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几十年来他们常常怨气满腹含沙射影抱怨,和我散步简直就是自取灭亡,和竞走几乎没有区别,那正是我的个性,雷鸣电闪,飞沙走石。就包括现在吃饭也还是老样子,在抢嗦?“老三,你是不是吃慢点,菜都还没上齐。”。“诶,你稍微还是吃慢点嘛,出趟门旅游,想悠悠闲闲喝两酒,结果整得来和抢溲稀饭差逑不多!”。“诶,李老师……喂,李火箭,慢点!”。他妈两里路他就可以被你甩下一里半!爱怎么怎么说好了,过了钟点,是你给我发过年钱?从小学到中学我几乎都是这个样子,大刀阔斧,闻风而动,却唯独不能自个儿早起。这也是我过年最为恼火的尴尬所在,万一真睡过了头,过年钱上谁家领去?而且他们约定俗成的规矩,吃过了午饭的见面,过年钱自动作废!听好了,不是不仁不义的手动,也不是故弄玄虚的半自动,而是天经地义的全自动!真睡过了头,和谁说理去?这个年,对目赤耳热晕头转向走东串西的自己说来,真是环环相扣,步步惊心,悬念迭起,可千万别谁家里到头又和我开上什么玩笑来!谁愚弄我,我消灭谁!
雾霭翻滚的深冬,哑巴堰坎只要被里三层外三层提巴笼戳箕只待精耕细作的人儿沸沸扬扬拥挤得来水泄不通,那么这个年就只剩下最后两三天时间了。生产队也总是每年选择腊月最末这两天打鱼。人手两三斤的整鱼或者砍成几等分的草鱼是瘟猪肉后这个旧历年生产队最后一次福利分配。或者说哑巴堰就是这个同心同德领导集体关心民瘼爱民恤物的百年大计。而计日以俟掰着指头的年终分配在打鱼头几天便已然圆满落下帷幕。顺不顺心也就这么凑合着过了吧。
同秋天分配的一部分苹果似的,母亲会把草鱼再砍成若干等分,油炸好后装入几个盘子一起放进房间那个高高的清朝大衣柜里。上好锁再要想打开来,就别费那心思哩。年三十自然而然水落石出,说不定还可以翻出来哪天就已经准备妥帖的水果硬糖!
腊月末门外这条巷弄里,行色匆匆奔跑着披红挂绿殷实家庭的主妇们,特别邮电校、七零三那群政府摊摊儿的妇道人家,背夹背提竹篮从巷子过上过下的时候总也忘不了煞费苦心把焦头烂额豁皮们的心情搞得一团糟!恨死了他们。你妈,不就个猪脑壳,猪脚脚,五花肉,有没得必要唇焦舌敝惊风火扯?就专挑你豁皮家门口歇脚。专门你门前谈来之不易,谈价值不菲。谈得你七上八下怊怅若失。
其实,仓皇的心儿紧随他们的节奏在寒假前就已然迈入那道最令人心驰神往宫殿的大门。计算的,盘算的,预算的,超预算的,计划的,超计划的,A到Z计划的。腊月起头特别留意主席半身画像下方的挂历,每篇必须盯准了子时亲自正点更新。这日子,真是让人揪心!度秒如年!此时三家村小学堂俨然正规军校,全校统一着装,男同学军帽、军涤、军棉袄、军手套,女同学风雪帽、花棉袄、线手套。年关迟迟不到!会不会去年就把日子看错了?越传越乱,越传越悬,哦,原来今年不过年!他妈老汉儿告诉他的!狗日的造谣言,贴标语!弄,弄,弄!哈哈,要过,要过年!问题是到底哪天才放假?过年又到底揽得来好多崭花儿?磕头作揖的价码?顶礼膜拜的酬金?三拜九叩的答谢?如果哪个敢给杠子,老子就敢通宵作揖。
总是在遥不可及的哪一天班上到学校就会几个十几个再几十上百个拉扯起过年那些欢心事。过年成为同学们上下课唯一探讨的主题,甚至都已经远远超过了曾经最挚爱的坝坝电影。脑壳有包!谈学习,谈考试。大不了老子忍气吞声,老子就喜欢当放鸭子的小社员。为了票子花敢把面子拉下马。平日里能去的,能不能去的,敢去的,敢不敢去的,爱去的,鬼才爱去的,过年的日子里冰释前嫌一团和气,和气生财的道理都懂。一年里无本万利的表演也仅此一次,年过了该不认还不认,可不去还不去,就请老子也看心情,爱来来爱去去!怎么可能和心存芥蒂的谁谁谁划不清界限,分不清阵营?怎么可能认贼为父,又如何能够为蝇头小利叛变革命与虎谋皮?
寒假里,每天一定会挑选一条新线路独自顺巷弄,街头,石灰桥,下沙河,马家沟,窑坝子,生药厂,教仪厂,红胶厂,402,邮电校溜达到哑巴堰,再转到附近的田野。即使只是看看单位萧索的门庭,店铺里拥挤的人群,居家门前摇摇欲坠的公交,茅草棚里熟悉的脸孔,田坎边的小草,粼粼洵洵的池塘,气势磅礴的果园,金黄夕照的田野,绮丽秀美的村庄,心情就已然够舒坦了。常常静静伫立在荒草萎萎清风徐徐的田野中仰头静静等待彤红的旭日喷薄而出。晨曦中随手採来一把浸润着晨露的青草,或者掊来一把泥土高高抔举在掌心,揽来一株高大的娄娄花,粗壮的藤蔓,再闭上眼睛深吸几口。对这种小草、黄土的芬芳情有独钟,一往情深。内心里升腾着对这片土地始终不渝的热爱,一种难以言表潜意识里固有的狂热。
锣鼓宣添,乐曲嘹亮,彩旗飘扬,欢呼一片,终于,年,粉末登场了!囤积至今一切曾经诸多切不切实际的遐想,构想,幻想,妄想就快成为现实!而荣辱与共的沙河堡就是造就这一切愿望得已最终实现的首选宝地,不二法门。四面八方的人儿纷纷赶往这条老街,水泄不通的街头行人如织,摩肩接踵,人欢马嘶,车水马龙。层层叠叠的人头蜂拥在巷子唯一百货商店和沿街几家供销社里,平日里眼馋的全买,想吃的给老子撑死了整,老子今天不缺银子!平日锱铢必较的倒找大户也不能不被群情振奋凫趋雀跃的人儿感染到这里来,置办上急需的年货,给自己和孩子扯上几尺蓝布,裁缝铺子重金加急打上一身行头,过年可别把祖先的面子也丢了!拉下的饥荒就来年再续吧!你追我赶的人儿几乎扎断整条街道,整个街头俯瞰下去就是炸开锅一个大蜂箱。过年的这条世纪老街弥漫着从来不曾有过的年轻,活力,闲散,慷慨,喜庆。魅力四射,光彩照人。即使最不懂生活情趣的老古董也会为轰轰烈烈的场面撼动,买来年画,贴上对子,置办上奢侈的年货。对祖祖辈辈沙河堡人说来,过年就是这辈子最大的盼头,大把花钱就是过年必须要有的排场,再怎么铺张都不为过!过年的沙河堡是洒脱的,是繁华的,是大张旗鼓的,是惊天动地的,是充满欢声笑语的,是得意忘形的。
无数年来,家家户户约定俗成的规矩初一天互不窜门。除去铺子、摊子小孩子断断续续的纠缠街头宁静得出奇,除去空空如也的四趟12路几乎顺马路到九眼桥整个路段寻不到任何生机。只有零零星星烟花或忽而起头急促的爆竹。大人的告诫可不止数次,初一天胆敢到哪家白吃白喝而不落屋,那么擎等着好了!暴风雨一定会来得很猛烈,把这狗日的破嘴撕了!家里是养不起你还是穷得吃不起饭?这倒霉催的!新年第一天让你晦气!让人败兴!看来今年甭指望发达了!
初一一早吞下斗碗汤圆领来两毛恩赐便会顺沙河堡街头东游西荡,或者巷子家门口东张西望,感受一年才有一次的新气象,挥霍一年才有一次的过年钱,洋盘一年才有一套的新衣衫。但绝不敢造次到哪家去拜访,或者垂涎哪家的美食。偶尔窜街头烟花摊子精挑细选,奔萝卜枪摊子噼噼啪啪。崇尚沉浸于喜悦中宁静的街头,繁华的沙河堡就是心中最美丽的乌托邦!
初一天无论成渝马路还是门前巷子里几乎就没有过往的行人,平日里云游四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侠客此时也全窝家里,即使心不在焉,否则注定是家门的叛逆。只是愤怒声讨的闲言碎语够你不吃饭活到十五!很长时间慢条斯理顺门前摇过去一辆空荡荡的公共车,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售票员此时春风满面,别提多淑女!多和气!隐藏其后的狰狞面目让人想起就不寒而栗,狗日的,难道会唱川戏?即使有再多的空位此时却没有哪位愿意上去感受平日里梦寐以求的宝座,偶尔上去一位一定是酒精作用的结果,或者就是压岁钱多了唧唧喳喳的小家伙。挤车门口合计是凑钱青羊宫赶灯会,还是新桥电影院过场瘾,感受感受比坝坝电影到底高级好多?不上不下的举动让淑女就快原形毕露,只是嘴角依然保持着淑女才有的微笑。一阵闹腾后这群既不想逛灯会也不想看二毛五那么贵一场电影的人儿跳下车欢快地消失在巷弄里。嘭,嘶,嘶……关上门的公交车不急不缓继续欢乐地摇向幸福的下一站,往车窗外观赏的她嘴角依然绽放出迷人的微笑。
嘭,嘭,嘭嘭嘭,醒来那位不停敲打车门!老子要下车!哪个把老子抬车上的!只怕是上车容易下车就难了。比起一毛二爱哪里哪里,下沙河里也随你愿。想混车?没门儿!
过年的家里从来不缺欢快的氛围,从来不少两瓶江白一斤水果糖几斤水果来来往往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生产队社员,父亲单位空手朝贺不拘礼数骑自行车的男男女女,以及各种来路的新人,包括附近的老师,工人,教授,学生。过年的家里就是工农兵学商齐聚一堂的盛会,就是欢声笑语五彩缤纷的海洋!就是到最后根本就不敢再把礼物随出去的闹市,你根本就记不住那包礼物是哪家随来的!沙河堡方圆最得意的那帮摩托骑士总会呜呜咆哮在住家这条巷子里,为这条古老的街道注入一股全新的活力,为居家巷子里后生们带来时代进步的信号,让世世代代鸡公车洋马儿的沙河堡更加现代化,更充满变数,更充满希望,更充满无限遐想,相信来年大家都可以骑上雅马哈!开上B52!坐进上海轿车!年年如此,岁岁喜庆。
守岁,是年三十必须要遵的祖训。一个灰盆子,一对大蜡,无数被赋予虔诚祈祷殷切希望真心祝愿的立香。张灯结彩,金壁辉煌。
阴历年三十那天,耐劳的母亲一人一定会忙上一整个下午张罗年夜饭。父亲只是生火搭档跑腿。起先是油炸生产队刚分配到手一截砍成无数坨哑巴堰大草鱼,砍翻一只足年雄鸡和一块煮熟的槽头敬贡祖先、神灵,安排某等门前菜地搯来新鲜蔬菜,想方设法鼓捣出一桌丰盛的家宴。一筲箕炸疏肉,一口下去满嘴冒油,半筲箕炸瘦肉丸子,两大盘肥厚香纯腊肉,一盘熏排骨,一盘熏猪头肉,一盘地道自家调灌的川味香肠,几个荤炒菜。桌沿边铺满母亲炒的胡豆、豌豆、瓜子,街上小供销社破费来的豪华水果硬糖。
酉时开始的这顿年夜饭被告诫的规矩必须品味到子时正中,严格要求是子时末,至少十二点一分!只是未必大家就全都能严格遵循戒条死撑到那个钟点。即使又是挤眉弄眼,抓耳挠腮,又是凉水浇头,又板又跳,火药炸药,呼儿嗨哟,总之,一切意念、规矩早被疲惫混沌,还是躺床上舒服!明摆就是呼噜大睡却死活嚷嚷半梦半醒!至多只是打了小盹儿。其实某早就身在曹营心在汉了,早就异想天开了,“明早如果可以大慈大悲豪掷一张新一元票子就好了”。绚烂的笑容洋溢在小脸上,或者就已经泛起两朵红晕,只是蓦然发现心机泄露却把忘乎所以的笑容牵强到桌上的盘里去了,“嗨呀!腊肉好好吃!香肠真的香!豌豆…”。不住赞叹自己的聪明!
母亲历来不是守旧的人,在记忆里年轻母亲是不会婆婆妈妈,东长西短,柴米油盐的,不会在一堆絮絮叨叨大娘里发现有她的身影。所以通常第一个睡去的便是她。高小毕业的父亲则更加信奉传统文化,总是不急不缓慢条斯理晕上几杯烧酒,瘦削的脸庞东望望西看看,完了再反抄上手,披上外套,屋里屋外来回转。看得出不善言辞的父亲喜气洋洋。其实,从小到大和父亲面对面交流机会不多,传承来的性格也不善于无事天南海北,有事说事,无事各各的事。大家同样非常融洽。亲情是任何一种情感所无法逾越更加不可能替代的。零时零分零秒辞旧迎新的爆竹必然准时在院落炸响,只是这条巷弄乃至整个沙河堡很难统一开战,或者就是十钟九不一闹的。一声声,一串串,一户户,一家家,一片片,直达四面八方,噼里啪啦,轰轰隆隆,嗖嗖嗖嗖,嘣嘣嘣嘣,咚咚咚咚,啪啪啪啪,地动山摇,响彻云霄!五颜六色,流光溢彩,惊心动魄,举国同庆,整个大地欢呼一片,整个夜空恍若白昼,整个沙河堡就是战歌嘹亮万马奔腾的战场。弥漫空气中的浓烈刺鼻硝烟渐渐散尽后,仰头整个过程的父亲便自个睡了去,“老三,睡的时候看看门插好没?”这便是数十年如一日年三十晚父亲给我的叮嘱。某便重复着父亲的足迹,屋里屋外四处溜达,欣赏年夜的良辰美景,心潮起伏,无可不可,思绪飞扬在旭日东升后初一到接下来每一次动人心弦的窜门中。只有少几只或许同样陶醉于年夜喜庆里唧唧咕咕的虫儿作着伴。不觉笑出了声,不觉再开了花,无法抑制的幸福充盈满整个身躯。直到五更起头,再也无法坚持,头重脚轻一头栽床上,囫囵一觉。
昏黄的烛光此时随喜庆的风儿舞动得更加欢快,或者它就已经体会到明日定是新一番举国欢腾的空前盛况。
从腊月起头父母便开始张罗年事,肥猪出栏后第一件事就是腌上几十斤五花肉,吊厨房火口上,再酱抹上几刀风吹肉,酱鸡,猪头,猪尾,排骨,二十斤香肠。 初二起床授命捏上号票到街头采购各种烟酒糖果,包括挑选张贴各种年画,洗刷,摆放,布置待客的陈设。风风雨雨几十年里,大舅母准是初二一大早第一个赶到家里帮忙,稍后几位附近的常客九点左右陆续赶到听候母亲差遣。各路亲戚,朋友,工友,以及不请自来的邻居提上大包小包礼品往家里赶,到十一点前家里就已经济济一堂。最起先不请自来的海舰家,后来海舰邻居吴娘家,马家沟陈婆婆家,三家村范娘家,邮电校后门朱娘家,对门子张娘家,作为唯一的接待员某都可以先分别笑容可掬客套上一番,再掺茶递水派烟。到再后来四海的朋友南腔北调的志士全到家,根本也分不清哪里哪家,索性爱哪家哪家,来了就是亲戚,来了就不讲礼数,来了就手忙脚乱掺茶递水。险些自己还挤不进自己家!那些常年累月临时驻扎如入无人之境狗都不叫哪里也不去的单身汉小分队自不必说,过年的家里怎么可能少得了他们的鼎力相助。要不然大家还不现场趴窝!简直就是声势浩大群众集会!礼品非常简陋,两瓶曲酒,三五斤水果,一两斤水果糖。但是收受礼品时可得千万上心,可别下次又把谁家的礼品随回了本家,闹出抬不起头的乌龙事件!母亲会突然哪里抽空出来回馈小孩子人人一个小小红包,见者有份,一视同仁。十二点准时点燃驱魔避邪大吉大利的爆竹,责任重大,意义深远。最先好些年头由某亲自操刀,后来火药换成炸药,火炮换作电光,即使快入脱兔也免不了被势如破竹追赶上,渐渐胆怯,再由老表或者老大老二主持。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绵长而欢快的家族亲朋大会餐后各自为阵,爱怎么疯狂请自便,可以谈天,可以说地,可以吹牛,可以自擂,可以自言自语,可以眉飞色舞,可以趾高气扬,可以自惭形秽,可以大侃梁山水浒,可以高歌英雄主义,可以干戈玉帛,可以评书联说,可以想变成打不死的神,可以后悔却变作了人,可以寄希望下辈子变吃了睡睡了吃的猪,可又非常惧怕六亲不认提刀的人!变飞天的妖可又怕吓坏了家里人,更怕孙猴子他狗日犯浑,真是让人莫衷一是,不知如何是好?尽管差强人意最终决定还是继续变人好了!万一又混成了人中的神?也可以打牌,仅限于娱乐,沾钱的事各人把握分寸,别新年里丢班房就好。父亲很偶尔打牌,如果不知亲眼所见一直以为他除去工作生活什么爱好也没有。难得见上的时候会凑近去,几位关公打纸牌每人脸上额头甚至耳朵上也是纸条,出牌还得捞开眼睑上纸条,欢天喜地的天真样子让人感觉到童心未泯。让我们尽情的欢乐吧!新年好!
父亲带队的那桌前辈通常会从中午吃喝到晚上一两点。桌上每位颠三倒四,喜笑颜开,吞吞吐吐,滴滴咕咕,不停为一杯酒的说道手舞足蹈争论不休,再为之前哪一杯冤枉酒面红耳赤大呼上当。几位趁乱出去解决各自问题再回到桌旁俨然是精神饱满,一翻争执后全堂哗然,再轰堂而笑,来!举杯!干脆就全部一口干奠定里程碑再开启新的起跑线好了!让我们为美好的今天,为更加辉煌的来年举杯共饮,每人一瓶!至少两瓶!哈哈哈哈……莫踩假水哟!来来来,流汤滴水,罚酒三杯。啥子不喝了!要得发不离八!再干八杯!杯盘狼藉,觥筹交错,东倒西歪,指手划脚,红光满面,长乐未央,大喜若狂,纵酒放歌!不知不觉间一请就三十年,直到那年依依不舍告别风雨同舟几十载的院落。
每次年请对某而言既是不可名状的欢欣,更有不可言宣的担心。父亲总是这样,倒屣迎宾,宾至如归。除了必须老远恭迎客人外每次昏头昏脑却执意逐一远送。固执到近乎偏执。谁也劝说不了!几十个春节里仅有一次没下桌被别人扶上了床,除此之外无一例外。回来后再一声不吭,摇摇晃晃摸上床,合衣而卧,辗转反侧。曾经多少个夜晚,没有路灯的门前成渝马路某紧随他颠颠跛跛的步子送干爹顺邮电校围墙到家,再随他的步子送叔舅们回花果八队,甚至把城里来的工友要送回九眼桥。彼此间总是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你送我一程我陪你一段,你送我到家我扶你回屋,搀搀扶扶送来陪去,某不知多少次把他从水沟,菜地,甚至门前红苕地抽起身。所以常常会感动于他们的纯粹。只有地道,只有交情,没有利益的纯粹。更喟然于当今的世故!
从不请客的那年开始,母亲几乎每年念叨,其实家人都很怀念过年,都很怀念喜庆的氛围。经历过贫困年代的父辈们很懂感情也非常尊重彼此的患难交情,走亲访友就是奔大家的情分去的。一醉方休必须的!曾经与父亲一起年年酩酊大醉偏偏倒倒赶回家,再继续偏偏倒倒到初八的那一大桌子老人如今所剩无几。时常想起父亲同样会想起他们,也就想起来年庆,一大家子和睦的氛围,清贫但却幸福!其实那也是一种精神,一种洒脱,一种超然,或者那根本就是一种升华。一种饱含情愫的至高至臻境界。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今朝有几回?来身若是再作伴,生生死死紧相随!从来不曾去剖析过他们的内心世界,也从来就不曾听闻过他们的向往追求。就哪怕永久或者凤凰,亦或是黑白或者彩色。或许他们本就不曾有过什么高洁志趣,然而我知道坦荡的他们是快乐的,要不,怎么会笑得如此开心?怎么会醉得如此灿烂?怎么会门前马路送去送还?怎么会如此迷恋过年的团圆?我更知道无欲无求的他们其实很高尚,很纯粹,很地道,公理自在心间,助人不遗余力,发奋图上,知足常乐,我可爱的父辈们!年在他们心里就是感情,就是问候,就是寄托,同样,也就是生生不息的新希望。所以才会至今让人难以忘怀曾经因为他们而才如此浓酽纯正的年节味道。
氤氲的气息顺路边缕缕送来,清香四溢,不绝于缕,那正是拥有着他们同等优秀品质的腊梅,不惧严寒,志纯品坚!忍不住想寻花而去。徐徐嵺峭的寒气迎面袭来,一绺绺追感着风儿的菜香浸透心房,几米外一位老妇身旁挑子里齐麻麻的红萝卜,迈了过去。“红萝卜抿抿甜,看到看到就过年,红萝卜……”,耳旁回荡起这首如此熟悉亲切温暖的童谣。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又过年了!
其实,在那年从他们的身上我隐约体会到年节的真谛!它何止才只是一个农历的什么日子?只是,让人扼腕叹息,我们混沌肤浅的摩登人类正自命不凡践踏着它本来的精髓!
2014年1月26日,李建志,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