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了，以为再也不会想起他。可是，当两个人又遇上，原本已经遗忘的当初，又一次洗礼了尘塞的心灵。

　　都说早恋是泡在醋坛子里的一颗糖，以为会尝到坛子里的某一刻幸福，最后还是逃不脱它的酸楚。

　　我和叶雨桐是在高三认识的，那时我调到他们班上。或许是缘分，我坐他前面。因为如此，我们有了后面的故事，可是这段缘分开始得太早了，故事的最后，我们都不敢面对那段故事。

　　那时，我们18岁。

　　我跟着大家一起叫他雨桐，他却和别人不一样，单独叫我英子。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就跟他开玩笑，说像女生的名字，他很淡定，说我跟别人一样封建，说完就埋头研究题目了。

　　说我封建，我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好歹我是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调过来的，他原本是第一的，一下子被我压下了，我猜想是他心里不平衡。

　　我心想着无论如何要报复他一回。可是想了很久也没想到报复他的方法，害得自己每天都主动去搭讪他，但他却好像已经知道我的心思，一连两个星期过去了，也没被我逮着下手的机会。

　　那天刚刚上完数学课，老师说要准备小测试了，我心想测试就测试呗，正好拿点水平出来给他看看。听说要考试了，我一心想着要跟雨桐比一比高低，也许这就是我唯一能报复他的方法了。

　　我心里还在念着，雨桐在背后敲了敲我的肩膀。我转身过去，他叫我“英子姐姐……”

　　“呀，你叫我姐姐，把我叫这么老”，我故意不高兴地说。

　　雨桐一听，马上改口了，“英子妹妹，你能不能不要考那么好，给条活路呀，你考太好了，老师要拿我们跟你比，到时候又一阵一阵的批斗。”

　　“不至于吧，小测试而已。”我回他。

　　雨桐咬住嘴唇，白了我一眼。“真的，你不知道，他就喜欢比，你慢慢就会了解的”，雨桐拿起笔在手里转了几个圈子。

　　“放心吧，我也未必比你好，不过我倒是很想叫你姐姐。”我突然想到了叫他做姐姐，雨桐姐姐，用这个称谓报复他，最合适不过了。

　　叶雨桐挥挥手，“罢了罢了，你爱咋咋地，不要叫叔叔伯伯就好了。”

　　我心里乐呵起来，“雨桐姐”这个称谓，后来也成了我对他的专用名称。

　　他沉静在书海的时候，很帅。这是我对他最初的印象，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同学能像他那么认真地研究题目，我要打断他的思路都必须动手。他会把笔头伸进嘴里，叫他不应的时候，我就直接出手从他嘴里抢走那支笔，只有这样，他才恍如梦醒。

　　“干嘛?”叶雨桐会很不情愿地抬头，但是又不会愤怒。

　　“我这题目要请教……”我会打扰他并不是真的求教，叶雨桐知道，我这是没事找事，可他也不点破，我们就这样心知肚明着，就像他偶尔踢我的脚后跟，然后告诉我说是因为脚太长了，不小心的。

　　除了认真，叶雨桐也很善良，和同学都能打成一片，团结、亲和、互帮互助、上进、学霸……似乎所有好的词语用上了都不够形容他在我眼里的好。当然，他也有一点痞，留长头发，穿拖鞋，可偏偏这种男生，在我们那个时候，最能吸引女生的心思。

　　他们说有一种青春期的躁动叫做暗恋，我想大抵就是我们这样吧。叶雨桐也不否认，每次我问他，他说让我猜。当他问我“你是不是也暗恋我了”，我也回他“你猜”。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恋上对方，也没猜过我们相恋了，但没有想过和真的恋上并不矛盾，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默默接受了对方，也许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沉寂的样子的时候，也许是我们多次在下完课以后还一起留在教室讨论练习题以后……很多次，他说在梦里都有我的微笑，同样的，我也很多次看见了他的温柔。

　　有一种偶然叫做难以置信。除了第一次考试，我比他高出了两分，后来的每一次考试我们都并列第一。这样的齐头并进，让全年段都看出了我们的故事。“你们是天生的一对”，“你们男才女貌”……回到宿舍，她们总喜欢拿我和雨桐姐说事，说着说着，我也就习惯了。

　　情人节的那天，我们和往常一样留在教室里做练习，雨桐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条镀金的项链，垂在我眼前，被白炽灯照的发亮。

　　我问雨桐哪里来的，他不回答，站起身，把项链打开，挂到我脖颈上。

　　“不要”。我心里犹豫了一下，但嘴上没说出来。闭着眼睛让雨桐把项链扣上了。

　　我以为雨桐只是替我戴上项链，可我太沉醉了，水晶坠子刚贴到胸前，睁开眼睛，雨桐的嘴轻轻地吻在我的唇上。我傻不拉几地看着他，那一刻，我浑身发热，却也忘了躲开。

　　雨桐伸手抱住我的腰，我能感受到他压在我身上的力度，我尽量往后仰着，越来越感觉到窒息。

　　我一下子急了，集中力量推开他。“雨桐，不可以。”我转身跑离了教室，连课本也没来得及收。

　　回到宿舍，我心神不宁。我们可以恋爱，但不能过火。我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距离。那晚，我把雨桐给的项链摘了下来，仔细地包好，收进柜子的角落里，我不想让这亮堂堂的物件扰乱我们。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为了假装保持距离，我一心刻意去躲着他，他来，我走，他问我，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时间长了，他不再叫我英子，我也再没叫他雨桐姐。

　　没有吵架，没有误会，可我们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因为我长时间的冷漠，雨桐开始上演了他的痞性，成天见不着人影，偶尔见着了也是一副轻蔑的眼神。雨桐不认真学习了，后来的几次测试，他一次比一次退步，我终于没了他这个对手，但我心里的痛，好比刀子在胸前扎开了口。

　　我们从恋人，一夜之间回到了普通的同学关系，甚至有些生疏。我多想就这样沉默到高考结束，然后再向雨桐解释清楚，我的冷漠只是不想让恋爱影响了学习。可是还没等到高考，我们的世界就完全崩塌了。

　　雨桐的成绩落到了班级中下，也许都怪我吧，班主任私下找我谈话。老师说，他最看好的人是雨桐，培养了三年的心腹，就毁在了我的面前……如果是在以前，我鼓起勇气申请调离也就罢了，可在那时，我也心有不甘，我承认是我的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懵懂，也不会轻易中这份毒。

　　爱情是有毒的。我放不下。我给雨桐写了一张纸条，趁没人的时间夹进他的书里。“叶雨桐，我们都还小，却又不小了。谁的青春不犯错，可是我们都输不起，对不起!我希望你好好读书，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你是老师的心腹，你是最棒的，你能不能再回到从前的样子，算我求你了，拿出最好的状态来。”

　　我还是没敢把心里的悲痛写明了。我也想过用一个承诺来安慰他，可还是骗不了自己。正如我写的，我们都还小，输不起。青春，没有随便许的承诺。

　　叶雨桐应该是看到我留的纸条了，从那天起，我看见的他，又开始埋在书海。只是，再后来的事情，我一直也没弄明白，想问他，却也再联系不上他。

　　高考，叶雨桐落榜了。

　　填志愿的时候，雨桐问我填哪所学校。我说一起上浙大吧。雨桐对着我点了点头，那天他什么也没说，戴着眼镜坐在角落里发呆。

　　我的第一志愿落空了，没有被浙大录取，收到的是福州大学的通知书。我给雨桐打电话，想问问他的录取情况，那时候，他家里的电话已经停机了，我找不到他。

　　联系不上雨桐，我心里干着急了一段时间，想想是我先冷落他的，也就罢了，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劫的。他的考试成绩比我多了6分，我相信他已经被录取了，那个暑假，我当他是随家人外出旅游了。

　　只是，后来我们没再联系。我去了福州，我跟同学们都保持着联系，就希望有朝一日，雨桐会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寄一封信函。可是叶雨桐像是在我们的圈子里蒸发了一样，所有同学都没了他的音讯。我苦苦等了四年。

　　毕业后，我顺利进入当地一家媒体工作，从事新闻采编。早前的同学，经常问我，是不是另觅新欢了，自己常年言辞绰绰，却每每被问到这个话题，我总是难以回答。“没有，我还在等雨桐”，这句话我又憋了六年，却从未对他们提起过。

　　时间一年一年退去，我们离那个懵懂的青春也在一步一步遥远。对于年轻的故事，我大抵已经忘记了，而那段青涩，总会在年岁中徘徊。

　　我多么希望，有一天走在大街上，耳边能听到一句“英子，我是雨桐”的话语，可是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声音和他相似。

　　三月，烟雨桃花慢慢。本该是一个诗情浪漫的季节，却在这次差旅途中，我心若夏雨翩翩。

　　新年伊始，接到第一份出差任务，要到外面写一篇游记。收拾了行囊，我冲着桃花岛的五行奇门踏上了开往宁波的动车。

　　十年的隔阂，我已经不相信还能保有真心，只是遇见了，我想那是天意弄人。

　　在桃花岛的路上，雨桐也在。和他的妻子，还有六岁的女儿。

　　“当我再见你的时候，你已牵别人的手，旁边跟着一个小朋友……”曾经听了无数遍的歌曲，突然冒了出来。我不知道是自己陷入了歌词中，还是这首歌就是为我的这一幕定制的。

　　“是雨桐吗?”我懦弱地问他。

　　那个声音，一下子透入了我的心底：“英子”。

　　我满心的欢喜，在那一刻变得泪眼模糊。

　　我和雨桐要了二十分钟，坐在亭子外面的石阶上。这个时节，桃花纷飞，一瓣一瓣落到地上，又落在人的头上。

　　雨桐在宁波定居了，妻子是本地人。他说，早几年就来了浙江，打工，做生意，直到彻底没了我的消息……

　　原来雨桐一直在找我啊!雨桐说“不能一起上学，能陪着你在同一个城市也好”，听着雨桐的话，我泪眼婆娑。

　　雨桐也没有被录取，他以为我会调剂到其他专业，高中之后他就在杭州找工作，多次去了学校里，就为了能与我遇上一次……可是这个傻瓜，他不知道我根本不在浙江。

　　雨桐笑了，笑得两眼通红。“这条项链，你还戴着。”

　　我伸手摸起了胸前的坠子，“上大学的时候我就戴着，我跟我的同学说，是我男朋友送的。”我也笑了，笑得特别勉强。

　　有一种谜，随着时间的尘封，会变得沉默。就像我和雨桐，沉默着，被花瓣埋住了背。

　　“如果……”我和雨桐同时想问对方，也许我们都在等同一个答案。

　　“你先说”，我让雨桐先说。

　　雨桐不客气地接了话。“你当时对我的冷漠是假装的吗?”

　　我把项链摘下来，揣进口袋，哽咽着，“你猜”。

　　“你说了，如果什么?”雨桐问我。

　　“没有了”。我摇摇头。我多想问他，“如果你没成家，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可是，落下的花瓣，只能成泥。

　　再问，他也许还是回答“你猜”。

　　雨桐说要去找她们娘俩了。我站起身，一阵花瓣从身上撒落下来。

　　“英子，那东西，不值钱，丢了吧”，走了几步，雨桐从身后叫住了我，他看着我的右边口袋。

　　“嗯”，我咬着牙点了一下头。

　　转身离去，我和雨桐就此陌路。在花海里，我一路沉寂。脑海里浮起这段文字：只是昨夜今晨，从此天南地北。小城山外桃花屋，晚风来时雨，那里春燕飞。雕楼细语轻歌，长河孤舟蓑笠。杨柳依依烟波碎，鸥鸟青梅子，不见故人回。

　　也许，只有尘封的初恋才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