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梦想
康南叼着烟从校门口走出来,迎头撞上抱着画册埋头欣赏的程依依。烟头碰下来落在毛衣上,他火急火燎地蹦起来,一边蹦一边拍一边骂:是哪个走路不长眼的撞的小爷,小爷今年冬天就剩这一件毛衣了。程依依一脸无辜又惶恐的站在原地看着康南蹦蹦跳跳,听着他乱七八糟地骂完,才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没看见。
你没看见就完啦?康南捡起地上没有抽完的半支烟,点上继续抽,一边抽一边头也不抬的骂。
你知不知道小爷是谁?小爷可是学校的大编剧,现在小爷冬天没有毛衣穿了,你说咋整吧?
那我赔你一件吧。程依依快被康南说哭了,泪眼婆娑地无奈地说。
好吧,那你赔吧。康南说完抬起头,正对上程依依泪光闪烁的眼睛。这么漂亮的眼睛她还是头一次看见,以前顶多是在自己胡乱编造的故事当中才会出现这样的女子。
那啥,嗯……赔啥呀,不就是件衣服嘛,小爷皮厚,冻不死的。美女去哪啊?
康南叼着半支烟,嬉皮笑脸的一副贱相,冲着程依依嘿嘿的傻笑。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弄的程依依有点不知所措了。
那我回宿舍。程依依低着头,脸都红了一半。
哦,回宿舍啊,你是哪个学校的?
程依依用右手指了指康南身后。
哦,你也是我们学校的?!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大美女啊,你是哪个系的,留个电话呗。
康南一个月顶多能离开宿舍两天的人,学校食堂在哪估计他都不知道,更何况程依依是美术系出了名的系花,平时又很少在学校走动,走过两条街就是程依依家的别墅。这样的美女又是富二代怎么可能轻易让康南这样的宅男碰到呢。
你没事了吧?那我先走了。
别急啊,毛衣是不用陪了,作为补偿,你就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电话号码多少吧。康南边说就把手机掏出来了。
程依依犹豫了一下,实在不知道如何能打发眼前这个流里流气的人,又是下午上课的时间,不会有同学来帮忙解围,想想索性就告诉了康南,反正接不接是她决定的。
我叫程依依,美术系的。你把手机给我。
程依依结果康南的手机,按下自己的号码,交还给它。
那我走了。
好啊,那改天见哈,康南拿着手机正在把程依依的号码保存起来,突然想起来。
喂,我叫康南,我叫康南,记住啊。
程依依回头看了一下,扭头回了学校。康南倒是愣在原地。本来是想出来透透气,顺便找一下写剧本的灵感,最近系里元旦晚会要排练的话剧,已经让他几乎崩溃了,写到快结束的时候,一句话都写不出来。可是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了,刚才地兴奋感瞬间消失,他又回到了那个落寞忧郁的烂编剧角色。
康南是南大导演系大三的学生,跟他一起的,还有同宿舍的三个好友,分别是文学系的贾涛,音乐系的毛聪和摄影系的韩杨宁波。康南经常说,他们四个凑在一起,就是上天安排的最佳组合,无论是拍戏、搞音乐、作艺术,哪个都不缺。只不过,三年过去了,除了学校晚会的一些小演出,和系里排得一些小作品,他们四个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出来炫耀的。唯一剩下的,就是他们经常所说的-----梦想。
南大的冬天还是非常漂亮的,不像北方那样,一到冬天就死气沉沉。只不过这一切,在康南的世界,都是黑白的。他现在只想尽快把这个该死的戏剧本子写出来,就可以专心创作自己的小说或者是剧本了。为了这个小小的梦想,他和贾涛经常在半夜里爬起来,坐在阳台上一边喝啤酒,一边畅想自己想要创作的作品会多么伟大,多么受人关注。每当这个时候,毛聪和韩杨宁波就会抱着吉他唱一曲——在路上。
那一天
我不得已上路
为不安分的心
为自尊的生存
为自我的证明
路上的心酸
已融进我的眼睛
心灵的困境
已化作我的坚定
那一年的元旦演出,康南的剧本在贾涛的润色下,演出非常成功,为此他们凑了点钱,在学校旁边的小饭馆狠狠的喝了一顿。11点多从饭馆出来的时候,康南已经半醉,偏着脑袋歪歪扭扭的,哼着他五音不全的调调,然后,就那样又撞上了程依依。
你瞎啊,你,你走路不看人,你看天哪?
康南骂骂咧咧的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的女孩子,觉着好想哪里见过。
嘿嘿,美女,我们是不是认识啊,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康南。
康南,又是你,你为什么总是要撞我呢?程依依嘟着嘴委屈的说。
啊?我还撞过你么?不对,是你撞的我啊。
你去死吧,我是程依依,你看清楚了,好好想想。
哦,程依依,程依依。康南嘟嘟囔囔的盯着程依依的脸。怪不得看着这么眼熟呢,好久不见,你好啊!我先走了啊,您忙。说完就推开门要往出走,一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个屁墩,坐在地上起不来了。他也好,索性就坐在地上不动了,掏出烟点上,抽了一口哈哈大笑起来。
程依依从后来走过来,蹲在地上瞪着康南。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帮你打车回去。
不用,不用,我们好几个人呢,他们一会儿就出来了,不劳您操心哈。
好吧,那你坐着吧。程依依哼了一声站起来往里走,她的同学们还在里边开生日会,她已经迟到了,要赶紧进去,看着康南没什么大事,也就不再管了。过了十几分钟,贾涛他们三个才从饭馆慢悠悠的出来,看见坐下地上的康南望着天上哈哈大笑,着实吓了一天。后来有一天,贾涛跟康南聊起这天晚上的时候,康南说,我要追程依依。然后,毛聪和韩杨宁波就笑地从床上滚了下来。
你开什么玩笑?你知道程依依是谁么?你跟别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毛聪从地上爬起来说,先不说她爸爸有多少钱,就光说人家是美术系的系花,你就别想,我还听说程依依的作品已经参加过很多次国家级的比赛了,都拿了奖的。康南,你有啥能让程依依看上的。
我有梦想。
康南扭过头来对毛聪说。说完觉着哪里不对,就跟着他们三个一起笑起来。是啊,谁没有梦想,人家还指着你得梦想活啊?
春节放假的前一天,康南收到一个短信,是程依依的,她在短信上说:康南,我是程依依,你能陪我去北方看雪吗?
康南的心里当然是十万个愿意,求之不得呢,他穿上外套就飞奔到程依依的宿舍楼下,一个电话打过去。
喂,程依依,你下来,我在你们楼下。
程依依裹着一个大号的羽绒服从楼梯口出来。
你干嘛呀,大晚上的,电话上说不行啊,冻死了。
哈哈,对不起哈,太激动了。
你激动什么?不就是让你当个向导么。
啊,是啊,我就是问问啥时候走。我要去买车票了。
后天吧,放假就走。我跟家里都说过了,本来他们不同意,我说有朋友和我一起,他们也没再说啥,你可要保护好我哦。
那当然了,小爷别的本事没有,保护自己的女人肯定是没问题的。
你说什么?谁是你的女人了。
啊,没有没有,那啥,那我就去买票了,你回去吧。
康南那几天是从来没有过的兴奋,稿子也不写了,酒也不喝了,查地图查旅游景点,查哪里看雪景最好,一直到上车,都没有平静下来。
那一年,他看着坐在旁边的程依依,呼吸着程依依头发上飘过来的洗发水的味道,他想,一定要为程依依写一个剧本,这就是他后半生要做的事情了。程依依和他在八达岭上踩着雪,望着外边一望无际的山,其实也看不清了,都是一成不变的白色。程依依跟康南说,我有一个梦想,要把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风景都画下来,等我结婚的时候,送给我最爱的那个人。
康南傻呵呵的笑着,
嘿嘿,那你快画,早点给我吧。
想什么呢你?程依依说着,慢慢地多开康南的眼光,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该是多好啊。
后来的一年,程依依很少在学校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写生。康南还是一如既往的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埋头创作,说是创作,还不如说成是给自己一个逃避现实的理由。
一直到毕业的时候,程依依从科尔沁回来,带给他一幅画,画上是两只羊,站在山顶上,望着远方的太阳,背景是纯一色的草原。
康南抱着这幅画,把程依依堵在家门口,
程依依,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程依依看着康南,微微一笑。
康南,我们不可能。去年家里就已经给我订婚了,只等着他留学回来,我们就结婚。
程依依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康南看着她,突然觉着自己好愚蠢,又想起来毛聪说得那些话,别人怎么会看上你,就为了你得梦想么?
哦,那,那祝你们幸福,明天我就回老家了,以后想看雪的时候,找我啊。不对,好像不行了,以后你想去哪儿,都有别人陪你了。那就再见了。
说完,康南抱着程依依给他的画,转头往回走。
康南,你还记得我地梦想么?我快完成了,你呢,你不是说你还有一个伟大的梦想么?
程依依在康南背后喊,他不清楚自己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他仅仅知道,这是一个必须逃离的时间,必须逃离的地方。
2009年的元旦,康南从公司出来,一个人去附近的面馆吃一碗永远都不变的油泼面,放很多辣椒,吃大瓣的蒜,直到刺激的眼泪流出来。
从2000年毕业,康南就不停地给各个报社和杂志社投稿,有回信的很少。后来,他觉着自己走偏了,那应该是毛聪的专业,于是,他转写剧本,开始寻找投资,幸运地是,他碰到一个做电子的企业家,四十几岁的女人,可以给它投资,他的第一个剧本,才有机会从文字搬上舞台。第一个话剧的效果很不理想,亏损几乎80 %,毕竟是商人,没有钱赚得时候,谁还会帮助他这么一个一文不值的书生。于是,他又回到自己的租住屋里,关起来写小说。
后来,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他必须得面对一天三顿饭和抽烟的开支,还有房东隔三差五就来催租。他只好在各大招聘网站找工作,从编辑到撰稿,到校对,每次都会因为跟上司的意见不合,不能随大众而辞职。他始终都在为自己那个梦想在挣扎。一直到07年,机缘巧合下,凭着他写得一手好材料和报告,他才进了现在的公司,做了公司老总的助理。
日子也就这么平静地一天天过去,没有改变的是每天半夜起来,康南会喝一杯啤酒,然后写下几百个字,因为他说过,他要给程依依写一个剧本,或者小说也行啊。
康南从面馆出来,买一箱啤酒搬回家,放进冰箱冰起来,这个时候,敲门的声音想起来。打开门,是快递员,递给他一个包裹单。
是康南么?你得包裹。
他看了看单子上得信息,没有寄件人。签了字,接过快递的箱子。关上门,打开。
箱子里边是一封信,和半箱子画稿。
康南:
很多年不见了,你还好么?我结婚了,但不是和他。他留学回来就和家里取消了婚约。我每年都会去北方看雪,一个人。这是我所有的画稿,送给你。
程依依。
2005年冬
康南把一张张画稿打开,各个地方的美景呈现出来,后边的,则一成不变的雪景。直到最后一张,画上是大雪封山的八达岭,山顶上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头倾靠在男人的肩上,围巾飘起来。
康南将画稿放在地上摆好,拨通毛聪的电话:毛聪,你有程依依的消息么?或者她的电话也行。
啊?你不知道啊?她零六年就死了,自杀的。具体原因我不知道,前段时间他爸去我家问你的地址,我问他干啥,他也没说。你咋会不知道呢,你们不是那啥么?
康南没有再听下去,他挂断电话,拿起来最后一张画。
我有一个梦想,要把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风景都画下来,等我结婚的时候,送给我最爱的那个人。
康南把毕业之前程依依给他得那幅画拿出来,和这些画稿一起,都放进箱子里,然后封上。那封信,他塞进笔记本里,放在书桌上。那天晚上,他给自己的小说作了结尾——
我们的梦想都在年幼的时候,那样光彩照人的呈现出来,我们为之努力,为之奋斗,多年以后,梦想支离破碎,我们也浑身伤痕、头破血流。我们掩藏起伤疤,努力给自己找寻一个生活下去的借口,直至有一天,分不清白天和黑夜。身边的人,逐渐离去,爱的人,也不知在何方。天堂是否还有你,还有你得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