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紫罗兰
我就像现在这样闭着眼睛,安然呼吸,想我们过去曾拥有过的曾经,狠狠的把头顶那片蓝撕心裂肺地揉进大脑。
我清清楚楚的知道冰蓝的悲伤在一点点蔓延,她时常睁着漂亮的眼睛往窗外看,然后微笑着湿润了自己的脸颊。
于是我握住她的手,冰凉。然而我也应该想到几天之后,她的手会比现在凉的多。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一个处在花季的绚烂生命支离破碎在我的面前,而我却在这不必掩饰的感情中无能为力,病痛就像一把把钢刀插进她的身体,我难过的像丢失了玩具的孩子。
可是她总告诉我别做个悲伤主义者,就算天塌了,也要面对。所以我不经常见到她哭,或许她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于是缓缓的流泪,安静的苍白无力的哭泣。
我想无论我理解她理解的有多么深,我也无法撕裂我的世界闯到她那,然后分担那日夜折磨她的痛。
我说,你可以哭的大声点,哭出身体里的汗和心里的疼,让这无色透明又咸涩的液体洗掉病态的自己。
我时常笑着安慰她。我说,冰蓝,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去滑野冰,然后我去舞蹈团看你跳舞,你来球场看我打球。她笑的像花一般灿烂,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说,好啊!
然而这笑容的背后,却是无尽的悲伤,我们都真真切切的知道我们那些曾拥有过的曾经,一去不复返了,它们被浮上一层厚厚的尘埃。很显然,这是一个不会被实现的约定。她的白血病不知道还会让她活最后几天。我只想让她开开心心的,仅此而已。
我忽然想起我们同学聚会的初次见面。我叫冰岚,她却叫冰蓝。她说我一个男孩怎么取个女孩的名。我说不叫这个名字怎么可能找得到你呢!她红着脸笑,美得惊艳。我发誓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
朋友告诉我她有白血病。我耸肩,那又能怎样。如此看来,老天爷是公平的,即使给了她倾国倾城的脸庞,却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她才十七岁。
还没住院之前,她微笑着开心的牵我的手。我们在一个适合种植爱情的艳阳天放风筝。我骑着单车,她安稳的坐在后座上用手轻轻的搂住我,嘴里哼着小歌,然而当我们的单车融入一片绿野时,我忽然意识到在这连蒲公英都懒得去飞的日子里,如何去放飞我们的风筝呢?还好我带了一把木吉他。有草地,蓝天,白云,吉他,她大声的笑,说她好几辈子都没这么幸福过,我用我那半吊子的技术,温柔的拿过琴,煞有介事地调了调音,还竟然唬住了她。
不过她拍着手让我再弹一曲时,我便泄了底,幸亏冰蓝不在意,把琴放在草地上,拉起我指向不远处,大声喊着,紫罗兰,我最喜欢的紫罗兰。我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但那已不重要了,冰蓝拉着我的手跳过去,我们扑倒在一片淡紫色中,然后向天躺着,她嘴里含着两片淡紫色叶子,微笑着看头顶的天,那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蓝。我大胆的,放肆的亲了她一口。因为她实在太美,可那美丽的生命就要离开我,去另一个我无法触及,无法抵达的世界。每当这时,我便蹲下来细数眼中洒落的一地哀伤。
她的病情恶化了,于是冰蓝整天待在病房里,每天只是看书,或傻傻地看枯叶在空中画出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圆。我答应她每天放学都过去看她,她总是淡淡地笑着,静静地听我讲笑话,或是弹吉他,然后幻想着等她病好了,我们毕业后,开一家属于我们的咖啡馆,店里摆些书,她负责结账,我当服务员。她笑出了声,从没见她那么开心过。护士说,让我多来陪陪她,我不在时,她总是伤心的往窗外看,却也从不流泪。我看她笑的依旧灿烂的脸,几乎忘了她的生命已快走到了尽头。
记得冰蓝说过她喜欢紫罗兰。我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买了大大的一捧,掺杂了几束火红的玫瑰,满怀欣喜地去找冰蓝。
我在病房外听到她的哭声,待我进去后她赶忙擦干了泪,整个人憔悴的不行,干的可怕,偏偏还要强颜欢笑。我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抱紧她。我说,冰蓝,你别再硬撑着了,疼的话咬我的肩膀,我陪一起疼。她笑着打我的背,傻瓜,就算我死了,你还能跟我一起死啊!没事的,我还有你呢,我们的约定还没有实现呢!
我给你买的花,喜欢吗?
太美了。
我把花插在花瓶里,冰蓝转过头微笑着看我,笑的后面却有无尽的涩意。带我出去走走吧,明天有一个大手术,成功了,我就能再陪你十年,二十年或更长,失败了……
我在她没有说出那些我不想听的话之前,牵起她的手走出了医院。我拉着她的小手向不远处那座未完工的高层建筑。我们顺着没有平整好的楼梯一级一级向上攀登我听到她的呼吸,看见她额头上滴下的汗水。
她拉着我的手始终不松开。
我不知道楼梯有多长,我开始背着她,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就在我气喘吁吁的时候,在我的脚被石子硌得生疼的时候,在我累的几乎停下来的时候。她握紧我的手。
那楼梯始终是有尽头的,我们到了楼顶,在一处临风的地方停下。
青蓝色的天幕下垂下的星,我觉得伸出手就可以摘它们下来。
她靠在我的肩上,贴住我。我闻到她身上那种发香混合着汗水的味道。我表情得意,就知道你会像我一样喜欢这里。
明天你一定要来啊,把琴带着,我要听你弹。我把她拥进怀里,我会的。
我背着那把木吉他,一大捧她喜欢的紫罗兰。
而我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没做手术,护士告诉我她在凌晨跑出了医院。
她在逃避,逃避她宿命中注定的,她这辈子无法逃避的。
我在我们弹吉他的草地上找到她。她死在那片紫罗兰里,原来那真的是紫罗兰。
她割腕自杀,鲜血流成了河,将那片紫罗兰染成了红色。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心碎,心儿和魂儿手拉着手走了,好久也不见回来。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挣不脱地心引力,一滴又一滴,湿了一手心。空气被压成一丝一缕的线,颤颤的抖,一口气掉在里头又呼不出来,拉扯着。素白的青瓷,被不爱惜的人捧高了,在使劲往下摔,一块块一片片尖尖利利地碎了一地,那种感觉叫心碎。
我在她的身旁找到一封信。
冰岚:
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写这封信,如果不写的话,就这样离开,对你未免太不公平。也许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在另一个世界,那就请原谅我的自私,我违背了我们曾经的约定,我只是太内疚,觉得太对不起你。我每天都在忍受着病痛,有时真的受不了,到最后眼泪都干涸了。
医生说让我自己来决定,手术成功的概率很小,我想问问你,你是怎样想的。可是转眼又想,你为我付出了太多,不想让你再为我操心。或许,你认为我幼稚的不行,可是我却实有过深思熟虑,我不想死在那冰冷的病床上,太难看。我要在你的心中留下我最美的样子,无论在什么时候。你是个好男孩,未来要找个爱你的好姑娘,别再搞得像我这样悲哀。你只当我去了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吧!
我爱你,冰岚,真的,即使我从来没从嘴里对你说过这句话。我必须得说我曾深深地爱过你,亦如我深爱的紫罗兰。遇见你,此生无憾。
我看着那被泪痕覆盖的信纸,满地的紫罗兰,我流下最后一滴泪,我也爱你,冰蓝。