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听众大家好，我是你们的老伙伴Stick，欢迎收听深夜电台讨论节目——夜话。今天，我们的话题是，你有多久没有安静地听过一首歌，欢迎听众朋友们······”

　　策把右手从方向盘上撤下，果断地关掉车载收音机。本来从傍晚开车一直到半夜就有些不耐烦，谁还有闲心听主持人跟失眠不睡的听众在电台里打电话闲扯。

　　说来也郁闷，老板非要他明早六点之前一定要赶到四百多公里之外的城市去见一个合作商，向他发出命令已是都市人群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但长时间的驾驶又实在让人疲惫得烦躁，这条偏僻的路上连个路灯都没有，就算是个大老爷们也会觉得瘆的慌。于是策又抬起右手打开音响，随便选了张CD，算是用歌者的声音陪一陪自己，或者也可以说给自己壮壮胆。

　　响起的第一首歌，竟是慢摇DJ，强节奏撩拨了策的身体，随着音乐摇晃起了肩膀和头。一曲完毕，策已经没有心思再继续这种被动地摇晃了，偏偏下一首还是类似的节奏。突然就有一种不耐烦的情绪涌了上来。一脚踩住刹车，取出那张碟往窗外一扔。这CD原本也不是策自己买的，不知是哪个朋友借车的时候自己带来又忘了带走，偏偏那么巧被策随手抽出来，才落得被抛弃在这漫漫黑暗之中的下场。

　　抛下了动次打次的聒噪，又不甘心忍受夜路的无聊诡魅，策还是选择耐心地从CD盒中挑出一张上周刚买的碟来陪他赶路。

　　这回是安静的旋律，听前奏便知道了是首情歌。可直到短暂停顿后换了个旋律，策才发现刚才那首歌他一句都没听仔细，甚至前奏也在被判断是情歌以后就被忽略了。“你有多久没有安静地听过一首歌”，这个电台话题还真是犀利呀，仔细想一想，策还真的很久没有好好听歌了呢。

　　自从跟她分开以后。

　　策与她相识在高二，因为一个唱歌比赛。策不是选手，只是因为在学生会做苦力被拉去维持现场秩序的。只有高一高二两个年级参加的活动，居然会有那么多人，水平自然也是参差不齐。选手们流水一般地上台、演唱、下台，唱得差的人跟唱得好的人同样给人留下深刻的映像，她就是其中唱得差的一个。一首蔡依林的《天空》用力过猛，低音太沉，高音破音，实在不得不让他多看台上那个小姑娘一眼。她一脸窘迫地下了台，却还自嘲式的笑着。扭了扭头看见他，笑又加了一分，眉毛却是向下垮的，看起来像是抱歉让他听到那么难听的歌。

　　其实他们是认识的，同在一个年级QQ群里，通过手机屏幕跟彼此名字打照面是常有的事，照片什么的也见过，所以这招呼打得也不突兀。

　　他们的接触就是从那天开始变多的。接触多了，他才发现她是那样爱音乐的一个人，歌唱得很好，并不是比赛那天的水平。那首惨不忍听的《天空》不过是她与同学打赌输了的惩罚。

　　时间久了，在一起也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在策的记忆里，跟她在一起的时光是被音乐包围的。阳光很好的下午，她会在公园里弹吉他给他听；有微风的傍晚，他们塞着耳机一起散步；无聊的周末，她会拉着策去KTV唱歌；甚至还去琴房为他谈过钢琴。那些日子里策听的歌真多啊，只要是她唱过的歌，他都会下载来，在失眠的夜里戴着耳机静静地听，小声地和，好像她就在身边。那些日子，策也是真心喜欢上了音乐，闲暇的时候还自学了口琴，吹得也还算熟练。

　　但这些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呀，怎么突然就在这个夜里记了起来。

　　策又一次停了车。他想起了她。他想她了。

　　高考的确是残酷的，她发挥不好但好歹上了一本线，而他，明明是个聪明的人，却总不那么认真，只是大专的分数。她曾说会跟着他去上大学，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可是命运就是这样作弄人，他的成绩让家人恼火让自己失落。成绩出来一天后，他告诉她，自己要复读。她说，好，不管我在哪里，都会为你加油的。

　　她是在大学等了他一年的，这一年里为了不打扰他学习她强忍着不跟他联系，偶尔给他留言都是在鼓励他，为他加油打气，告诉他她依然支持他。大学里不是没有男生追她，毕竟又会乐器又会唱歌的女孩是那么具有吸引力，但她总是用一句话来拒绝。她总说，对不起我有男朋友，我在等他来找我。后来为了减少这类麻烦，她索性刻意减少跟外界的接触，尤其是跟男生。也是因为这样，关于她孤傲的谈论越来越多，她也充耳不闻，独来独往得个自在。

　　一年过去了，策的成绩提高的还算不错，来到她的城市上了个二本学校。他们又像以前那样一起听歌唱歌摆弄乐器，她抛开了一年等待的酸涩，给他的永远是笑容。

　　可大学毕竟比中学浮躁，他开始活跃于各种活动各个社团之间，忙得团团转，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口琴也有好久没有从抽屉里拿出来过了。周末她打电话来说想一起去地下通道体验卖唱，他说自己忙。她心情不好想让他陪着去KTV唱歌发泄，他说自己忙。她来他的学校看他，他却接了个电话就说部门有事要走。原本腻歪的情侣，就这样慢慢少了联系。就算她很久不来看他，他居然也没太多感觉。也许是高四的压抑让他太向往大学生活，让他愿意无限地投入无限的忙碌中。

　　她再也忍不住委屈，在一个和今天一样黑的夜打电话给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多久没有听我唱歌了。策怔住了，答不上来。于是她就在电话里唱歌，唱王力宏的《你不知道的事》。唱到那句“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你”，她停下来，用策从未听过的、低沉、嘶哑、着疲惫的嗓音说：“我要离开你了。”

　　车里的音响还在继续播，似乎是首新歌。策清晰地听到一句“但是我总觉得不爱可惜”，忽然笑了。那时没抓住她好好爱，的确可惜啊。

　　电话那头的她第一次告诉他等他一年多寂寞，告诉他当他只顾自己忙的时候她多失落。最后她说，算了，还是分开吧，我真的累了。

　　“我把全部都给你，不留一点余地，就算孤独寂寞伤心，也是刚好而已”，歌这样唱。策终于不能自已，瘫软在座椅上放弃了继续驾驶。她的孤独寂寞伤心，若是刚好，也不会选择分开了吧。难怪那么多人惧怕黑夜，黑夜是真的可以让人脆弱起来的。闪烁的车灯混着夜里湿润的空气照出一片朦胧，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在电话里从头至尾没有说出一句话。

　　策听着电话那头她说的每一句话，杵在寝室门口像尊被放错了地方的雕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想说的话这时候都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开脱。本来就是自己的错，多说又能怎样。她熬过了那么久，现在这样说，定是挽回不了了。

　　从此没了她的消息，他还是忙，从学校忙到现在的公司。忙碌是让他们分开的导火索，也是治疗他失恋的良药。甚至他已经不太习惯闲适的生活，忙碌变成一种强迫症渗入他的骨子里，他也再没有心思去听歌、吹口琴。而老板也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在那么多渴望工作如嗷嗷待哺的幼儿的毕业生中选中了他，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派他去见客户，给了他在深夜缅怀过去的机会。

　　歌的最后一句是，“我只希望你，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是这么巧，当年她电话里说的最后一句就是，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吧。

　　这个原本是要赶路的夜里，策瘫软在驾驶室的座椅上，安静地听完了一首歌。这些年他习惯将自己当做一个陀螺，把旋转当做使命，哪有工夫休闲，曾经跟她在一起接触最多的音乐也被尘封在日复一日的忙碌里。

　　忙碌，浮躁，难怪电台主持人会选择“安静地听一首歌”这样一个话题，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病，但在这个夜里给他带来了只属于他的痛。周围一片死寂的黑暗，音响的声音越发深邃，没有月亮的夜里，他接着听见了《月半小夜曲》。于是这个夜成了他回忆的专场，这明明是他唱给她的第一首歌啊。曾经的策最爱这一首，她也总是安静地听，乖乖地为他鼓掌。只是到底有多久没有再唱过，策自己也不清楚，在与她分开之前，就有很久没唱了吧。因为他总是那么忙。

　　策忍耐不了“情如曲过只遗留，无可挽救再分别”这样的歌词再来折磨他的心，好不容易支起身子将音响重新调回电台，那个主持人已在为节目收尾了。

　　“刚刚几位听众和我们分享了他们的感受，Stick有话跟大家说。其实Stick自己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听过歌了，只是前几日偶然听见几个学生在聊一位歌手的新专辑，才想起来在每日的忙碌操劳中，我已经不愿意花时间来听歌了。听歌，其实是可以让人迷醉的。你若愿意安静地听一首歌，便总有那么一首能够让你找到心灵安息之处。只是，我们已经越来越浮躁，越来越不安分，忙工作，忙家务，忙相亲，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却抽不出时间，或者是忘了抽时间来听歌。Stick今天提的这个话题，并不只是想让大家回忆有多久没有安静地听过一首歌，而是想让听众朋友们回头看看自己的心有多久没有安宁过，自己又在忙忙碌碌中丢失了什么。这个浮躁的社会让人心也浮躁了，是时候该让自己的心小憩一下。那么，让我们从安静地听一首歌开始吧。已是深夜，Stick就把一首《月半小夜曲》送给大家。”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 仍然被她占有，她似这月儿······”这一夜，终究是逃不过她。此时的策，已放弃赶路，放任自己瘫睡在驾驶座上，安静地听完这首歌，安静地想念她，再安静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