着胳膊邪笑的看着我……心脏牵连着血管,终于喷薄出大量血液,从肋骨到肺再到四肢,一点点冰冷。
你离开后的第三年,我依旧在近乎固执的经营者这家店,这条街道改了又改,有一段时间很多人经过这里,生意好了不少,但不久又冷清起来,大抵是我的手艺不好,留不住他们的味蕾。街的尽头,哪家你总是光顾的花店也变成了旧书店,那些道路两旁你一直埋怨的坏路灯也在去年修好,一到晚上就发出橘黄的光。那时候偶尔一起下班,你总是一个人走在前面,嘴里嘟囔着这么黑要怎么走云云,回头时看见我还在后面,就不满的朝我喂,说你怎么走得那么慢啊。我看不清你的脸,从语气中听出你的烦躁,心里骂着你坏脾气,但看着你高高的身影还是加快了步子。
呐!说到底我是你老板,为什么到时你一天到晚说我呢?想必你听到我这样的反抗,会无谓的笑笑,弹去手中的那一截烟灰,在烟雾缭绕里对我说,没有我你的店可会倒闭的哟。满口市井小痞子的语气,嘴角微微翘起,时恰好暧昧的弧度。
可是你看,没有你我的店还是好好的,虽然偶尔有人会抱怨一下现在的味道怎么不太一样了。我一遍遍烦着你留给我的笔记,做了无数次黑森林后,也有员工会说,老板你做的真的真好吃。瞧,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笨。
烤箱一直没有换,因为你说这个牌子的很好烤出来的面包会很香;烤箱边的厚手套即使有了几个破洞也没换,因为你说过每次烫的都是它,所以你对这个手套有感情。店里的一切我也一直没改造,.总觉得你工作过你使用过就是最好的样子。
前几日有一群高中女学生来这里吃东西,往厨房张望了许久后睁大眼睛问我:“你们店里那个高个子帅哥甜点师呢?”我苦笑着回答,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几人立马换上失望的表情,即使点了甜腻的草莓蛋糕也无法弥补悲伤的心情。我不禁想,如果你知道有这么一群人只是为了你的脸而来吃你的“宝贝”,你是不是又要失望了?就像那次你面对对甜品一无所知的人们,他们只是问,这个甜不甜,有没有香精你总是纠结着一张脸恨不得把他们赶出去。我总是站在一旁捂着嘴笑,你一记飞刀眼就杀过来,用型性对我说,傻。
现在你应该正在阳光铺满的高级厨房里做着最最精致的甜品吧,有一群懂的品尝的贵妇人微笑着欣赏你的作品,吃下小小的一口,然后再舌根感受他们的生命,最后露出满意的笑容,用最高贵典雅的语气对你说,perfect 。其实你是应该这样的,你天生就是为甜品而生的人,他们在你手中拥有了生命,而你也在他们的围绕中成了那独一无二的吴亦凡。虽然我不曾对你说过,但你轻轻皱着眉让一个精致的慕斯在你手中诞生的样子简直帅爆了。所以,在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必定要离开这个档次不高,只为谋生的小小甜品店的。
记得那时你说你要走,我便说,好啊,你走吧,上个月工资我这几天就结给你。你面对我的坦然似乎有些惊讶,说,别给了,留着把钟换了吧。那竟是我头一次看你眼里没有光彩,真的就算你是那个在昏暗的后巷靠着车抽烟,依旧痞痞的语气对着我耳边吹气,你说,老板,要不然我们俩试试?我那时看向你的眼,闪闪发光,似乎真的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当时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个打烊时在门口等你的妖艳女郎,就这么笑出来,推开你靠近的脑袋,说,不要跟老板开玩笑哦,小心我扣你工资。你又吸了一口烟,随后丢掉一边,慢慢吐出烟圈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你眼眸中的失望。
你离开的前一晚,有员工偷偷跑去柜台前找我,拉着我的胳膊对我说,老板你去留住kris哥好不好?他走了我们的店搞不好真会玩完。我立马不情愿的甩开说,他走了我还可以做甜品,而且我们不能打扰他的大好前程。
员工,顿了顿,说,老板你也知道他为什么要走不是么?本来还底气十足的我就这么说不出话来,我就在想我难不难过呢,我为你高兴居多,但还是害怕以后没有你这样一个不怕老板的员工,总骂我傻。我走到厨房,看到你正认真地把一个甜品放进保温柜,表情像一个孩子般认真,我靠在门上不禁笑了。你发现我,直起身子,表情依旧认真,我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气氛,呵呵笑着说,舍不得你的宝贝们啊?你笑得有些苦,走到我面前挡住顶灯微黄的光,你脸上有淡淡的无奈,你说,没有啊。我闷了许久后说,喂,要不要考虑留下来啊,我给你加工资。
“不是钱的问题啊”,你的语气很无奈。我顿时痛心,其实我知道不是钱的原因,就像你也同样知道,但我不会说出只要你不走我就跟你在一起这种话,是不是?那时的我总是很固执,很傻,对,就像你一直说的,很傻。
还记得,那天午夜打烊,我坐在中间的椅子上等你出来,你穿着黄色短风衣,依旧懒洋洋的样子走到我面前,把白色围裙递到我面前,说,喏,给你。我看着有几块污渍洗不掉的围裙,咧着嘴抬起头问,不带走?没有感情?你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说,不带了,留给你吧。我心里一顿,呲牙说,得,敢情一切都要换新的了是吧?你淡淡的笑,不再和我理论。
我下班喽,老板。
你又这么说。我朝你摆手。你回过头,窗外的月光照在你高挺的鼻子上,在脸颊打出淡漠的阴影,你开口,不一起?我低着头抹去桌上的纸片,不了,你先走。
好,那就,再见了。
嗯,再见。
连一路顺风这样的话都没说,等到你走了好久我才想起,抛出去看你离开的方向,只有飘摇的路灯在明灭。我有点莫名其妙的想哭,对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说,吴亦凡,一路顺风。
停止回忆,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那家旧书店也准备关门,昨天刚下了一场雨所以今天温度降了很多,我裹着那件老风衣对着前方哈气,却发现并没有白雾,低头笑自己傻,似乎又听见你鄙视的语气在头顶响起,你说,又不是冬天哪里会有白雾啊,傻!
我真的很傻,二十六年以来,遇到你之后,我变本加厉的傻起来。
我曾不止一次的在你工作过的地方,看着满手的面粉和亮着暖光的保温柜,突然想哭,可为什么想哭却不知道。我是不是想你了呢,吴亦凡?我想也许是吧。
前些天跟妈妈通话,她无意中说我最近总是慢一拍,现在想来,似是在理。等到你离开,我才慢一拍的发现,我好像喜欢你很久了。
可就算此刻你站在我面前,问,喂,你要对我说什么?我大概会说,不要在老板面前耍酷哦,吴亦凡。 你瞧,我就是这样。所以我活该对着冰冷的路灯乱糟糟的回忆那么多!
我曾有一次做梦梦到你,你把刘海梳下来软软的遮着眉毛,五官似乎不再那么锋利,你的语气似乎也很温柔,你淡淡的笑着说,我们要不要试试?我忙站起来说,好啊,我喜欢你好久了。你便也笑了。你慢慢靠近,就当我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你突然推开我,你说,什么?你喜欢我好久了?别开玩笑了,老板!
猛然惊醒,之后便一夜无梦。
渐渐起了风,我觉得冷,抬起手看看表,已是凌晨,这条路走得有些慢,太慢了,灵魂都快要走散了,我似乎看到,三年前你埋怨过的路灯,依旧一明一暗摇摇晃晃。
我听见你的声音,懒懒的,不屑的。
喂 ,你怎么这么慢啊!
我转过头,看见你皱着好看的眉,眼睛在明灭的路灯下闪烁着光,我把脖子缩进领子,暗暗哦了一声,向你跑去。
等到身体回暖,血液流经四肢感受到温度,我对着手掌轻轻哈气,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轻轻说出你的名字。
吴亦凡。
我喜欢很久了。
真的。
一如你离开的那个夜晚,我对着浓黑的夜晚说,一路顺风。
等到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