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轶事《二》
环河有史以来就是沙河堡举足轻重的组成部分,简简单单一条环河可以让沙河堡每个人儿眉飞色舞连侃上三天五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环河与沙河堡居民情同手足,唇齿相济。环河,我个人理解,就是石灰桥,石灰桥等同于环河。石灰桥在东门几个公社、街道、工厂、机关可谓家喻户晓,紧邻变电厂就是最显著的标识。这个被称谓石灰桥的地方所有人记忆里并不曾见到过一座桥。而且大家仿佛也根本就丝毫不关心那座莫名其妙有多无少的桥,对所有知晓它的人们而言石灰桥就是那座闸门,就是那条逶迤流长的人工河道。其实它只是一条发源于龙泉东风渠引流河道中段的一座闸门,只是最终汇集于大沙河的一条走廊。厚实木板拼接一起被机械摇臂操控的简易挡水闸。整个挡板宽度不超过三米,高度不到五米。水泥闸坝两岸可以互通,闸坝正中一间保护摇臂的操作间,高两米左右。这是几经改造过后的面貌。除挡水闸门,整个地界除去柳树,农田,就是全泥坝护堤,流道。后来听母亲、舅母分别几次提起石灰桥河道那段过去鲜为人知的历史,1956年包括舅母、母亲在内花果八队和东桂个别生产队全体社员都积极参与了这条河道挖掘工程。规模之大,人数之众,历时之久,史无前例。从当时挖掘的意义看来无非是解决当地几个生产大队农业水利灌溉。和生药厂、邮电校、川师、成昆铁路狮子山段、门前成渝马路都始建于同一年代,意义同等重要。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还是七十年代初,红砖墙壁满是层层脱落的粉末,平顶子边缘生满黑色干枯了的苔藓,顶子上簇簇人高的茅草,挡水板像涂抹过黑色油漆,让人感觉年久泛朽的气象。木板缝隙和挡板两侧股股渗水。顺闸门一个又一个攀爬上去光屁股的亡命之徒。一个个得意洋洋不知死活的悍将,一条条哭爹喊娘肚皮鲜红的泥鳅。原来这个时候那座房顶已然成为绝家水性弄潮儿的舞台。提起石灰桥他们都可以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它几乎与每一位曾经沙河堡人都有一段难以割舍的情缘。沙河堡新村,下沙河堡,新修街居民,斑竹三队,花果八队社员几乎都那里挑水,洗衣,捶背,洗菜,游泳,浇菜园子,抽水灌溉农田。石灰桥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不可或缺。七十年代以前街上的居民是享受不到自来水的,除了稀稀落落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需求的几口水井,就只有清澈充裕的石灰桥河水可以充当第二生活水源。而我和两位兄长以及那波无知无畏的背篼帮却与它一道度过了整个童年。他们每天放学后便会邀约一起顺原子核研究所围墙外去到石灰桥。他们常常会用背篼到河边草丛里舀鱼,或者岸上生火煮筒筒饭,凑钱打平伙。下雨天总是大伙儿最盼望的好日子,没有钟声号令的今天举国同欢!最好天天下午都下雨!周围所有水沟、池塘塞满你追我赶逮鱼的他们。他们总是拥有着让人羡慕的热情和无穷无尽的趣味,让你由不得就随了他们的步伐,甚至于一天不随他们心里空空如也。他们还远远不止是调皮,他们还很能恶搞,偷谁家地里的菜,按谁家放外的鸭子,挖谁家土里的地瓜,被别人骂得狗血淋头变脸变色,一次次从果园子穷追猛打屁滚尿流,就还敢每天再过去!胆小怕事的你还不得不一次次随他们末路狂奔,随他们七手八脚,随他们惶惶不安,随他们变脸变色,随他们上气不接下气,随他们哈哈大笑。听他们马后炮乱扯把子,听他们提劲好久好久哪里哪里臊了树林林里头扇盒盒儿的,听他们把哪天哪次筒筒饭煮得油爆油炸让你目瞪口呆,醋海翻波,心驰神往。听他们把自己的武功炫耀得出神入化漏洞百出,奉陪他们视死如归一道加入加里森同仇敌忾并肩消灭法西斯!陪他们对白,古兰丹和阿米儿,盖世太保和瓦尔塔,瓜耳皮和清鼻子。怨怼他们不仁不义把硬币打得稀烂就是不肯请上你半杯米花儿。狐疑他们荷包里哗哗作响银耗子的来历,嫉妒他们哪里来的新军帽、军涤、军挎,见不得他们对着花枝招展的女人就吹口哨,发誓和招风惹草的他们一刀两断。却终究就是离不了他们。闸门上游水被放干的回数屈指可数,捞起的鱼儿也寥寥无几。偶尔他们会捞起来野鸭蛋,野鸭子。可我总觉得那根本就很像家的,他们个个却老气横秋一口咬定那就是野的。野就野的吧!反正为这些不外乎再多跑几趟而已。习惯就无所谓刀山火海龙潭虎穴,鬼门关也创了。暴雨天闸门上游蓄上水后是一个圆形的回水凼,面积有一个小足球场大小。惹来很多戴草帽斗笠穿雨衣的人儿提起戳箕、巴笼、脸盆四处奔跑,甚至穿起衣服裤子就往水里跳,见口子、草丛乱戳一气却少有收获。兴致勃勃的哥仨就是其中一份子。还会遇上扳筝的,围上一大圈别具肺肠翻江倒海指指点点的口水族。“诶!上头那个地方我刚才看到好多好多鲫鱼哟!”,“嗯,不止!还有几根鲨鱼!”。恨不能活蹦乱跳的鲫鱼、鲫鱼漏网到自己戳箕、虾耙、巴笼、小嘴巴,小肚皮里。他才不会在意你诈痴佯呆江湖骗局,你那点小九九,他妈,要真正出来鲨鱼你会有那么心好!让他倆对撕!早几十个光起屁股拖家里胡啃海吞。一眨不眨一刻不得懈怠站在原地,几位煞费苦心的小油条就尽情表演吧。水面回落后,露出丛丛袅娜莹润的水草,茎底挂满淤泥垃圾,陷大腿根淤泥里可以捉到蹦哒的小鱼、小虾、螺丝之类。那个满池水的夏天被李老大咚的一声甩下去,不知喝了几百斤终于练就了狗刨!谢天谢地,终于没成为含冤而去的水鬼。丁丁然教会你,千万个别害怕,会扶着你,会扶着你哐下水撒手不管不顾!如果不是已经石沉大海奄奄一息他会怜香惜玉?他几个老鲨鱼水上水下金蛇狂舞游刃有余。狗刨,仰泳,炸弹,门板,泥鳅,黄鳝。衔起水草这边洣过去,那边划回来,假水快踩齐脚背,腰杆扭成为水蛇。屁股蛋子比煤球还黑,鼻涕泡子比气球更大,呼儿嗨哟,哦豁连天,恨不能把石灰桥整池水也掀上了天。不知和资格野鸭子有多大区别,到底他一刻想起过没有,正万念俱灰弥留之际垂死挣扎即将灰飞烟灭的你?
百折不挠的沙河堡人总是想方设法让整条街面焕发出别样生气,处处显示出自强不息不甘落后的精神面貌。人们行色匆匆奔忙于各自生计,三百六十行,三百六十份忙碌,三百六十份欣狂。工作以外的情趣无外乎想方设法犒劳犒劳缺吃少穿的自己、父母、子女。成群结队嘻嘻哈哈千万里去追寻坝坝电影的足迹,或者休息时到河边、野外垂钓、捕鱼、打鸟、田趣。除年节外很难有闲散放纵的机会,然而他们依然乐在其中,依然为美好明天逆流而上,一鼓作气。实事求是说来倥偬拮据是当时每个家庭共同面对的境况,城市乡村无一例外。
七十年代,乡巴佬从来不去讨论电器,家具,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除了居民屋头收音、电视机外还有什么叫电器。无论大人小孩在一起几乎不闲扯牙祭、水果糖、桃酥、拈闪闪以外的话题,满脑袋就只有熬锅肉。邻人里有高人组装过滋滋怪叫偶尔收听到靡靡之音变脸变色的收音机,引来大家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狗日的,胆子大哦,偷听某某之声!留下来羡慕,嫉妒,蔑视,敬而远之通常就是结局。“老子没得那个手艺,玩不来那个格。能吃还是能喝?还是比灯芯绒更提劲?有那个钱,老子多整盘嘎嘎!“。生产队顶尖高手姓曾,三十岁,眼镜,哑巴堰旁新村住,不只是会装收音机,据说还会修理一切带电字的机器,比如,电视机,收音机,电线,电灯,电池,电石,电影,打糠的机器。靠!电线,电石都算得上电器?据传组装黑白电视的伟大计划正紧锣密鼓大刀阔斧组织实施当中,只是处女作迟迟未能面世。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听人说已经隐隐绰绰可以琢磨得出来人样,只是还不太能准确辨析是公是母,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人……是……猿……那个是电视吗?成功仅仅一步之遥,又听人说窗子玻璃当屏幕的实验彻底宣告失败。家里遮风挡雨的窗户取完还嚷嚷着爬上房顶揭亮瓦,引来家人大张伐挞。住的房子和喜儿他爹杨白佬的差逑不多,对穿对角,风快把人吹哑巴堰里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不得而知。
第二位杰出的青年才俊当数邮电校大门外李姓小伙儿,浓眉大眼,血气方刚,二十出头。平日里几乎不出门,正潜心致力于番茄还是黄瓜、茄子收音机红灯音质效果线路的研发。通宵达旦埋头在家组装收音机。安装好的收音机接收效果不甚理想,时断时续,时有时无,不断增加蜘蛛网天线长度,反正家后屋檐就是竹林。直到一天,啪,呼呼呼,呜呜呜,竹竿天线连人一起点燃,妈呀!天线搭上房顶高压线,据说命悬一线,差点从人烧成木炭再化为一缕青烟。半截身子被烧得黑漆漆的,半死不活,哭爹喊娘。红灯音色也没胆色再实验,一鼓作气跳过黑白直接彩色的宏伟计划自然胎死腹中。不管路线还是线路那以后谈虎色变。等老子工分挣够了供销社提一台!还好,把命留到在!
那一年五一抢购风暴席卷蓉城大街小巷,走火入魔鬼迷心窍的诸位邻人见啥抢啥,分明就是达芬奇最后的晚餐。除了商场里工作人员外,只要摆柜上的通抢,管它洋火,牙膏,还是扫把,拖帕,管它保值还是过期,管它好的还是半好不坏的,管它铮光瓦亮还是锈迹斑斑,管它物超所值还是滥竽充数,总之平日里斤斤计较的诸位此时也全然不管不顾了,眯起眼睛给老子抢。抢到啥算啥。那年沙河堡所有商店所有积压品全部清仓,利润空前。被风起云涌势不可挡抢购风潮撼动的某倾其所有在罐罐窑位置小毛五金店拨开人丛杀出一条血路先抢毛巾,再抢脸盆,啥也抢光后,再花大价钱抢来一台一般人抢不起的长城落地电扇。无数个夜晚关上顶灯再打开落地扇3W小灯泡,昏黄灯影下端坐电扇前效仿囊萤映雪的故事发奋苦读。虽然学业无成,但时至今日两台三十年左右的落地扇完好无损,依然不失为最心爱之物。
据说到今天不少沙河堡人还使着那年疯抢来的小天使台风扇,骑二八永久加重自行车,一只手戴两块山城手表,军大衣领口斜插一排英雄牌金依钢笔。使着那年抢来的洗衣粉、肥皂,听着晶体管小收音机,戴鸭舌帽,穿接尖鞋,更有甚者还有人使着那年抢来的药罐子洗脸脚乘饭菜泡茶喝……
他们,曾经各条巷弄茅草棚子里哇哇诞生的孩提们,我近在咫尺的陌路人,总是常常会邀约一起沙河边喝茶。总是一次又一次无限深情给我提起他们所感知的沙河堡,总是一回又一回热血沸腾一番番追忆我们所共同经历过的那些年那些事。其实,我知道,其实,我们拥有着一个相同的愿望,一定要把我们最热爱的,最完整的,哪怕不尽完美的沙河堡重新塑造在后辈或者不胜了解沙河堡每一位过客心里。在那一波新村哥子记忆里,河河堡这条毫不起眼的老街总是拥有数落不尽的故事,挖掘不完的题材。沙河堡一共有好多口水井,哪几个堰塘,双人手摇消防车在中沙河哪个位置,为什么永向前拖拉机会没有倒挡,生药厂的福利兔,福利鸡,福利鱼,大爆炸提起声宝收录机吊儿郎当口袋粗裤腿招摇过市,哪位罐罐的父亲被调虎离山尔后追根究蒂秋后算账,哪位父亲让子女学校里抬不起头,哪位哪位怎么怎么,如此诸多的不知,如此诸多的变故,如此诸多的不解,如此诸多的旧事重提,让人心潮澎湃,感慨万端。历史究竟赋予过这条老街何种使命?默默无语的它到底经历多少前所未知的千磨百折?沙河堡究竟还蕴藏多少难以剥开的迷雾?还有几多尘封于故人的传奇?五福苑,五福渊源?三家村,三家出处?沙河堡这条寂寂无名的老街包容如此诸多鲜为人知的世故,经历如此黯淡多事的秋天,甚至让人觉得老态龙钟的他步履蹒跚不堪重负,然而风雨飘摇中他依然坚贞不屈斩钉截铁挺起胸膛走到辉煌的今天,大踏步迈向更为璀璨的未来。这是一种怎么样子强大的生命感召!
我知道了沙河堡哪里才止哑巴堰、大观堰、小观堰!白家堰、汤罐堰、络纱堰、刁家堰、石马堰、卢家堰,你听说过吗?哪里才止蔬菜公司旁边一口水井,大营门里面那口你见到过吗?
匆匆飞逝而去的岁月总是会遗留下来斑斑点点的印迹,平凡古朴的这条老街总是让人拥有按奈不住的蠢动,让人忘情于它的怀抱,钟情于它的胸襟。世世代代沙河堡人就是这样,安时处顺,超然自得。岁月总是会将曾经每好的一切冲刷而后再滞留下来许许多多美丽的倩影,让人无时或忘,让人铭刻于心,让人感动常在,让人在迷茫混沌的时候为之一振。愿以后的每一次可以衔接而为永恒的瑰丽!与你的历程,与你的相拥,真真正正是件快乐开心的幸事,与沙河堡的峥嵘岁月无愧于一个辉煌的时代!岁月与沙河堡永存!
2014年1月5日,老三
李建志,13880083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