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井
出邛崃收费站,跨越宽阔的南河板桥,取道油榨乡通往火井的乡村公路缓缓行进。边听他侈侈不休讲述每到一个地方与他班班可考的陈年往事。邛崃就是打开他话匣子的旋钮开关。听不听由你。期待路上可以遇上偶发的地摊或者哪里赶场,淘点货真价实的家禽、土特产,或者遇上姣好的风光时免费饱览一番。尽管我们的计划一向步线行针谋无遗谞,然而真正能兑现到实处的回数却寥寥无几。除非你抗拒得了逸趣横生与不劳而获兼得的诱惑。有老妈在,想从容观景,想怡然品茗,想踱起四方步悠悠闲闲转转山坡逛逛田坎,没门儿!嗨,你才是装疯眉翘得狠嘛!那阵天天喊你转田坎,不安不逸桑起个脸!拿起镰刀、锄头背起比怀儿婆肚皮还大百十来斤满满一大背篼从高店子到瓦店子从石灰桥到杨柳店是转田坎吗?
虽然已是暮春,田野比较成都平原依然充满活力,充满朝气。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红情绿意郁郁葱葱。充满了一种仿佛你才刚刚踏上行程却又迫不及待偷偷在心底把上一段旅途惦记的魅力。然而你又说不出她绝佳的好处。她甚至远远不及二十前的老沙河堡繁华。我想,元元之民混沌未凿,弊绝风清蔚然成风,于我心中耿耿于怀的那个老乡村是想通的。这或许就正是她让人所无法抗拒的魔力之所在吧!
而邛崃这方蜚声遐迩久负盛名蜀中美酒的代表,巴蜀四大古城之一,每来一次,总是不落窠臼大异其趣的另一番体会。让人不由自主渊涌风厉大放厥词。当然依然免不了背对着路人嘟嘟囔囔手舞足蹈的条条框框。无论是高速的出口,都市的中心,毂撃肩摩的集镇,人来人去的坊市,乃至行人寥寥的乡村,酒肆遍布,酒香溟濛。会不会酒,品不品酒,啖不啖酒,恋不恋酒,到了那里俨乎其然就是一种车窗不抵酒芬菲未及开樽人先醉的感慨。单是一个九十年代初一分一坨起头的钵钵鸡就着家户人家小作坊地地道道元钱一斤的高粱烧,啧啧啧,就已然使得家里那位送酒过来的东风师傅恋恋不舍老生常谈了他、和他好酒的父亲大半辈子。随便哪家搲一提酒,十几元钱,两个人大鱼大肉酒足饭饱,资格的新津黄辣丁儿!辣得玄儿玄儿玄儿的!而它源远流长自成一格的选料、配方、工艺、水质、酒窖、环境到今天依然具有它与生俱来无可替代的魔力,他的有钱人朋友依然迷信他为他们从小作坊沽回的邛崃散白。实事求是地说,那道地道的黄辣丁于邛崃毫无瓜葛。只不过是邛崃送酒回家路上偶遇的一家馆子而已。一吃就是几十年。他甚至记得起那方所有老街老镇当初的布局,他甚至能厘清道明那些个大兴土木尔后所谓的“唐风孑遗,宋水依依”与几十年前原滋原味哪怕一丝一毫的差别,他甚至比较起自己的家乡更钟情于那方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壑一丘。
油榨乡,我非常耳陌这个尽管我曾经一百次穿越乡村集镇的名头。我常常有趣地把它故意大声念叨成千担公的同类。每次家人出游对全然没有方位两眼一抹黑的我说来,按照副驾(老二)或前车(老大)的导向尽管轻踩下油门玩具般一个指头旋转方向即可见证奇迹。原来,条条大路通罗马,真是的吔!你找不到路,他还会找不到你?缺了谁地球照转,缺了你牌桌上可就全剩下个顶个的高手!尽管我一向自以为,抛开伤痕累累不识时务的短兵肉搏,倘若在内战中把老眼昏花的老妈、稀里糊涂的侄女、叫一多就整不称头的侄女婿一块儿算上来谈论五一二四的搭子,未必我就是好省油一盏灯。还淘卵的神假模假式去记永远一团糟的线路。在我兄弟仨土生土长丰乳肥臀赤膊上阵的成都新街头谁迷路都见惯不惊,而在他二位如指诸掌露个肚脐儿都会心惊肉跳不守妇道的邛崃,哪怕天涯海角,尽管给老子眯起眼睛冲!倘若他半真半假突然提出模棱两可的,我咋个有点弄不清楚了,向前冲,到了某个地界他自然会拨开迷雾豁然开明。哦!那年和四方面涛涛在那个塌塌打过游击!我踅摸了一下,如若那年他还只是一个副团,即使老幺的我到今年也快成精了。老子还至于沦落到鼓睛努眼去惦记路边色香味俱两毛一串的手提plus!或者说油榨火井对我而言根本就是分不清谁谁是谁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孪生兄弟。而且我常常就会在混乱不堪的追忆中把油榨道佐火井乃至我所到过的乡场贯穿在一个主体枝繁叶茂的末枝细节之中。让一路的人一头雾水,火井怎么会卖起了明明只在道佐才啖过的烫皮羊肉?油榨乡什么时候又成为了南宝山脚下的老集镇?花揪山最有名的真的是麻婆豆腐?可我却实实在在记得油榨小学大门正对场口左边有棵近千年的黄果树,以及它简陋的布局,寥落的商铺,古旧的街舍,声名远扬的渔桥奶汤面。靠!谁又把它从邛崃街头搬到我记忆中的那里去了!在那里穿梭了十数个年头,居然一次没遇上赶场!我甚至怀疑那里本不赶场。那里的乡人、过客、紧身裤鼓鼓囊囊让人汗颜的驴友、千里迢迢驱车朝圣的信徒们在树上捆满了祈福、辟邪、显灵的红丝带。每次路过那里我总会一脚刹到黄果树下,一家人围住圣树以及树下几近干涸的河流品头论足。或者下到河道中央坐在被水磨得光光的青石块上,点点霞光摇曳的树荫下划来晃去泡在水中的臭脚丫子,边揉搓家里怎么也腿不去的死皮。万一碰巧了是长生不老的圣水……我还专程敲开河道旁某户人家大门点头哈腰请教过那一丛丛葱茏挺拔百年历史的麻柳树,而不是会不会是……还好,他没冲趴在门缝挤眉弄眼快瞠落眼珠子的近视眼我皂白不分当头就是一棒!而这条怪石嶙峋麻柳滂洋的河道正通往并穿越母亲嘴里耳熟能详的那个老镇,火井。
贯穿火井老街流经油榨乡场的河道里流淌着浅浅的生活、商铺废水,漂浮并堵塞在河道任一石缝各种各样的垃圾。倚河堤自下而上石条垒砌而成的民居墙壁坑坑洼洼,长满长长短短的杂草、蕨、青苔、灌木枝。不少鸟儿叽叽喳喳在某个后厨的排污口哄抢食物,忽而一窝蜂仓皇溃散,忽而再又哪里快速聚拢来一波。才亦然不到四月份近处的哪棵树稍已经划过阵阵蝉鸣。只是我垫上脚尖也未找到它藏身的地方。或者就是我常常会混淆而从未得见的一种树蛙。从石壁上高高矮矮大小不一的窗口可以看出,靠河堤的房子多是后来搭建的厨房或者厕所。排水的洞口长年累月流淌生活废水并在石条上冲刷形成清晰可见的黑色印渍。有些还长出蔬菜,开了花。种种迹象表明,满是各种垃圾的河道内很久没有流经过充沛的河水,大大小小的石块横七竖八卧倒在河道中曾经冲落的位置,有些已经风化。看来,要迎来一次足以使河道焕然一新的大水不知得猴年马月以后去了。沿街的门店多关门闭户,少许的几家冷冷清清,人气最旺的茶铺、麻将馆里也不过稀稀落落三两桌客人。有些位置还挤着没有规矩胡乱掷骰子的小孩子。而更多的宅门前是仨仨俩俩靠家常修修补补混日子的老年人。
鼎鼎大名的火井,原本在我的心底只不过就是穷乡僻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名,齐东野语中天马行空杜撰而来牛头不对马嘴的称谓。我没有丝毫在意过这个可有可无的烂摊子。甚至都懒得去把这个一派胡言到底有没有的冒火水井去和这个镇子联系。就像居家附近拿肉麻当有趣几乎占据祖国半壁名胜拾人牙慧的某某客站的好些条狗屁倒灶东拉西扯街名。还好,没把德克萨斯迈阿密蒙特利尔土耳其一并纳入版图。甚至在过去几十年时间里我都从未向家里两位临邛通打听过它的渊源。就像家乡那座四百多年历史的老桥突然那么一天轰然倒塌于炙手可热的权力,我却依然沾沾得意,看,我的家乡鲲鹏展翅一日千里!况且我家乡的农村哪里又少得了一口几口可多可少爱挖不挖的水井还是火井?而今天当我第一次静静地伫立于雄伟的宣传碑下,我为曾经鷽鸠笑鹏的自己无地自容。场尾左边那口曾经我妄加臆断甚至都一无所知却举世瞩目会冒火的水井现已封存,是起于汉代世界上第一口盐水井。诸葛孔明先生曾大驾莅临此地参观、指导、督察。而火井镇正是得名于此井。比较起欧洲的火炼食盐工艺更是提前多达一千六百年余。
十好几个年头以前一个麻麻亮,李老大还在邛崃开酒厂,我们一行搭乘肖飞机天津大发专机置之度外到那里赶过一次场。抛开咚的一声把大家吓得不轻的天台山洋鬼子起步坠机事件。就像银厂沟那条急加油上坡的拐弯处我们命大福大准确躲过了终于一脚刹死在碎石路边缘破竹之势的大解放。咚咚咚咚,唧唧唧唧,吱吱吱吱,妈呀!终于没有咣当!那以后,火井赶场买鹅就成为了好一段时间里到邛崃必不可少而甚至喋喋不休的话题。尽管买回家来的鹅母亲费尽心机也凉拌不出邛崃当地随便一路摊的特色。就像它的奶汤面、钵钵鸡,哪怕只是带回成都就失去了他本来的滋味。只是再过来的时候,大家就宁愿舍弃专机而极高密度压缩在李老大云南亚标专车一个促狭但是绝不至于死无葬身的空间里。随他怎么啰嗦!而绝不会再出现那次去某某寺庙烧香拜佛的路上一连落了几次轮胎,宝贝似追赶上捡回来,照旧一路有说有笑无动于衷。
邛崃那方纤尘不染返朴归真的风情总是令人念念不释。为云霓之望此次出行,暗自蠢动的自己甚至头晚三点就已经端坐床头巴巴劫劫翘首引领。在过去的二三十年时间里,只要想到出行就总是忘不了那方桃红柳绿景色秀丽,湖光山色天蓝水碧,以及让人一见倾心的油菜花、阑竹林、奶汤面、钵钵鸡、手工茶、玉米饼、土黄鳝、麻麻鱼……还有那,还有那一位位、一波波,一群群开心见诚、举步生风的父老乡亲。
在南街临街树荫下直接端盘子的老馆子里敞开肚皮吃罢几十元一桌的午饭,一行心满意足从滨江路上街出发,几分钟便再次经过竹溪湖大门。逶迤的柏油公路右边倚着山势爬行,其间在山壁人高的位置凿刻了许多神龛并摆放上大大小小的各路菩萨,以及祭祀的红纸、红布、瓜果、饼子。听李老二讲解绝大多数是镇水镇山的土地菩萨。也正是因为这尊尊佛法无边大慈大悲的菩萨,才使得这方人寿年丰安居乐业。左边是一条叫不上名的河流,河流对岸群山起伏,重峦叠嶂,成片成片的翠竹依山傍水,挺拔苍劲。而公路与竹海之间宽广、绵长、平缓的流域更是雁落鹭啼诗情画意。不时可以清楚地看见河对岸雨伞下悠哉游哉的位位钓徒。据说,在下游某个地方有条两岸互通的轮渡。而附近我亲眼所见的码头唯有下坝镇苍鹭成群那条老河里放鸭子的徐大爷住家附近。李老大独自或领着家人一次又一次到那里破费比成都信口开河最土还土N倍的多功能土鸭蛋。他认定了全邛崃乃至全世界最物有所值的土鸭蛋非此地莫属,尽管众目睽睽他房前屋后院子和竹林攀里颇为蹊跷洒落一地的某品牌饲料口袋,却照旧马耳东风至死糜它!真是宝得出奇!上百上百的买,他却从来舍不得送你哪怕一斤河里打起来喂鸭子满满当当一冰柜的麻麻鱼!十元一斤,少了一分不提!见不得他鬼蜮伎俩却不欺暗室的嘴脸,到了那里我总是走得远远的!免得无端又招惹上垂涎了他瓜架上无人问津的宝贝疙瘩最土女虎耳瓜的姿色!是不是……最低……而他们抠起脚丫露出整排整排黑牙齿我为哥狂假戏真做的样子颇像同志加兄弟。
沿着宽阔、娟秀、静谧的河道走走停停,时而一个急刹,各自选择青睐的风光留影。今人欣慰的是,我一直以为最有故事却仅落得断壁残垣的落凤亭如今已如愿打围迎来改造,期待不久的将来可以完美、完整示人。这个满目苍痍别有蕴味的亭子我很久以前就有过种种好奇,只是那次鼓足勇气下车打探时,最终因为一脚陷入沼泽而折返。水口界碑处,一片数十平米地砖镶嵌的观景台,两块百十来斤红漆字体的鹅卵石。公路对面倚笔直山体搭建的一排小青瓦农舍前驻车一番仔细打量,实可谓壁立千仞危峰兀立,而从他们谈笑自若的脸上你丝毫体会不到畏惧。临江左侧河堤护拦内,一个四四方方的平台上,分别部居摆放着石匠的杰作,桌子、椅子、水缸、鱼缸、花盆……两株火红的红叶格外吸引路人。原来满山红叶映彩霞并非自己一直以为秋天才有的专利!而且这种揣度从接下来一路上得见的垄垄红叶得以印证。
行进在火井通往红军纪念馆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谈论着天南海北的话题,暖暖的阳光洒入车窗。肆无忌惮侵占着对向空旷的行车道,肆无忌惮捕获并攫取更为旖旎的山色春光。忽而一个急刹跳下车去,忽而奔跑向个某个山头一阵呐喊,忽而莫名其妙一个拐弯。偶尔车窗划过一阵急促的汽笛,呼啸而过一辆同样肆无忌惮的车辆,引来满车人一阵嘻嘻哈哈的抱怨。红艳艳的太阳在高高的天空把馥郁的花粉随升腾中的雾幕匀称地拉开了来,像一面明亮通透一尘不染大大的镜子。于是,一束束长长短短的光柱,透过飘荡着的轻纱般的薄雾把林荫照耀得通亮,照耀得五彩缤纷,绮丽璀璨。出神的盯住车外,仿佛大家已然忘记了百公里以上的回程。彤红的夕阳穿透人字形大雁即将跌落山峦,黑色的竹影下,那条波光粼粼的河流恍若一条缓缓蠕动即将腾空的蛟龙。而远方闪烁着奇光异彩的火井正犹如它口中那颗金碧辉煌的七彩龙珠。
20160331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