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文/宁枫梓

　　1

　　2015年的清明节，据说泰安下了小雨。小宇一大早打电话约我出去喝酒，我告诉他我不在泰安，他悻悻挂了电话。

　　这是小宇单身的第七年，第一天。

　　他在他的黑暗帐本上又记了我一笔，因为在他这么重要的一天里，我没有去与他分享。

　　在小宇最初单身的那两年，我们曾经笑话他，说他的职业和性格太适合单身了：技术宅男，一台电脑一箱泡面等于全世界。

　　甚至都不用wifi，小宇可以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打脱机游戏反复打几个通关，然后找出最快最有效的通关方法。

　　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大概是两年还是三年，小宇都像是一个孤独的战士，陪着我们从恋爱到失恋，从相守到结婚。

　　后来我们这一波人，从二十三四岁活到二十六七岁，当然那里面我最小，至今不满二十二三岁，有的人结了又离，有的人成了孩子的爸妈，只有小宇还是单着。

　　小宇从来都不介意自己单身，对于相亲、脱单、搞对象的话题，他从来只用三个字来回答我们：无所谓。

　　其实说到单身，小宇和别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有的男生单身是阶段性单身。他们会结识各种各样的女孩子来满足自己不同的心理或生理需求。这种人的恋爱和失恋，有的时候只是他一秒钟的念头。而小宇的单身是长期的，而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都会是这个状态。

　　对于脱单这件事，我们有着比小宇更强烈的欲望。逮着机会就会把小宇抓过去，像面试一样，一轮又一轮的相亲。

　　小宇不忍心驳朋友们的好意，又全然没有恋爱的心思，所以每一次相亲，小宇都有风度，什么好点什么，然后理所应当买单。每一次，都像是要扒了小宇的一层皮。

　　最后小宇央求说：别逼我相亲了，真的，求你们了。

　　朋友们不解，问他：为什么呢？

　　小宇说：实在……实在是钱包比人瘦。

　　2

　　都说一个人单身久了，身上会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就好像久病的大妈身上，每天都呼着一块膏药。

　　我们都以为这种魔鬼定理在小宇的身上是不会成立的。以我们多年与小宇相处的经验来看，他一厥屁股，我们就知道他要朝哪个方向放屁，一推眼镜，我们就知道他要拆了谁的电脑。

　　所以，小宇身上绝不会有奇怪的味道。

　　2012年的春节，小宇请了年假回了趟江苏老家，我们有几个的时间没见到小宇，连通电话也没有。

　　回泰安的那天晚上，几个朋友给他接风，朋友还故意带上了身边一个同样单身的姐姐，叫青青。青青和他一样，是漂泊在泰安的外乡人，想要坚定地扎根在这里，为人直爽不事故，是朋友老早就想介绍给小宇的女孩子。我们他妈就这样，爱管闲事，爱管兄弟们闲事。

　　朋友们都心领神会，故意把小宇塞在青青旁边的位置。

　　小宇从江苏回来以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胡子好像一个春节也没剃，脸瘦了一圈。有人说，小宇你真不错，终于让“每逢佳节胖三斤”的噩梦变成了谣言。

　　小宇也不说话，连头都不抬一下，一个劲儿往肚子里灌酒。

　　有的朋友为了缓和气氛，说：绒绒你给大家介绍介绍身边这个单身美女吧！来，先把电话存上。

　　我二话没说，拿起小宇的手机，拨了青青的电话，然后把号码存在青青的手机里。

　　一边存号码我一边告诉她：青青，你那台用了三年的破电脑，交给小宇，他会让它起码年轻两岁半。

　　青青忽闪着大眼睛：有这么神奇吗？

　　小宇舌头都直了，挥着沾着黄瓜条的筷子冲青青喊：对！我就是牛！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大家都惊了，青青也愣了半天才说话：哦……那以后有机会再请教吧。

　　小宇迷瞪着眼睛，指着青青问：以后？以后你要干嘛？泡我吗？别做梦了，我又不会跟你结婚。结婚有什么了不起，我单身我无所谓，我比你们这群王八蛋牛多了！

　　青青的脸瞬间青了。我马上把一整根黄瓜塞进小宇的嘴里。

　　小宇那晚喝的不算多，三四瓶啤酒，却醉得莫名其妙。后来小宇又说了很多混账话，大家都很不自在，早早结束了饭局。

　　对于青青我们感到十分抱歉，我告诉她：时机不对。如果换个时间……

　　青青说：没关系。就是小宇这人太浑了。

　　我说：他平时不这样。就是这次有特殊原因。

　　青青说：什么原因也不能犯浑。

　　回到家里，我给青青发了一条不算长的信息，但足以让小宇的犯浑变得有情可原。

　　3

　　2008年，小宇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在泰安大学毕业，小宇为了她，辞去了在江苏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来到了泰安。通过工作认识了刚子，通过刚子又认识了我们，最后我们都成了朋友。

　　小宇给我们展示过，和她相爱的三年，从江苏到山东，火车票撂起来应该是一本厚厚的情书。

　　在泰安，小宇和他的女朋友共同生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短暂的300天里，小宇很认真地工作和生活，他为了两个人的将来，每天都在憧憬和努力。

　　2009年的清明节前一天，小宇攒够了一套小公寓的首付。他订了一个西餐厅，打算向他女朋友求婚。

　　就在小宇拿出戒指的时候，她说：我们分手吧。

　　小宇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她：你说什么？

　　她说：跟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来。

　　小宇快哭了，说：你看我每天都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啊。

　　她笑了：这和你是不是努力无关，我只是想回家了。

　　小宇说：我陪你回去。

　　小宇的女朋友是偷着离开泰安的，只带走了一小箱的衣服，扔下了所有的回忆和小宇，一个人回了江苏老家。

　　我们曾经问过小宇，为什么不一路追回去，追到江苏，感动她，然后娶她。

　　小宇说，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找不回来的。

　　再说，小宇一笑，推了推他的破眼镜框，单身，无所谓嘛。

　　小宇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走不出来。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才下定决心把她摆放在床头的照片收起来，扔掉了她的妆梳台和她最喜欢的被单。

　　才扔了一个小时，又像疯子一样地跑到楼下垃圾箱里去翻找。

　　4

　　后来虽然小宇拒绝和另外的女孩子展开一段新的爱情，可究竟是表现得不再像个疯子了。他扔了属于他前女友所有的物品，并且没再去垃圾箱里把它们翻回来。

　　我们以为小宇痊愈了。

　　2012年的春节，周围的朋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小宇春节回去那么长时间，是帮他前女友筹备婚礼去了。然后在给他接风的酒桌上，小宇又像疯子一样向我们撒了酒疯。

　　青青应该是用了很久的时间来理解和消化我的信息内容，以及小宇的感情史，又或许她在思考着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回复我，既不辜负我的好意，又不伤害小宇对感情的执着。

　　临睡前，青青终于传了简讯给我。

　　十分简单的几个字：祝福他早日脱单。但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自从小宇撒了那一通酒疯以后，也不知道是他觉得难堪故意躲着我们，还是我们这帮朋友已经不能接受小宇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奇怪的单身味道……彼此都在不经意间互相疏远对方。

　　后来有的朋友结婚，邀请我们去参加，直到婚礼结束，保洁的大妈扫走最后一颗瓜子皮，小宇还是没有出现。

　　我给小宇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参加婚礼。

　　小宇说话很呛：我不是让你帮我把份子随上了吗？

　　我沉默了许久，挂了电话。

　　再后来，我们几乎断了联系。偶尔可以听到一些关于小宇的碎片一样的信息，比如小宇还是单着身，还是每天一副单身以及没有朋友都无所谓的模样。不给自己机会，也不能别人机会，互相走进彼此的生活。

　　如此而已。

　　5

　　我们和小宇，就像和阵轻风后的几片树叶，翩翩起舞后，散落在各自的人生里。

　　2015年的春节过后，朋友结婚。在酒店的门口，我见到一个人，他剃了胡子剪短了头发，眼镜框换成了大红色，穿一身浅蓝色的运动装，套着白色羽绒服。

　　我激动差一点哭出来，走过去狠狠拍了他的头：单身的混蛋，这是重生了？

　　小宇转过身，张开双臂拥抱我，说：嗯。单身的混蛋重生了。

　　我和小宇都有许多感慨。那是一份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无关爱情，无关风月。我们曾经在陌生的严寒中抱团取暖，在同样的十字路口徘徊走失。……还有更久远的岁月。

　　小宇最后是被抬出酒店的。朋友一个劲埋怨，没见过这样的，喝喜酒也能喝桌子底下去，连个红包也不带。

　　小宇听见这话，闭着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朋友手里。朋友回头把红包塞给媳妇：收好喽。

　　小宇小声嘟囔：这红包，怎么拿走，过两天怎么给我拿回来。

　　刚出酒店的门，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开过来停到小宇和我的面前。

　　车窗缓缓摇下来，青青从里面歪着头对我说：上车。

　　我和朋友们看到青青，下巴都惊掉了。大家冲过来帮忙把小宇塞进车里，小宇就像一摊烂泥一样，倒在了后座上。

　　我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对于大家的眼神，我心领神会。

　　去小宇家的路，青青看起来是轻车熟路。

　　6

　　到了小宇家门口，青青故意没有停下来，绕着火车站到泰安汽车站，那不是一段很长的路，却几乎贯穿泰安的所有。

　　青青说：你看，泰安就是这么小。一脚油门，我就可以把小宇找回来。

　　我问她：为什么？你说过，那个人一定不是你。

　　青青笑了，说：爱情就是这么捉弄人。记得你给我存了小宇的手机号码吗？

　　我说：记得。你那次说他是个混蛋。

　　青青笑了一下，说：你还记得呢？都好多年了。

　　我感慨道：是啊，快三年了吧。你和小宇怎么……

　　对于他们的关系，青青不避讳，她告诉我说：有一次我和朋友玩游戏，我输了，选了大冒险。他们叫我给手机里所有的男性朋友发信息借钱，并且要说我是欠了高利贷。

　　我问：然后呢？

　　青青说：然后我认识的几百个男人，没有一个愿意借给我钱，只有小宇。我傻傻地盯着手机屏幕，等到凌晨12点，真的只有小宇答应借钱给我。

　　青青告诉我，到了12点，短信信箱里有躺着小宇一条孤孤单单的短信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不是个游戏。

　　她给小宇打电话，问他：你真的愿意借我钱吗？

　　小宇说：我愿意。

　　青青问：那么多钱，你也愿意吗？

　　小宇说：我愿意。

　　青青问：为什么？

　　小宇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在哪？我把钱给你送去。你一个人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

　　后来青青用了大半年的时间追求小宇。一开始小宇是彬彬有礼的拒绝，后来知道青青与别人玩游戏来戏弄自己的时候，索性不理她了。

　　我问青青，大半年的时间，什么力量让你这么执著，为了一个邋里邋遢的死宅男？

　　青青反问我：那你说小宇为什么可以坚持六年单身？

　　青青把我问蒙了。

　　我随口回她：我哪知道？

　　青青说：对啊，我哪知道……

　　青青围追堵劫的招术都不管用之后，她改成了写信。青青不是个内敛的人，她的信很简单，只有几行字：单身，无所谓。我陪你好了，一辈子陪你单身。

　　小宇收到信以后在自己的屋子里大哭了一顿，然后洗了个澡，剃了胡子，出门剪了头发，买了几身像样的衣服。

　　他给青青打了个电话，他说：你能等等我吗？等爱情降临。

　　青青使劲点头：等，多久都等。

　　7

　　2015年的清明节，没有人为小宇和青青证明他们的爱情。

　　小宇后来打电话骂我，他说特别希望有人为他见证，那个人，就是我。我告诉小宇，你千山万水后遇见了青青，你单身了六年以后遇见青青，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所以爱情这件事情既然发生了，其他的一切，真的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