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婷沉迷于陈若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微笑。陈若的举手投足之间显现出一种让人安定的优雅与温和，他修长的手指，清晰的关节，眼神略带忧郁，却有着不动声色的镇定。陈若抬头的时候，乔婷常常会想起《花样年华》里的周慕云，以及那些氤氲的烟圈。冬去春来，温度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忽冷忽热的环境让人心情悸动。为了这一份不为人知的情感，乔婷许是一种思慕，许是一种盼望，许是在虚设一个情节。

　　在陈若和林雨决定去旅行的时候，一滴泪从乔婷的眼角滑落，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为了某种目的，前往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地方。当桃花怒放于春天，注定会在风雨中摇落。爱或不爱都不是最后的归宿，这一切与爱情无关。

　　然而在陈若看来，乔婷只是他喜欢的一个妹妹，他31岁，而乔婷只有21岁。陈若的生命中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相恋五年但最终没能走到一起的初恋情人林雨，另一个是和自己生活了五年且为自己生了一双儿女的妻子。林雨比陈若大一岁，28岁结婚，29岁离婚，至今单身。妻子比陈若小一岁，这些年默默无闻地在家里照顾父母抚养孩子。

　　陈若在离家近三千公里的南方很辛苦地工作，他的收入不多，所能做到的也只不过是养家糊口。但陈若是一个乐观、善良、大方的男人，虽说一个人在外的生活简单，但却不失洁净与温和。那次和朋友去KTV唱歌，他窝在沙发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包厢里的流光溢彩，这种场所忽然让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他跑到外面的间隙，忽然发现身旁多了一个女孩的身影，乔婷就是如此与陈若相识。他如此自然对她说：“里面太闹了，我出来透透气，你也是吧?”她对他点头微笑。朴素淡妆的脸使乔婷看起来温和柔美，要是时间再倒退十年，陈若会自愿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一个刚刚谋面的女孩。可是男人到了这个年龄，再也不能像年少的时候那么放任，只能把身边的女孩子当成一道唯美的风景线远远地欣赏。

　　然而谁又能料想到，乔婷竟然成了陈若眼前固定的风景线。她和陈若在一个厂区上班，以前互不认识，等到认识的时候，相见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多。就这样，他们碰面的时候就会漫无边际地闲聊，陈若典雅的气质，落落大方的谈吐，良好的文化素养给乔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乔婷沉浸在遐想之中，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乔婷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都是男孩子追求目标的自己，居然陷入了单恋的漩涡并且颇有不可自拔的趋势。有一段时间，她常常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寝室的床上，下巴懒散地支放在光滑的膝盖上，无精打采地望着窗外的世界。陈若那一双总是泛着忧郁色彩的眼神每次与她相遇，总会很不自然地转到别处，然后望着根本不值得一看的某处默默地出神。有时他望着她也会笑，她太喜欢他的笑容了，嘴咧得很开，露出一排非常整洁的牙齿，而且笑容有着孩子般的纯真。每次看到他的笑容，她都在想，他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纯净的笑容，这笑容与他高大挺拔的身材非常不成比例。

　　陈若在乔婷面前提起过自己的一双儿女，乔婷看得出他非常疼爱这两个小孩子。陈若还谈过林雨，乔婷也看得出陈若这一生最爱的女人是林雨。而对于妻子，陈若很少提及，在隐隐约约之间，乔婷感觉到陈若的婚姻并不是爱情的归宿。就像陈若自己所说，婚后的这几年，他多了一分孤独，多了一分思恋，也多了一份牵挂和责任。林雨在陈若心中是一道永远难以言说的伤痕，藏在心底似乎还留有余温。在陈若一个人的生活里，宁静使他深邃，沉稳使他实在，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见惯不怪，曾经不愿接受的事物开始自然而然地接受。陈若清楚，他对乔婷的感觉是一种说不出的喜欢，无论如何他不能伤害乔婷。

　　三月，天气很好，淡淡的阳光洒满南方的大地，空气很湿润，也很温暖。原本，陈若准备请假回家一趟，乔婷希望陈若探亲归来能够安心地工作，这样至少他们还可以在一起玩。可是就在陈若准备回家的前一个星期，林雨给陈若打了一个电话，林雨说她想来南方玩一段时间，希望陈若能够陪她。陈若知道，这两年林雨被严重的忧郁症困扰，去年曾经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一个多月，她家里的人到处寻找，连陈若也为此担心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次，林雨最终一个人安静地回家，没有人知道那一个月她去干什么了。陈若明白，这些年林雨很脆弱，虽然她已是某上市公司的财务主管，但工作的压力和情感的孤单时刻对她的精神构成了威胁。林雨也说过，她不会影响陈若的正常生活，她只是想让陈若给她一些精神上的鼓励和支撑。陈若考虑了好几天，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拒绝，就答应了林雨。

　　按计划，陈若先去广州接林雨，然后两人一起在深圳、珠海玩几天，接着再去南宁、昆明、成都，他也可以趁此机会回一趟家。陈若为此行专门请了一个月的假，可是乔婷却坚决反对陈若和林雨的这次旅行。乔婷觉得陈若的决定非常危险，极有可能让陈若背叛婚姻和道德走向另一个极端。陈若却说自己与林雨的感情已经超越了爱情，也不完全是友情，是一种牵挂、想念、关怀、心疼，他说他会把握好分寸。乔婷心想，相爱的人因许多外部条件而不能相守，这是人类感情在生命中永远的残缺，但如果时机成熟，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她很担心陈若。

　　那段时间乔婷的心绪乱极了，整天沉湎于郁郁寡欢之中，虽说陈若仍然像以前那样不时地打电话、发短信给她，但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很空落。第一天陈若就打电话详细地告诉乔婷，说自己和林雨从广州直飞三亚，还说他们当天在南山文化旅游区游玩了一下午，他还颇有兴致地说起了南海观音、南山素斋。第二天，陈若说他们去了亚龙湾旅游区、蜈支洲岛、天涯海角和鹿回头。第三天，乔婷知道陈若和林雨在享受大东海的碧水、白沙、青山、绿椰、阳光……陈若陪林雨在三亚玩了三天，从三亚到南宁没有航班，他们决定直飞昆明。过了几天乔婷给陈若打电话的时候，陈若已在昆明西山风景区。一个星期后，乔婷给陈若发短信，陈若回复说在都江堰……乔婷心想，陈若真的完了，或许应该在水底看陈若，这样自己只是看，无关痛痒。乔婷明白，自己期望的这份爱情不可能存在，能说爱情是幸福的人会更容易地接受现实的残酷。

　　陈若和林雨相处了两天就开始后悔，他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在林雨面前，自己依然自惭形秽。林雨出身书香门第，受过良好的教育，在陈若面前永远展示着端庄清丽、优雅高贵的优雅气质。而陈若家境清贫、生活俭朴，处处流露出自卑和忧郁。就像林雨曾经对陈若说过，你只是我生命里的冤孽，是我难逃的劫难。敏感和细腻是年轻时才有的感觉，陈若开始用一副世故的眼神看待这次旅行的开始、经过以及可能有的结果。陈若渐渐醒悟，不是每一份感情都必须要有一个结果，有些时候对于开始，结果已经没有半点意义。就像这次和林雨相见，原本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却显得有些陌生，几天的相处，陈若看到了他们之间生活的巨大差距。人们总是喜欢把分手当成一种风景来欣赏，其实分手的确就是一种风景，距离本身就是一种美丽。在举世无双的金玉观音面前，陈若默许，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家庭，也一定要照顾好一双儿女。坐在大观楼的台阶上，陈若明白，一万个美丽的未来抵不上一个温暖的现在，生命的旅途人来人往，自己不可能抓住所有人的手，也不会永远在一个阶段里生活。在杜甫草堂前，陈若感慨，颠沛流离的诗圣，营造了一曲茅屋为秋风所破的歌，林立的一座座大厦因此羞涩……

　　结束了这次旅程，林雨的心情好多了，那些堆积在心底的压抑已经释放一空，她变得坦然了许多。多年来，工作的压力和失败的婚姻让她觉得很疲惫，她只是眷恋着记忆中的陈若。当陈若在她面前活生生地存在了数日之后，她发现他依然那么浅薄，依然那么不自信。林雨知道，像陈若这样的男人，只是凡夫俗子，并不是自己生活的依靠。临别时，林雨说：“曾经的爱，随着时间流逝，我们脑海里充满了那么多的记忆和那么多的遗憾。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只有记忆和遗憾是美好的……过去唱过的歌，流过的泪，伤过的心，只能像烟花泯灭，恍然飘散，没有人能够找得回来，就让一切随风……”陈若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转身离去。

　　还有半个月的假，陈若选择了回家。回到家的陈若心情不错，看着一双儿女在自己眼前跑来跑去，他感到这就是真正的幸福。妻子对他百依百顺，就像偎依在他身边的一棵水草，质朴无华但却只为他摇曳。想想独自一人在外的日子，每天朝周围的人微笑、点头、说话，自己的灵魂却在天上飘来荡去找不到北。那些疲惫和渴望在心灵深处无处存依，自己就像一只断翅的小鸟，随时都想栖息在任何一棵树上，这一切只是为了那微弱的温暖。陈若决定带着妻子和儿女一起到南方，尽管他每月的收入微薄，但他明白幸福的生活不一定是由金钱买来的。还是那句老话，钱可以买到房子但买不到家，钱可以买来婚姻但买不来爱情。陈若终于想明白了，虽然自己与妻子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婚，但是在步入围城之后，对他而言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惬意。一个平凡的人，放弃欲望的时候，平淡的生活本身就是幸福。

　　乔婷没有想到陈若还会回来，而且是带着一家人回到南方。在乔婷的想象里，陈若一定和林雨私奔了，为此她曾很伤心。陈若没有和林雨走到一起，这让乔婷安心了许多。乔婷碰到陈若抱着儿子拉着女儿在街上漫步，她会心地笑了。她想告诉陈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逢时，日日与君好……”但乔婷什么都没有说，她亲切地拉着小女孩的手，轻声地问：“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